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破(九)
幾日前,沈寂向溫舒唯求婚的前一天,深夜。閱讀sto55.COM
得知梅鳳年將在下周五晚的壽宴上與義大利人交易軍事資料,沈寂第一時間與丁琦取得了聯繫,並連夜驅車從海軍陸戰隊的院子趕赴市區。
在丁琦住的賓館標間內,兩人碰頭。
「你說的交易是誰告訴你的?那個夥計又聯繫你了?通過什麼方式?什麼時候聯繫的?」丁琦剛從床上起來,穿個大褲衩,打著赤膊,連上衣都還沒來得及往身上套。
沈寂剛進門,丁琦便機關槍似的噼里啪啦甩出一連串問題。
丁琦住的賓館並不是什麼高檔酒店,一個小旅館標間,總共就兩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
沈寂進屋之後沒坐,靠牆站著點了根煙。深吸一口氣,吐出煙圈,然後才沉聲道:「大概半個小時之前,給我打的手機。」
「又是他……」丁琦若有所思,眉頭緊緊皺起,「但是老沈,這件事非同小可,咱連這個夥計究竟是誰都沒搞清楚,不知道他底細,甚至連他的面都沒見過,不能輕信。」
「我知道。」沈寂垂眸,把菸灰撣進垃圾桶里。他靜片刻,道,「這個朋友不來找我們,那就只有我們主動去找他。」
丁琦微愣,「你的意思是……」
沈寂看他一眼:「那三具屍體的DNA比對結果出來了沒?」
「你問的還真是時候。」丁琦道,「十分鐘前老易剛給我發的消息,那三具屍體裡邊兒,沒有百里洲。」
沈寂垂眸,掐了煙,神色寡淡,並沒有流露出震驚或詫異的表情。似乎這個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
丁琦盯著他,臉色凝重道:「可這個百里洲,從十七歲起就在樊正天手下做事,怎麼可能會是自己人?我想不明白。」
「十七歲起就跟著樊正天。」沈寂撩起眼皮回視丁琦,「那他十七歲之前呢?」
「我之前查過。他父母都是社會底層人士,父親嗜賭,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跟人走了。」
「還有呢。」
丁琦仔細回想了下,搖頭,「別的不清楚了,關於百里洲十七歲之前的記錄很少。也查不到他是在哪裡上的學……」
說到這裡,丁琦眸光驚閃,頓住了,猛抬起頭看沈寂,像是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什麼。
沈寂冷靜地看著他,片刻,淡淡地說:「想到了?」
好一會兒,丁琦才緩慢點了點頭。
沈寂說:「老丁,干咱們這行的,都知道,做臥底的人,年紀越小越好,一張白紙才最不容易引人懷疑。公安系統每年都會在各大警校選出最優秀的尖子生,深入掃|黑緝|毒一線。」
「百里洲今年三十二歲,他十七歲,就是十五年前……」丁琦若有所思,沉聲道,「要知道警方十五年前派出去了哪些『孩子』,就必須調公安系統的內部絕密檔案。我得馬上跟局長打個電話,然後再找我朋友。」
沈寂沉聲,「事出緊急,最快什麼時候能確認?」
丁琦說:「一個鐘頭之內。」
沈寂點點頭。
丁琦掏出手機到一旁打電話。
窗外一彎冷月掛在天上,月涼如水。沈寂望著月亮和黑漆漆的天,在靠窗的那張床上坐下來,掏出一根煙,點著。一根抽完,又點第二根。
約過了五十分鐘,丁琦那頭掛斷了電話。
沈寂吐出最後一口煙圈,看向丁琦的背影,「怎麼樣?」
丁琦捏著電話靜了靜,轉過身來,臉色凝重複雜,回道:「確認了。」
沈寂沒吭聲。
「百里洲,本名餘烈,雲城本地人。」再說起百里洲時,丁琦的眉宇言辭之間再沒了絲毫鄙夷與不屑,而是帶上了幾分發自內心的敬重,「余父在他十歲時因搶劫殺人入獄,此後,餘烈成了孤兒,生活在雲城平谷區的貧民窟,之後被一名刑警收養,到了亞城生活。十七歲時,餘烈考上警校,大二那年,他被選中執行代號為『暗礁』行動的臥底任務,潛入樊正天犯罪集團內部,收集罪證,並於五年前與亞城警方裡應外合徹底剿毀該犯罪集團,當場擊斃頭號目標任務樊正天。後來又被安排在梅鳳年身邊,至今未歸隊。」
至今未歸隊。
話音落地,標間內驟然靜了靜。沈寂和丁琦誰都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沈寂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拿出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仍未顯示號碼源。沈寂和丁琦相視一眼,都默契地敏銳感知到什麼。
下一秒,沈寂面無表情地滑開接聽鍵,安靜等待。
可這一次,出乎他意料,聽筒那頭不再是熟悉的敲擊聲,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冷漠,並且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對方沒有語氣地道:「一個鐘頭之後,世紀大廈天台。記住,只能你一個人來。」隨後通話便被切斷,只剩空洞盲音。
*
世紀大廈是亞城第一高樓,人站在上面,輕而易舉便能將整座海濱之城的絢爛夜景盡收眼底。
凌晨,世紀大廈的天台上空無一人,只有風肆無忌憚凜凜吹著。
沈寂走上天台,遠遠便看見一道瘦高頎長的背影站在夜色中。他神色冷靜沒有絲毫表情,邁著步子徑直朝那人走去。
聽見腳步聲,百里洲,不,準確的說,是餘烈轉過身來。
兩個同樣高大挺拔的男人立於整座城的制高處,平靜對視。
幾秒後,餘烈先從容地笑了下,說:「海上利劍,蛟龍突擊隊的沈隊長,久仰大名。終於見到你本人了。」
沈寂也很淡地勾了勾嘴角,「余警官,彼此。」
餘烈眸光有一瞬變化,很快恢復如常。他說:「看來,沈隊比我想像的還要聰明。」說著,餘烈頓了下,隨手捏著一份牛皮文件袋的一頭給沈寂遞了過去,道,「本來打算找人給你捎過去,但是怕出岔子,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親自給你送來。」
沈寂伸手把牛批紙袋接過,微蹙眉,道:「直接這麼來見我,不怕暴露身份?」
「我在那樣的環境裡面面待了整整十五年,如果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只怕沒命活到現在。」餘烈語調很冷淡,又道,「你手上的這份文件,是我從梅鳳年的書房裡拿出來的,我看過,這裡面的東西對你們應該很有用。」
沈寂靜默數秒,淡聲:「謝了。」
「不用說謝。你,我,還有國安局,所有人都希望這些破事兒能早日了結。」餘烈嗤一聲,仰頭看了眼頭頂寒月,眸光更冷,「本來只是一個樊正天,誰知道背後掃出來的事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也不知道是我運氣太好,還是點兒太背。」
沈寂視線落在餘烈的臉上,忽然一笑,「十五年,不容易啊。」
餘烈沖他挑了下眉,一切盡在不言中。
須臾,風更大。
餘烈涼聲道:「梅鳳年詭計多端,狡詐得很。我現在在他眼皮底下活動,出來的時間太長會引起他懷疑,先走了。你們自己當心點兒吧。」說完便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背後冷不丁響起個聲音。
餘烈迴轉身,眼神裡帶一絲疑問。
沈寂隨手扔給他一包東西。
餘烈抬手接過,打開一看,裡頭是一件防彈衣,幾包血袋。餘烈抬眸,很詫異,「這是什麼意思?」
「你的通緝令很快就會傳遍全中國,梅鳳年不會放過你。於小蝶就是最好的例子。」沈寂臉色很冷靜,道,「把這些帶上,關鍵時候,沒準兒能保你一命。」
餘烈揚起眉梢,「謝了。」
「不用說謝。」沈寂把話原封不動還回去,漫不經心,「當初於小蝶第一次帶人襲擊我,用口技使我分神,我剛受傷,警車就來了。要是我沒猜錯,應該是余警官救了我一命。我不喜歡欠人東西,這一次,當我還你的。」
餘烈捏著那袋東西靜默幾秒鐘,忽的笑起來,轉身走了。
沈寂垂眸,打開手中的牛皮文件袋,取出裡頭的幾張紙張,借著月色瀏覽。短短几秒,他瞳孔驟然收縮,眯起了眼睛。
數分鐘後,沈寂拿出手機撥出去一個號碼,很快接通。
聽筒里傳出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是海軍陸戰隊政委王安民。王安民嗓音里還帶著一絲睡意,詢問道:「怎麼了沈寂?」
「政委。」沈寂語氣非常冷靜,「J(吉拉尼)在境內現身了,身上還帶著一份14(西藏十四武器研發所)之前失竊的重要文件(航母資料),準備向義大利槍舌(軍火商)高價出售。」
王安民聽見這些暗語,大驚,嗓音瞬間沉下去,「消息核實過麼?」
「屬實。」
「我知道了。」王安民很快鎮定下來,說道,「我在辦公室等你,我們立刻接總司令部作戰值班室進行視頻會議,請司令做進一步指示。」
沈寂臉色冷峻背脊筆直,沉聲應:「是!」
*
抓捕吉拉尼的行動由總司令部直接指揮,很快便確定了最後的行動方案。時間就定在梅鳳年七十大壽的當晚。
不知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註定,還是巧合,行動前夕,剛好是宋成峰的忌日。
宋成峰是雲城人,當年他犧牲在亞丁灣,遺體被運回國後落葉歸根,葬在了雲城的烈士陵園。亞城這邊只一座英雄紀念碑,就立在離海軍陸戰隊駐地三公里以外的郊區靶場。
十二月底,萬物冰凍的時節,亞城卻因得天獨厚的熱帶氣候,坐擁些許蒼翠。
蛟龍突擊隊的全體將士一道,乘軍車前往郊區靶場。溫舒唯和沈寂坐的軍用吉普,跟在整個車隊的最後邊,一路上,她和沈寂安靜地相鄰而坐,雙手在眾人看不見的低處緊緊交握。
彼此都沒有說一句話。
不多時,透過車窗,溫舒唯看見不遠處出現一處空曠開闊地帶,天空湛藍,白雲朵朵,那個地方遠離了都市的繁華與喧囂,世外桃源般。
仿佛是怕車輪聲打擾到長眠的英靈。前方的道路依舊平坦寬闊,所有人都默契下了車,隊列整齊,徒步朝靶場左側走去。
一路安靜,沒有任何人閒聊說話。
隊長沈寂走在隊伍正前方,軍裝筆挺,身形高大而挺拔。溫舒唯則走在整個隊列的最後方,與最後一個戰士隔著兩個的距離,安靜地跟著他們。
徐行不久,前方出現一座人高的石碑牆,碑身呈黑色,不知經歷了多少年的歲月砥礪和雨打風吹,已陳舊殘破,有的地方黑漆脫落,已經露出裡頭的原石色。沉默無言,安靜地佇立在蒼茫天地間。
溫舒唯站到了最邊上,打量著這座石碑,怔怔出神。
臨行前,沈寂告訴她,這座石碑上的每個名字,都是海軍陸戰隊自成立以來,在執行任務時英勇犧牲的烈士。
大概是年代太過久遠,石碑上面的很多刻字已經模糊,教人分辨不出它本來的字體狀貌。那些無聲的名字,有的很舊,有的很新,像是才刻上去不久。
每一筆,每一畫,似乎都在講述一段不被世人知曉、也從未載入史冊的壯烈史詩。
沈寂伸手,輕輕拍去了沾在石碑上的灰塵,溫舒唯隔得有些遠,只隱約看見最新纂刻的幾行小字里,有一個「宋」字。
沈寂開口,嗓音飄散在風裡,淡淡的,並沒有夾雜太多情緒。他說:「宋哥,兄弟們又來看你了。」
隊員們整齊地站在石碑牆前,個個背脊筆直,面色凝重,眼神卻無比堅定。
沈寂說:「今年,隊裡有人走,有人留,老戰友們走了不少,但是也來了好些新兵蛋子。」說著,他忽然笑了下,「當初你怎麼練我,現在我就怎麼練他們。一代一代,咱們都走著一樣的路。」
石碑沉默地站在那兒,無人答話。
片刻,沈寂面上的笑意褪盡,退後三步,轉身面朝眾人站定。他目光銳利如鷹,依次掃過隊伍中那一張張年輕的臉龐,堅毅沉聲,一字一句道:「只解沙場為國死。」
「何須馬革裹屍還!」眾人高聲齊應,幾乎吼破喉嚨,「生穿軍裝,死蓋國旗,無上榮光!」
沈寂神色冷峻,立正,行軍禮致敬。
眾人齊刷刷抬手,回敬軍禮。
一旁,溫舒唯目睹眼前一幕幕,不知何時已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