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初更已過,此刻正是亥時,院中一片漆黑,丫鬟婆子都已入睡,月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閱讀
白日裡才見過,此刻卻更加想他了。
他今日上門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不知是不是等不及了。
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上一世沒有的,從她果斷地拒絕了姚家的求親開始,一切都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上一世,她沒去上街迎大軍回朝,也沒在宮中恰好遇到他,沒有他替自己解圍,更沒有今日的上門拜訪。
月苓心下悵惘,突然覺得春日的夜晚也是如此寒冷,她竟然有些懷念昨日背後貼上的那個溫暖的胸膛。
漆黑的房中,傳出一聲嘆息。
實在沒有睡意,月苓起身,隨手抄起掛在一旁的淡藍色披風披在身上,拿了一隻燭燈走出了房門。
傍晚時分淅淅瀝瀝下了場小雨,地未全濕便停了。
空氣中的水氣順著鼻腔鑽入肺管,帶著絲絲的涼。
明月皎皎高掛空中,薄霧般的月光灑了下來,朦朦朧朧,更顯寂寥。
黑夜中,一雙眼睛在她出現的那一刻變得更加幽深且壓抑,那裡面情、潮、涌動,再難自抑。
她站在院中,將蠟燭放到石桌上,坐下。
單手扶腮,抬頭看著星星,暗自出神。
不知他在做些什麼,睡了沒有。
身後的房頂上,身穿墨色長袍的男子長腿微屈坐在屋頂,後背半靠著屋脊,手裡拿著酒壺,靜靜地看著少女的背影。
黑髮被簡單地束在腦後,微風拂過,髮絲飛舞,整個人愈發的冷淡疏離,孑然獨立。
這麼多年,他看的最多的便是她的背影。
每每午夜夢回,那背影都是他最珍惜的畫面。
可從來沒有哪一次比此刻更想占有她,這種念頭一點一點蠶食著他的心,無比強烈,甚至瘋狂。
想讓她只看到自己,想讓她對著他笑,想讓這天下所有傷害她的人消失。
可她越是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就愈發膽怯,不敢僭越。
心中的猛獸就快要失控,可理智告訴他要忍耐克制。
黑暗中兩個人,靜默無言,誰也沒有發出聲響。
突然,月苓似有所感,鬼使神差般地朝身後的房頂看去,黑暗的夜色里,隱隱約約有一個人影坐在房頂上,面容看不真切,但身形卻很熟悉。
月苓的呼吸一滯。
這感覺很奇怪,那一瞬間她竟不覺得害怕,她眯著眼睛,努力地分辨那人的身影。
陸修涼卻毫不費力地看清了她的樣子,許是酒意上了頭,此刻看著她嬌憨的樣子,沒忍住輕笑出了聲。
月苓手指捏著披風的一角,小心翼翼地輕聲詢問,「何人在那?」
心卻劇烈地躁動著,渾身的血液在這一瞬間沸騰了起來。
黑夜寂靜而隱秘,壓抑的聲音平添了一種刺激,她居然十分喜歡這種感覺。
陸修涼微微勾起嘴角,心想她可真是膽大,也不怕他是歹人。
那晚好像也是如此,陸修涼皺了皺眉,她的警惕性竟如此差嗎?
無人答話,她有些生氣。
這人是膽小鬼嗎?
一次兩次偷偷來看她,被發現了還縮著頭不敢出聲。
她站起身,對著他的方向,「為何不敢說話?」
陸修涼聽出了她的不悅,更覺得可愛,眼看佳人就要惱怒,拎著酒壺輕身一越到了她面前。
就這樣低頭,借著朦朧的月光專注看著她。
「將軍為何在此?」
「路過。」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酒香,月苓低頭便看到了他手中的酒。
月苓險些被氣笑了,這人把她當傻子糊弄嗎?
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拎著酒壺躲在她的屋頂上,這要是被別人看到,有多少張嘴都說不清了。
難道還要讓她再經歷一次被人千夫所指的痛苦嗎?
她沒好氣地回道:「哦?
將軍隨身還帶著酒壺?
喝酒當去酒樓才是,無緣無故躲在我的房上,是何居心?」
男子低低地笑出了聲,喝過酒後嗓音更啞,整個人顯得慵懶隨意,「賞月。」
月苓抬頭看著星空,小聲嘟囔,「月亮哪看不都一個樣嗎?
我房上有何特別的?
你休要誆騙我!」
話音未落,腰間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纏住,身體一輕,叫聲還未出口,眨眼間就到了房頂上。
「你!」
月苓怒目而視,氣他突然的舉動把她嚇了一跳。
陸修涼眼底含笑,卻沒把她放開,「有何不同,上來看看便知。」
月苓沒發覺兩人此刻姿態多親密。
上一世他們時常有這樣的肢體接觸,她早就對他的懷抱習以為常,此刻乖巧地任他摟著。
她抬頭看著月亮,月色美的讓人挪不開眼,原來高處的景色竟是這般迷人。
她看得出神,而他痴痴地看著懷中的她。
月苓轉回頭,與他四目相對。
月下的男子劍眉星目,一雙桃花眼正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那雙漆黑的眸子仿佛有吸引力一般,將她捲入那無盡的漩渦之中。
心跳驟然加快,一時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以前他是不是也時常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這樣看她?
她竟不知他笑起來這樣好看。
月苓慌張地垂下眼睛,眼神飄忽不知該看向哪裡,「將軍真是好雅興,不知道翻過多少個屋頂才這般熟練?」
話剛出口,她就被自己酸酸的語氣嚇到了,羞窘得差點咬了舌頭。
一時間氣惱得不行,手臂用力掙了掙想脫離他的懷抱。
奮力掙扎了許久,額間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無奈鉗制著她的那一雙臂膀像鐵一般牢固,一時氣急,再開口竟帶了些哭腔:「你、你放開我……」
陸修涼眸色更深了些,心中有股急躁又猛烈的火焰急於噴涌而出。
這樣撒嬌的樣子對於他來說無疑是火上澆油,剛剛飲下的那壺酒燒得他的五臟六腑更加灼熱了些,他微微低下頭,情不自禁地覆在她耳邊輕聲道:「別動,小心摔。」
月苓被耳邊噴灑的灼熱的氣息燙得縮了縮脖子,安安分分地待在他懷裡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耳邊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我從未爬過什麼姑娘的房頂,今日真的是路過。」
他沒說謊,確實不是有意的。
白日裡離開古董鋪,他心下不安,即便平日裡有他派去的暗衛盯著傅府的動靜他也放心不下,於是就悄無聲息地守在外面,像很多年前的那些日子一樣。
晚飯時他又去赴了霍明辰的約,喝了些酒。
分別後他沒騎馬,拎著酒壺沿著街道慢悠悠地往回走著,本打算直接回府休息,可不知怎麼又走到了傅家門口。
明明陸府和傅家真的不順路。
他想,大概是他的心落在了這裡,所以不管他走去哪裡,都有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他來找她。
月苓歪著頭看著他,「將軍是嫌自己的名聲不夠差嗎?」
「嗯?
何故這樣說?」
莫非是嫌他太過孟浪……
「你這般行徑,若是被外人看到,恐怕要說三道四了。」
陸修涼輕笑一聲,語氣竟有些狂妄:「無人能發現我的行蹤。」
頓了頓,補充道:「除了你。」
月苓臉紅了紅,小聲反駁:「那將軍也要考慮我的名聲啊……」
終究是未出嫁的閨閣女兒,就算平日裡再肆無忌憚,有些時候也該注意分寸才是。
陸修涼沉吟片刻,低聲道:「理應如此,是我考慮欠佳了。」
應該早點把她娶進門。
他盯著她嬌俏的側臉看了半晌,又溫聲開口:「我未曾預料到你會出來,更沒料到還發現了我。」
「我……睡不著,在屋裡悶得很,出來走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回頭,好像冥冥之中總能一眼找到他。
「將軍還是少喝些酒吧。」
月苓小聲抱怨著,「醉成這樣像什麼樣子?
也就是我知曉將軍為人,若是換了旁人,肯定要與你生氣的。」
他想說他沒喝醉,可看著她粉嫩的唇瓣一開一合,話到嘴邊不知怎麼就變成了妥協。
輕嘆了一聲,「依你就是。」
月苓覺得有些冷,往男人懷裡縮了縮,重新抬頭看起了月亮。
她說了解他的為人。
陸修涼的心沉了下去,他自嘲地想著,連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他的阿苓就像這月亮一樣皎白,他多想親手在她身上刻上自己的標記,讓她永永遠遠獨屬於他一個人。
他從來不曾真正擁有屬於自己的東西,唯有那些用命拼來的軍功還有握在手中的權利,可這些令世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在他眼裡都一文不值,它們也都是因她而存在的。
她此刻乖巧地待在他的身邊,這是不是意味著她一點也不排斥他?
甚至是有些好感的?
陸修涼覺得身邊的空氣都稀薄了幾分,喉結滾了滾,眼神越來越溫柔。
「阿嚏……」月苓吸了吸鼻子,有些赧然。
陸修涼臉色不太好看,沉默地把她身上了披風緊了緊,摟著她的腰,腳尖輕點,飛了下去。
是他的錯,怎麼能讓她在屋頂吹了這麼久的風呢。
她身體不好,又是剛剛病癒,若是再生了病……
陸修涼眼裡凝起風暴,心中的自責越來越強烈。
他鬆開她,沉聲道:「快進去吧。」
她看著他冷著的臉,心中卻十分溫暖。
以前也是這樣,只要她身體有點不適,他就比誰都要不高興,更加小心翼翼地對待她。
月苓眼眶有些熱,低聲說「好」。
房門緩緩關閉,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門板之間。
月苓背靠在門上,慢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