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2024-08-30 20:31:26 作者: 逆水舟
  1979年冬。

  距離五爺團伙覆滅,已經過去一年,曾經再如何鬧得沸沸揚揚,隨著時間流逝,也如散去的雲煙,漸漸淡去。只有創作者們不厭其煩地將故事搬上書報和電影,然而故事說多了,也就與真相越來越遠,早忘了真實的故事是如何。

  當初在周仁俊的幫助下,喬文和陳迦南從這件事中隱身,一來是不想惹來一身麻煩,二來也是不願跟警方搶功。

  是以,剿滅五爺的大功臣依舊是以周仁俊打頭的反黑組。周sir再次風頭出盡,升職加薪一樣不落,還獲得了女王頒發的爵位。

  至於陳迦南,那件事後,再次出現在公眾視野,是回到片場拍戲,在外界看來,是「花天酒地」幾個月後,痛改前非重新做人,還一連出了幾部佳作,與喬文的關係也冰消凍解,恢復如初,甚至更甚從前——畢竟之前,除了身邊幾個人,沒人知道他們其實住在一起,如今兩人坦坦蕩蕩讓狗仔拍到同進同出同居的畫面。

  因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一開始外界並沒有過多聯想。但由於兩人實在過於親密,甚至被人查到名下許多財產都是聯名,加上港城狗仔慣會編故事,第一個八卦兩人真實關係的狗仔,或許只是為了用噱頭吸引讀者,但很快就有其他狗仔跟風,兩人在小報上的關係,從同甘共苦的兄弟,漸漸變得撲朔迷離。

  而喬文和陳迦南對此從不正面回應,面對追問也只是一笑了之。

  在媒體眼中,沉默即是默認,於是有人開始言之鑿鑿,兩人就是同性愛人。

  喬文對外界的看法是不在乎,陳迦南更是恨不得告知天下,無奈家裡還有幾個傳統的長輩。

  長輩們對兩人的八卦自然有所耳聞,但因為兩人從小關係好,從未懷疑過,只道狗仔們毫無道德,為此還開始催兩人,如今業已立,得考慮成家一事了。

  陳迦南在他爹他叔嬸的催促下,簡直是叫苦不迭,尤其是豪仔與他大波妹女朋友,感情穩定,一件開始談婚論嫁,而因為不好意思趕在哥哥前面,也加入了催婚的隊伍當中,哪怕被催煩了的陳迦南揍了幾頓,也誓不罷休。

  「媽的!」

  一大早,喬文剛剛起床,正坐在沙發喝咖啡看早間新聞,在劇組拍戲幾天的陳迦南,頂著一張臭臉,風塵僕僕從外面跑進來。

  「怎麼了?」喬文眼睛依舊盯著電視屏幕,頭也不抬地隨口問。

  陳迦南讓女傭去倒了杯水,自己一屁股坐在喬文身旁,緊緊靠著他,道:「別提了,我嬸今兒一大早讓豪仔去劇組叫我回家吃飯,我以為說給我過生日,幸好豪仔嘴巴不嚴,原來是要趁我今天過生,給我介紹個漂亮姑娘。」

  「哦。」喬文淡淡點頭,仍舊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

  陳迦南絮絮叨叨:「哎我說小喬,我看我們跟長輩坦白算了,這樣三天兩頭要給我介紹姑娘,我都要被煩死了。」

  「哦,隨你。」喬文仍舊是一臉敷衍。

  陳迦南原本是滿腔義憤填膺,沒注意他的反應,這會兒才意識到不對勁。

  對方壓根就沒聽!

  他當即不幹了,一把捧住喬文的臉,將人強行轉過來,對著自己,蹙起眉頭道:「小喬,你有沒有聽我說什麼?」

  喬文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笑著將他的手扒拉開,指著電視屏幕:「先看這個!」


  陳迦南轉過頭,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什麼?」

  喬文道:「大陸開放了,對面撤縣建成鵬城市。」

  陳迦南還是不明所以:「是不是以後回大陸很簡單了?不過這跟我們沒什麼關係吧?」

  喬文笑:「你傻啊,大陸多大,港城才多大,論起前景那肯定是大陸更有潛力。何況,港城不會一直是殖民地,總有一天會回歸祖國,我們也不會一輩子做二等功名。」

  說到這個,陳迦南便懂了。

  從小到大,他看到太多鬼佬和華人之間的不公,哪怕如今他已經是大名鼎鼎的靚仔南,好多時候也得看洋人臉色,他沒讀過多少書,也不明白多少事理,但也知道在自己的地盤上低人一等,絕非正常。

  他猶疑道:「真的嗎?」

  喬文點頭:「當然,你別忘了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我的那個世界和這裡其實差不多,只是早幾十年。現在電視裡播放的新聞,也正是我那個世界所經歷過的,所以不會有錯。不出意外的話,明年鵬城就會成為經濟特區,開放招商引資。很多人可能會猶豫觀望,我們得提前做好準備,等文件一落實,就去鵬城投資,做第一批吃螃蟹的人,我已經想好了,先做一個工業園,幫助政府招商建立工廠。」

  他說得很激動,在曾經的世界裡,他是享受祖國經濟發展成果的一代人,但在這裡,他即將親眼見證祖國的起飛,並成為建設的一份子。

  怎能不激動?

  陳迦南想不到那麼多,但對他來說,喬文一定是對的,點點頭:「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要我做什麼,我肯定辦好。」

  喬文也知道他和自己的情緒沒法一致,畢竟他出生在港城,對於大陸的概念,完全來自於他爹和叔嬸的鄉愁,自己並未親自體會。他能有祖國概念,已經非常難得,要知道在殖民地,實在是太多黃皮白心大二鬼子。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笑了笑,這才反應過來問:「對了,你剛剛說什麼?」

  陳迦南嘴巴一撇,露出個不滿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剛剛沒聽我說什麼。」

  喬文道:「我這不是滿腦子都是鵬城的新聞麼?」

  陳迦南道:「我是說今天我過生,嬸要我回去吃飯介紹女朋友,這樣搞下去,我都要煩死了,要不然我們坦白吧,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道。現在全城人都知道我們在拍拖,就我老爸他們不知道。」

  喬文咦了一聲:「今天是你生日?」

  陳迦南一聽,登時不幹了,豎起兩條俊眉:「什麼?你連我生日都忘了?你還是不是我男朋友?」

  說罷,兩條長臂一伸,將人打橫抱起往樓上跑。

  早知道兩人關係的女傭,眼觀鼻鼻觀心,完全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從第一眼相見到如今,喬文與陳迦南已經共同走過七年有餘,對方也已從十九歲的少年,變成一個徹頭徹底的大男人。

  個子更高,肩膀更寬,肌肉更結實。

  更有力量,更……持久。

  哪怕喬文也不再是從前那個羸弱的少年,但畢竟身體底子在這裡,如何保養鍛鍊,也練不成猛男,能不再爬幾步樓梯就氣喘吁吁,已經算是天大的進步。

  因而在床上,始終不是陳迦南的對手,只能讓他為所欲為。


  因為好幾天沒在一起,陳迦南在自己二十六周歲的早上,將喬文從頭到尾蹂||躪個遍,徹底快活了兩回,才頂著一身汗,攤開手腳饜足地躺在床上休息,然後長長舒了口氣道:「行了,我原諒你忘記我生日的事。」

  渾身無力的喬文,看他一副大爺的模樣,輕輕踹他一腳,笑著從床頭櫃裡摸出一隻絲絨小盒。

  「南哥,生日快樂!」

  陳迦南掀開半闔的眼睛,咦了一聲。

  喬文趴在他肩側,笑眯眯道:「我怎麼可能忘記你生日?先前我專門讓人訂做了這款對戒,你看喜不喜歡?」

  他將絲絨小盒打開,裡面赫然是一對簡約別致的彩金對戒。

  陳迦南瞪大一雙黑眼睛,蹭得豎起來,將兩枚戒指拿出來,一眼看到戒指內圈的英文——N&WF.V.

  喬文很少直白露骨地表達感情,也實在不知道兩個男人,應該如何表達,更別說他和陳迦南已經熟悉到,好像已經不需要任何形式上的東西。但總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多少還是需要有點儀式感,才像是真正的愛侶。

  他很清楚,這輩子自己的餘生,註定是和對方綁定在一起,誰都不會離開誰。想來想去,便訂做了這一對戒指當生日禮物,就當是一個承諾——哪怕他與陳迦南之間,早不需要任何承諾。

  相較於喬文,陳迦南自然是外放的一個,平日裡從不吝於說想你愛你這些情話,但作為一個直線條的老大爺們,你要說他有什麼浪漫細胞,那也是不大可能,自然想不到要去為兩人的關係去訂對戒。

  此刻看到刻字的戒指,簡直是意外又驚喜,拿起那枚大一點的套在自己中指上,又將另一枚戴在喬文手上,抱著他狠狠親了一口。

  「小喬,你這生日禮物,我可太喜歡了!」說著將他壓在身下,蹭著他瓮聲瓮氣道,「小喬,我簡直要愛死你了!」

  眼見著又要提槍上陣,臥室虛掩的門,被人從外面猛然撞開。

  是豪仔氣喘吁吁跑進來:「哥!我媽說……」

  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忽然睜大眼睛噤聲,不可置信地看著床上的人。準確來說,是看著他氣急敗壞的親堂哥。

  陳迦南動作很快,在他剛進來那一剎那,已經拉起薄毯,將自己和喬文下半身蓋住,但手上的動作再快,哪能快得過眼睛,是以雖然可能兩秒都不到,但豪仔還是看到了他那光著屁股的堂哥,剛剛是準備在對喬文做什麼。

  「衰仔,你幹嘛呢?又不敲門?」

  豪仔對兄長的慍怒視而不見,只嘴角一撇,痛心疾首地跺跺腳,大聲道:「哥,你怎麼能欺負阿文哥,我要告訴大伯他們!」

  說罷,也不等陳迦南和喬文說什麼,已經悲憤地跑開,回家去告狀了。

  喬文無奈地抽抽嘴角,道:「我們也趕緊回去吧,免得豪仔嚇到陳伯陳叔他們!」

  陳迦南滿不在乎道:「不用急,晚上再回去,反正我也不打算隱瞞,大不了讓我老爹揍一頓。」

  邊說還邊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分明是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

  豪仔之所以痛心疾首地回去告狀,完全是因為覺得自家親堂哥欺負了喬文,非得馬上告訴長輩,讓他們主持公道才行。

  頗有點大義滅親的意思。


  在告狀時,甚至因為對兄長不干人事的憤怒,對喬文被迫忍受的同情,還掉了兩把淚。

  晚上,喬文和陳迦南各自回了家。

  如今家裡有傭人照顧,喬文道也不用擔心阿婆,但平日不忙的話,每周都會回家和老人家吃一兩頓飯。

  阿婆從不過問他在外面的事,只關心他有沒有吃飽穿暖,身體是否健康。她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對世事早已豁達坦然。

  「今天是阿南生日吧,我給他做了幾樣點心,你給他送過去。」

  飯桌上,阿婆一邊給喬文布菜一面隨口道。

  喬文點頭:「嗯。」

  也就是在這時,隔壁忽然響起一聲鬼哭狼嚎,正是來自陳迦南。

  喬文用腳趾頭也知道是發生了何事,因為知道所以十分淡定,繼續吃著口中美味的菜餚。

  因為也不是第一次,阿婆也很淡定,只是搖搖頭道:「阿南他爹也真是的,孩子都多大了,還動手。也是阿南脾氣好讓著他,不然一根指頭就能將他爹彈飛。」

  喬文笑,聽了會隔壁的動靜,想了想道:「阿婆,我也不小了,你怎麼不像陳伯他們催我結婚生孩子?」

  阿婆笑:「你也說了自己不小,那肯定有自己的安排,何況你這麼有本事,難不成還需要阿婆的建議?反正對阿婆來說,你能開心健康我就滿足了。」她頓了頓,又夾了一筷子茭白放在喬文碗中,道,「照我看,你和阿南兩個人互相照顧,過一輩子也挺好的。」

  喬文看了看對面滿臉皺紋,但依舊可見大家閨秀之風的老人,沉默片刻,忽然輕笑出聲:「阿婆,你知道了?」

  阿婆難得俏皮地眨眨眼睛,看向他道:「我知道什麼?」

  喬文悶笑:「好吧,我知道你知道了。」

  阿婆也笑:「反正我孫子幸福美滿就行。」

  一頓飯吃飯,喬文拎上阿婆親手做的點心,敲開了隔壁的門。

  開門的是陳嬸,看到門口的喬文,深深嘆息一聲,道:「阿文,你來了?」

  喬文道:「阿婆給阿南做了些生日點心,讓我給送過來。」

  他走進門,沒在客廳看到陳迦南的身影,只有沙發上唉聲嘆氣的他爹和他叔。

  見喬文進來,兄弟兩人默契地嘆了口氣,陳父道:「阿文,是陳伯沒教好阿南那臭小子,伯對不起你。」

  喬文道:「陳伯,你誤會了,南哥沒欺負我。」

  陳伯愣了下,又忽然意識到什麼似大,重重鬆口氣,站起來道:「那阿文,以後阿南你就多擔待了。」

  不僅是喬文,就是屋內其他人,也都愕然地看向陳父。

  陳父繼續道:「阿南在屋裡,我已經替你教訓他一頓,若是他往後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儘管告訴伯。」

  喬文明白他的意思,有點不太自然地摸摸鼻子,道:「那我進去看他了。」

  待人進了臥室,客廳的幾個人,都湊到陳父身旁。

  陳叔道:「哥,你這是什麼意思?阿文是個軟性子,你就不怕真是咱阿南強迫他的?」

  陳父看了眼自己兄弟,道:「他和阿文的感情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要是阿文真不願意,他哪有本事強迫?我看這事確實是兩情相願。」


  陳嬸急道:「但兩個男仔像什麼話?我看趕緊讓阿南娶個老婆斷了他心思!」

  陳父無奈地笑了聲,道:「弟,你還記得咱們爹嗎?」

  陳叔微微一愣,點頭:「記得。」

  陳家兄弟,原本生在天津衛一戶不錯的人家,父親算是個民國少爺,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他們的母親。

  只是成婚不過六年,這位大少爺,便帶著錢財與一個男旦私奔,留下妻子和年幼的孩子,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也正是因為他們爹,陳家兄弟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男人愛男人,且可以愛得什麼都不顧。

  陳父道:「咱爹當年不就是這種人嗎?娶妻生子的結果就是拋妻棄子,帶著一個戲子跑了。咱娘那時為了養大我們,過的什麼日子,我至今還記得。既然阿南跟爹一樣,那就別害姑娘家了。只要他好好和阿文好好的,也沒什麼不好。」

  陳叔嘆了口氣:「你說得沒錯,既然阿南隨了他爺爺,喜歡男人,至少喜歡的是阿文,不是外面亂七八糟的兔兒爺,我看也挺好的。只是……」

  陳父:「別擔心,我們老陳家不是還有豪仔嗎?讓他多生幾個就是。」

  一旁的豪仔後知後覺回神:「……伯,你們的意思是,哥和阿文是正常拍拖?而且你們支持他們?」

  陳父在他頭上拍了一下:「以後別聽風就是雨的瞎告狀。」

  「那你剛不是也揍了哥嗎?」

  陳父道:「那總是得揍一頓的。」

  豪仔已經能想像得出自己即將面臨的一頓暴揍,支支吾吾道:「那……我今晚出去過了。」

  然後一溜煙跑了。

  陳父道:「我看你們得趕緊給豪仔準備婚禮,不然把女朋友肚子弄大,就不好看了。」

  外面幾個大人正轉頭商量豪仔婚禮時,臥室里陳迦南,掙扎著爬起來,拿過喬文送來的點心,一邊大嚼一邊哼哼唧唧道:「也不知豪仔怎麼跟老爹說的,揍得我疼死了,不過你放心,我會說服他們的。」

  喬文笑:「沒事,陳伯已經同意我們了,這頓揍肯定是最後一次。」

  「同意了?」陳迦南不可置信。

  喬文點頭。

  陳迦南不敢相信,想了想,身殘志堅地下床,將臥房門小心翼翼拉開一丟丟,探出半張臉試探道:「老爸,你同意我和小喬了?」

  陳父沒好氣瞪他一眼,道:「臭小子,你老爹還能再揍你二十年,你要是敢欺負阿文,看我怎麼收拾你!」

  陳迦南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大喜過望,笑道:「放心吧,我疼小喬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欺負他!」

  1984年12月19日。

  簡陋的廠房辦公室里,一台小小的彩色電視,正在播放一則重磅新聞。

  在喬文的世界,這是一段歷史,但是在這個世界裡,他卻在親眼見證,中英雙方在今天簽下《中英聯合聲明》,雙方和平談判順利解決了港城問題,確定回歸日期為1997年7月1日。

  他成為了歷史見證者。

  「喬總!」

  一個男人敲門而入,正是喬文這家工業園的經理。


  喬文關上電視,道:「郭經理,還沒回去呢?」

  郭經理笑道:「剛聽廣播,中英發表聯合聲明,確定港城和平回歸了,要不要晚上去慶祝一下!」

  喬文笑著點頭:「當然,我請客。」

  吃飯的地方,是外面的一家湘菜館。

  前幾年國家設立鵬城緊急特區後,喬文立馬加入投資隊伍,拿下一塊地,建起這家工業園,自己建廠的同時,又去港城招商引資,引入了十幾家企業在此設廠。

  一開始許多港商還很是猶豫不決,但很快嘗到了甜頭。

  因為兩地經濟的差距,鵬城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不過幾十塊,比港城低了將近二十倍。哪怕港城一個小老闆,來了這邊也能一擲千金。低成本讓企業利潤大幅度提高,在有利可圖之下,越來越多的資本湧入這座特區。

  也在短短几年後,讓鵬城從一個小漁村,漸漸有了日後大都市的雛形。

  工業園裡除了老闆,就是南下淘金的人們。其中有響應號召,從國企走出來的骨幹和技術,也有為了討生活從大山里出來的打工者。

  喬文和他們都是特區第一代建設者。

  這家湘菜館的老闆娘,來自湘南山區中,跟著丈夫出來打工成為第一代打工妹,但是丈夫好吃懶做,受不了苦,沒做幾天就跑回家,她堅定地留下來。

  工業園的工人,多來自湘鄂等地,食堂雖然伙食不算差,但每個在外的遊子,難免想念家中口味。

  老闆娘讀書不多,心思卻十分活絡,為人很是機敏,恰好廚藝不錯,看準商機,攢了點錢後,開下了這一家店。

  原本只是一個小飯館,哪知生意火爆,短短兩年,已經擴大規模,開了分店,在鵬城裡有了一點小名氣。

  這也是開放後的第一代創業者。

  這頓慶祝宴,有跟著喬文從港城來的骨幹,也有大量的管理和技術。

  大家都為今天的大新聞開心。

  因為太開心,喬文甚至破天荒喝了點酒。

  從餐館出來時,雙腳都有點打飄。司機正要將他扶上車,旁邊一輛車子停下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小喬!」

  喬文抬頭一看,只見夜燈下,一個頎長挺拔的男人,從車中走下來。

  男人帶著點風塵僕僕,但依舊難掩瀟灑帥氣。

  雖然陳迦南沒有參與這邊的建設,但作為大股東,郭經理是見過很多次的,自然是認得。

  「咦?陳老闆來了!」

  「南哥!」

  陳迦南大步走過來,將喬文扶住:「怎么喝酒了?」

  喬文道:「今天中英聯合聲明,我高興就跟大傢伙兒喝了一杯。」

  陳迦南點點頭,對郭經理彬彬有禮道:「你們回去休息吧,小喬這裡有我就行。」

  郭經理點點頭:「好,那你們也早點休息。」

  如今陳迦南已經是蜚聲內外的動作片導演,在一座座獎項收入囊中同時,隨著閱歷年齡的增長,逐漸變得成熟穩重——至少在外面是如此。

  與人道別之後,他將喬文扶上車后座,拿出手帕給他擦了擦臉,借著一點車內燈,左右打量了番因為醉酒而臉色緋紅的男人:「小喬,你真醉了?」


  他最近去了美國拍電影,算起來兩人已經兩個月沒見。喬文這會兒帶著酒意看他,只覺得有點不真實,朝他傻笑道:「南哥,我是不是在做夢?」

  陳迦南:「要不然你掐我一把?」

  喬文果真是毫不客氣的在他臉上狠狠掐了一下,由於酒後力度把握不好,這一掐直接將人掐出一身鬼叫。

  成熟人設原形畢露。

  喬文點點頭:「嗯,是南哥。」

  陳迦南揉了揉自己可憐的臉頰,咕噥道:「你可真下得了手。」

  喬文住在工業園一棟宿舍,雖然在整個工業園內算得不錯,但條件比起港城的家,那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陳迦南因為要打理電影公司,不能在這邊常駐陪他,每回過來,看到宿舍簡單的陳設,都心疼得不得了。

  他原本想著兩人努力這些年,為的是就是過上好生活,哪只喬文一頭扎進鵬城建設,生活水平一朝回到解放前。

  現在已經算是好的,早兩年剛開始建工業園時,喬文更是住在簡易工棚,那才是真的受苦。不過看到他跟打雞血一樣,每天都充滿幹勁,明白這是他想做的事業,只能全心全意支持他。

  因為醉得並不厲害,喝了陳迦南泡的一杯茶,已經清醒得差不多。

  「南哥,你工作不是月底才結束嗎?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陳迦南道:「我這不是想你麼?就加快進度提前回了港城,原本是想明天再過來,聽到新聞說今天中英聯合聲明發布,知道你肯定高興,就坐船過來了,而且猜到你今晚在餐館慶祝。」

  喬文笑:「還是南哥你了解我。電影拍得怎麼樣?」

  陳迦南道:「放心,這部絕對可以在好萊塢留下名字。」

  喬文對他豎起大拇指,由衷誇讚:「陳導厲害!」

  陳迦南嘿嘿一笑,忽然又正了正色,握住他的手道:「小喬,如果不是你,我現在可能還在九龍城寨當爛仔,一輩子也不會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該做什麼?」

  兩人交纏的手指上那兩枚彩金對戒,在暖黃的燈光下,散發著其獨有的色彩,隨著時間流逝,兩枚戒指並未變得暗淡,反倒沉澱了一層雋永的淡光。

  喬文道:「南哥,你現在所有的成就,都是你努力獲得的。我相信,就算沒有遇到我,你也會有不一樣的人生,會成為一個很了不得的人。」

  陳迦南撇撇嘴不以為然:「如果沒有遇到你,我獲得再多成就又有什麼意義?」

  喬文想起原世界中,早死的那個大佬陳迦南,原來他們這一世的命運,就這樣改變。

  他好笑地搖搖頭:「等我忙完這段時間,我們好好度個假,就我們倆。」

  陳迦南彎起嘴角,用力點頭:「好,就我們倆。」

  兩人沒等來二人世界的度假,倒是先去了一趟北京。

  原來是陳迦南接了一部合拍電影,前往北京拍片。喬文正好有時間,便跟著一起北上。

  「阿南哥阿文哥,你們快醒醒!」

  半夜三點,正在睡覺的陳迦南和喬文被叫醒,年輕的鳴仔,一臉的興奮。

  陳迦南打了個哈欠,道:「鳴仔,幹嘛呢?」


  鳴仔如今已經是二十歲的大小伙,不僅沒有長殘,還因為習武,多了一身英氣,現在是陳家班的門面擔當,也是冉冉升起的武打星星,這部合拍片,他正是男主角。

  然而此時男主角不睡覺,還將兩個老闆從床上硬生生挖起來。

  原來是,頭晚陳迦南答應他,陪他去看升國旗,他興奮得壓根沒睡,眼睜睜看著手錶指針到了三點,馬上跑過來叫醒陳迦南和喬文。

  陳迦南正睡得香,被他吵醒,差點就要發起床氣,幸而喬文很快清醒過來,將他徹底搖醒:「走走南哥,現在夏天升旗早,我們可別錯過了。」

  於是,一家三口匆匆忙忙出了門。

  到了天安門廣場才知道,來看升旗的人真是不少,三個人分明是提前了半個小時,還是沒擠到前方。

  升旗手入場,國歌奏響。

  原本陳迦南和鳴仔是來看熱鬧,他們這種沒有生在大陸的青年,平日並不能體會到祖國的歸屬感。

  但是這一刻,看到國旗冉冉升旗,周圍都是激動熱忱的人民,兩個人也第一次,與喬文一樣,徹底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祖國。

  回程的路上,鳴仔趴在車窗邊,看著外面閃過大風景,笑道:「南哥文哥,說起來我從小無父無母,連家的概念都沒有,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歸屬感,但是今天好像有點知道自己是從來來,要去往何處,原來我也是有根的。」

  陳迦南深以為然地點頭:「我以前總是聽我老爸說故鄉的事,但對我來說其實很遙遠,而且總覺得大陸很落後,能看到的感受到的就是港城那點地方。直到今天,才真真切切體會到小喬的心情。」

  喬文笑道:「歷史原本就是起起伏伏,曾經我們國家也是世界的中心,這一百多年被西方超越,變成了一部屈辱史。但沒關係,現在國門大開,很快我們就會趕上世界的腳步,然後超越。在這之前,就需要我們所有人一起加油干。」

  「嗯。」

  2000年。

  隨著好萊塢的衝擊,以及內地市場的崛起,港片最輝煌的時代,漸漸落下帷幕。

  文南影業和陳家班在拍完最後一部被後來影迷稱之為「港片最後的輓歌」的警匪動作片後,陳迦南帶著團隊正式北上,成為第一批北上導演。

  他因為祖籍天津,少時在家中多說北方官話,普通講得十分不錯,北上後,簡直可以說是如魚得水。

  隨後幾年,連出了好幾部叫好叫座的精品電影,被媒體稱為北上最成功的導演。

  而喬文作為鵬城特區最早的投資者和建設者,將事業從鵬城做到全國,成為最成功的北上商人。

  兩人曾經先後登上過時代周刊。

  兩人的關係對外人來說,依舊撲朔迷離,至交好友完美搭檔親密愛人,都曾用來形容兩人,但他們始終對外緘默不言。

  感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從來不需要對外人交代。

  在陳迦南北上10年之後,兩人於巔峰時徹底隱退,不再接受任何公開採訪,只留下一個又一個傳說。

  「陳先生喬先生,多謝你們兩人的慷慨相助,讓我們山區的孩子,有更好的條件接受教育。」西南山區,一座希望小學剛剛竣工。

  因為陳迦南年輕時做武行留下了一些傷病,喬文陪著他提前退休,兩人這些年慢悠悠週遊全國,捐出了大半身家,幫助落後地區修路建學校,資助貧困孩子。


  這是他們捐獻的第一百所小學,不僅有窗明几淨的教室,還有寬敞的操場和食堂,和舒適的宿舍。

  這裡是交通極為不方便的大山,許多山中的孩子來上學,得走上一個多小時,不得不選擇住校,然而從前學校的條件實在簡陋,小孩子住在灌風漏雨的簡易宿舍,吃不好住不好,自然也學不好。

  如今有了這所新學校,孩子們的學習和生活條件,大大提升,祖國的花朵,相比也會長得更茂盛嬌艷。

  喬文與校長握了握手,笑道:「希望我們微小的力量,能幫助孩子們擁有一個更明亮的未來的。」

  校長點頭:「會的,一定會的。」

  他望著這兩個港城來的捐贈者,他看過兩人的報導,知道他們都曾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他們都已經不再年輕,臉上有了象徵歲月的皺紋,雙鬢也沾染了風霜,但仍舊風度翩翩氣質卓絕,可以想像得出,兩人年輕時是何等風采。

  他們又是那樣平易近人,絲毫不見有錢人的傲慢,對孩子尤其和藹。

  校長安排了一列小朋友為兩人送行,喬文一一與孩子們道別,才跟著陳迦南坐上回城的車子。

  看著喬文依依不捨的目光,陳迦南冷不丁問:「小喬,你後悔嗎?」

  喬文收回目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後悔什麼?」

  陳迦南道:「後悔沒有生孩子?」

  喬文不答反問:「你呢?南哥。」

  雖然彼此早就不再年少,但他依舊是對方的小喬,對方也依然是他的南哥。

  陳迦南笑著搖頭:「當然不後悔,我這輩子最幸運的就是,能和你一起過。」

  喬文笑:「我也是。」他抬起手,摸了摸陳迦南的眼角,「南哥,你有好多皺紋了呢!」

  陳迦南不以為意道:「我有皺紋了也依舊是靚仔南。」

  喬文被他逗笑:「沒錯。」

  他倒不是自戀,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他保養得很不錯,尤其是身材,依舊可以稱之為有型有款,走出去還是會被人稱之為帥大叔。

  當然,喬文也看著十分不錯,完全看不出已經年過半百。

  要說兩人有什麼獨門保養秘籍,那也真是沒有。無非是陪在彼此身旁,無憂無慮,輕鬆自在罷了。

  心不老,人自然不老。

  無論是喬文和陳迦南,也都並不害怕老去,因為很清楚,這輩子他們沒有白活,無論是事業上的成就,還是彼此的感情,都讓兩人沒有任何後悔之處。

  如今年歲漸老,除了遊山玩水,又一直在做公益幫助需要幫助的人,生活從來不會沒有意義。

  就在車子踏上機場高速時,喬文的手機響了,是林子暉打來的微信。

  喬文接通。

  一頭白髮的林子暉跳入視頻。

  「阿文阿南,你們在哪裡呢?什麼時候回港城啊!我孫女馬上要出生了,你們可得趕回來喝杯喜酒啊!」

  當初林子睿的事,對林子暉打擊頗大,好在兄弟二人並未一起生活長大,要說真有多好的感情,那肯定是無稽之談,所以他很快恢復,並且接受了父親的林氏集團。

  此後一度成為港城首富。

  他後來娶了一位出身優越的選美小姐,夫妻二人琴瑟和鳴,妻子為他生了兩兒一女,一直到現在感情都很好。

  他幾年前就已經有幾個孫子,這回是第一個孫女,自然讓他高興得不得了,好久之前,就總打電話給喬文和陳迦南嘮叨。

  人老了多少會多點毛病,林子暉的毛病就是年紀越大越話多,簡直稱得上囉嗦。

  陳迦南怕他又要囉嗦一大堆,從喬文手中拿過手機道:「知道了老林,我們過陣子就回去了,肯定趕得上你孫女的百日宴,我和小喬到時候給小丫頭包個大紅包。」

  「好好好,那我們等著你。等你們回來,我們一起去打高爾夫。」

  陳迦南道:「沒問題。」

  又廢話幾句之後,便掛了視頻。

  「南哥,這回已經出來一個多月,好像是該回去了。」

  陳迦南嗯了一聲:「還真是,不知不覺就出來一個多月,行,那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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