傍晚時,在城堡管家斯賓塞的指派下,負責堡內事務的女官長梅根安排宮人們,將正在房間裡思考逃跑路線的路希安帶去沐浴與梳妝打扮。【記住本站域名】
路希安面無表情地坐在雕花鏡子前,任由那些侍女們往他的臉上抹一種據說可以使皮膚更加柔軟光滑的香脂。
他想,等他逃離這裡後,他至少三年內不想看見這種東西了。
在裝點他的時間裡,管家斯賓塞和女官長梅根來過這裡一趟。斯賓塞確認了一眼路希安的狀態後,便在門外與梅根說話——從他們的話語中路希安得知,維德大約會在明天傍晚回來。
……所以他明天還得被這樣洗一次抹一次。
侍女還在專心致志地替路希安順好那頭銀白的長髮——其實並不必這麼麻煩,即使不護理,那捧白髮也如寒月流霜般傾瀉而下。
路希安聽見梅根壓低了聲音。
「聽說明日中午,在西塞爾莊園的午餐,格林家族的小姐,一名女伯爵……」
女伯爵?
梅根的聲音壓得很低,但這不影響信息在路希安腦內的傳遞。
——所謂的政治聯姻?
他努力回憶原著劇情,好像還真有這樣一名姓格林的女伯爵,是西塞爾家族為維德選定的未來新娘。不過顯然,並未成功。
「皇帝陛下會處理好一切的。」管家溫厚道。
兩人聊了幾句便離開。路希安也被侍女們送回了房間裡。
房門被關上,世界回歸寂靜。路希安也在這片黑暗中睜開了雙眼。
他最後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屬於維德的床榻,俯下身,打開壁爐里的機關,鑽進了密道中。
密道內部足夠一人行走,只是出入口較為狹小,需要爬著進去。路希安在密道里小心地走——深夜的城堡極為寂靜,一牆之隔的走廊上便有巡視的侍衛,其中不乏武技高超、聽覺靈敏之人。
他可不想弄出什麼鬧鬼傳聞,以至於節外生枝。
終於,他抵達了維德的書房。
路希安如上次一般悄聲無息地推開暗門,從書房的壁櫥里爬了出來。書房中陳設如上次一樣。維德不喜歡有人進到他的書房裡面。
深夜的書房黑洞洞的,幾排書架如擇人而噬的口。所幸今日是滿月,有慘白的月光從薄紗窗簾里透進來、投在書架上。
室內光線有限。可路希安不敢點燈。窗外花園裡,半夜,也會有巡視的侍衛。
他按捺住自己的心跳,來到魔動機械那一排書架邊,輕手輕腳地打開櫃門、將他所需要的書取下來看。原本便晦澀難懂的古文字與圖紙在昏暗的月光下,變得更加難以辨認。路希安屏住呼吸,一頁頁翻閱。
魔動機械。
法術迴路。
封印……禁錮……魔力!
他終於找到了和封印腳環製造相關的那一排!
那一排足足有三四十本書,都夾著大大小小的圖紙。真不知道維德到底是從哪裡找來這些資料的。其中還混著一本明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非先天魅魔的生理常識》。路希安抽了抽嘴角,手指越過它,點向下一本……
然後屋外的走廊,突然傳來了劇烈的騷動聲!
「皇帝……」
「皇帝回來了!」
「遇見刺客……在宮門!!」
「醫生!!去找醫生!!」
腳步聲、跑動聲、驚叫聲、管家斯賓塞的聲音……
維德回來了?
他怎麼提前回來了?
從所有的話語中,路希安只提取出這一點對他有效的信息。路希安的心臟一陣狂跳,預料之外的驚訝、恐懼一起湧上他的心頭。
他不甘心地看了近在咫尺的那行勝利一眼,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甘心。
儘管如此,他依舊以最快的速度進行了復原,並鑽回了密道里。
他絕不能讓維德發現這條密道!絕不能讓維德發現,他在書房裡偷偷尋找腳環的圖紙!
已經無人顧及走廊,路希安於是以最快的速度在密道里奔跑。在鑽出密道時,他的腳心踩到了什麼,路希安已經無暇顧及。
直到他滿是冷汗地恢復了壁爐的機關,將自己扔在沙發上後,他才發現了剛才疼痛的來源。
他被一塊凸起的石磚,劃傷了腳心。在他放鬆下來後,正有血從傷口裡面滲出。
……
管家在宮門口看見了意外提早返回皇宮的維德。
只是一眼,他全身的細胞便已經尖叫著要逃離。
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來自生靈本能的恐懼。
月下的青年依舊穿著黑衣,半邊臉卻被骨質的「面具」所遮蓋。面具冰冷而妖異,邊緣滿是漆黑的魔紋,妖異詭艷得像是墳塋里吸血的枯藤。曾經讓人不敢與之對視的、不詳的猩紅雙眸如今已變成了無機質的銀色——那種無機質的感覺,讓人想起高高在上的死神。
渾身上下都有血液滴落、瀰漫著幽暗死氣的,死神。
他的手指骨節突出,其中修長凌銳的骨骼,仿佛只與外界隔著一層薄薄的皮,隨時都能突刺出來。這隻病態而艷麗的手,如今正放在一個人的頭頂上。
那血糊糊的人形仰著臉,絕望地看著他。
「從城外的樹林,拖到現在,居然還沒有死。不過也好,就讓那些人們好好看看勾連者的下場。」死神慢條斯理地道,「我是該稱讚你頑強的生命力,還是佩服你的愚蠢?加西亞·萊茵,萊茵公爵的……侄子。」
人形的口中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為了殺死我,不惜將近百名魔族帶入王城郊外,身為人族,你的確很有本事,可惜腦子不太好使。」死神道。
最終的慘嚎聲從人形的口中撕心裂肺地發出:「……你這個怪物!亡靈族……不,你不是亡靈族,你不是任何東西……」
「我不止於一切生靈或死靈。」銀色的雙眸冷漠地看著他,「現在,死。」
那一刻,死神的身邊不只是月夜,而仿佛在頃刻間變成了一個獨立的空間。有什麼無法被識別的東西將整個空間阻隔開來,死神在這片領域中下達了命令,於是「死」便是一切的規則。
猩紅的人形舉起雙手來,他無法控制自己,並最終……
用雙手,以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力量與決心,掐死了自己。
「謹遵……您的命令。」猩紅的人形咧著嘴、燦爛而扭曲地笑著,「為您而死……是我的榮耀。」
這是他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咕咚!」
沒有人敢去注視這一幕,有幾名侍衛發著抖、靠在牆壁上。無意間路過這裡的一名侍女已經被嚇得昏死了過去,身體扭曲地躺在地上。
比起那血紅的人形……他們更恐懼的,是眼前這仿佛死神一樣皇帝!
那真的是人……是世間存在的任何一種生靈嗎?
與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維德漠然的神情。他看著眼前的死亡,卻連任何能被稱之為「興奮」的神情都沒有,如冰冷的墓碑般沒有被激起任何反應。
就像那只是極為庸常的灰色場景。
天空中慘白的月亮終於合上了最後一個小口。滿月的光芒從陰雲里被釋放出來,落在他滴血的衣袂上——青年漆黑的禮服幾乎被猩紅浸透了,聯想到他方才所說的近百名魔族……
很難想像他方才在城外,到底經歷了怎樣的廝殺。
就連圓月也隱隱透著紅色。
在所有人不敢逼視的顫抖中,維德銀色的雙眸漫不經心地掃了掃他們——就像看著一群沒有色彩的,冰涼的灰色圖景。
接著,他邁腿,漆黑的長靴在石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一步步走入城堡。
直到他走後許久,才有侍衛們「撲通」跌坐在地上的聲音。甚至有水流從一個侍衛的身下流出,他被嚇得尿了褲子。
那種漠然的、對生命的奪取,根本不是任何生靈所能為,也不是最可怕的亡靈族所能為。
他下達死亡「言靈」的感覺……幾乎等同於神!
管家斯賓塞顫抖著嘴唇,他聽見自己心臟撞擊胸腔的聲音。上一回他感受到這樣的感覺,還是他年輕時,為了爭取功勳、倒在人魔征戰的戰場上時……他蜷縮在屍堆里,假裝死去的士兵,聽著一群尋找活著的敵人的魔族,在他們的頭頂上走來走去。
可這一刻的恐懼更甚於以往,因為維德在下達死的命令時,甚至沒有凜冽的殺意。
維德隨時都能奪取所有人的生命。這無關心情、無關原因,只是維德的隨機。
他不殺死他們,只是因為奪取他們的生命、欣賞他們的痛苦本身,便已經是無聊。
不遠處,傳來女人牙齒打架的聲音。管家斯賓塞回過頭來,意外地發現那是隨著維德出宮、這時終於趕到這裡的莉莉絲。莉莉絲臉上的骨面具尚未消退,衣角有被長刀划過的痕跡,看起來她方才在郊外同維德一起,遭遇了那場襲擊。
莉莉絲就如諸多亡靈族,平日裡冷漠到像是缺乏感情的假人。可如今,她蒼白的臉上滿是因方才的殺戮所帶來的潮紅,呼吸也急促,銀色雙眸因愉悅而亮得驚人,像是還沒從之前的血色中緩過神來。
只有她死死掐進自己掌心的指甲、和發抖的雙肩表明著,如今她在盡最大努力克制著自己被喚起的殺癮,且幾乎到了無法抑制的邊緣。
對殺戮成癮、沉迷於血與戰,本就是亡靈族的宿命。
——儘管方才那些襲擊者的死亡,絕大多數都是由維德一人所為。
「……王與西塞爾家族發生衝突,提前回宮,在路上,遇見了埋伏。」她用沙啞的聲音道,「王在亡靈化後,擊敗了他們,將幕後黑手抓出來,掛在馬車後遊街。」
「你……沒事吧?」管家小心道。他看著如今竭力克制自己的莉莉絲。
莉莉絲搖搖頭,道:「今天是滿月,滿月,是亡靈族的殺欲最旺盛之時……我會克制自己。只是王他……」
她低聲道:「他在亡靈化後的冷靜,實在是讓我……害怕。那些敵人幾乎都是由他所殺死,可……」
他的反應,卻只像是毫無感情地、枯燥地收割生命。
那不是至高的亡靈,而是……死神!
莉莉絲又想起了在郊外的那一幕幕,身體再次因興奮而打起了冷戰。
「我會找一個地下室關住自己。」莉莉絲避免著自己看向滿月,道,「我需要很多冷水,來冷靜我自己。至於王……」
「雖然他的反應……在他解除亡靈化之前,你們都不要靠近他。」莉莉絲說,「希望今晚沒有血月。」
「血月?」
「殺意在血月的疊加下,會使任何亡靈族失控,被自己的本能與血欲所支配,越是高等的亡靈族,越會與血月產生更高的共鳴。尤其是……方才,王經歷了那樣的戰鬥。雖然他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但……那或許只是這些獵物不稱心意。有時候,一隻高等的獵物,足夠抵消上萬的劣等……」莉莉絲又開始發抖,聲音也越來越沙啞,神智渙散,像是喃喃自語,「即使是旁觀的我,也已經……我必須走了,抱歉。」
管家斯賓塞點頭,他看著莉莉絲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維德躺在浴池裡,銀色雙眼漠然看著天空。
在亡靈化後,他的確感覺自己變成了另一種存在。擁有另一套邏輯、另一種思維、沉浸於另一個世界的……
存在。
滿月的光落在他身上,隱約之間帶了些不詳的紅。
灰色。
他想。
亡靈族所看見的世界只有黑白灰,與敵人流出血的猩紅。如今映在他眼裡的世界,只有灰色。
那些暗紅的血,於他而言,也只是灰色。
所有的死亡,所有的屍體,所有對生命的奪取……都是灰色與無機質的。
他忽然想到了一雙酒紅的眼。
那一刻,他的身體竟然不自覺地……
興奮地震顫了起來。
維德從浴池裡出來。他披上睡衣,向著一個方向走去。滿月光映在他的後頸上,那慘白的顏色在隱隱之間,已經變成血紅。
那是一輪……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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