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香燭縹緲,禪關清淨,天峰大師靜靜撥著佛珠,對無花的到來好似全在意料之中。【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眾生皆有欲,有欲故有求;有所求,故生煩惱,煩惱無以排遣故生心結。」
無花雙手合十,呼了聲佛號,微微皺眉若愁思不解:「佛經有云,『一切有為法,儘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
天峰大師淡淡笑道:「你若已超脫無明,今日又如何會來找我?」
無花將所有心緒斂入眼底,沉默不語。
天峰大師於是緩緩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萬法皆生,皆系緣分,既然有緣,何必遮掩?」
無花心中微震,抬頭恰好撞上天峰平靜又蘊藏無窮智慧的目光,他眉心一跳,對視的一瞬間仿佛被這雙眼睛看穿了一切。
他定力極佳,神色間絲毫未顯露出什麼,輕輕嘆了口氣,回以微笑道:「師父的意思是,讓我主動去體會?」
他師父無疑是一個明察秋毫、修為極高的得道高僧,無花在他面前,從未掉以輕心過。
他無從判斷天峰是否識破了他的表演,但這副慈愛面容下掩藏的極深的提防,他自懂事以來,就一直如影隨形,直至此刻也不例外。
洛飛羽昨晚的話天峰全都聽在耳朵里,對方到底是信了還是沒信、是早有察覺還是當真願意認為自己初識了紅塵,無花並不能肯定。
就連此刻,他師父說他「相由心生」,究竟是指他為「秀姑娘」的事情苦惱,還是指他維持這般假象下的野心已經一覽無餘,他也無法確認。
所以他盡心盡力扮演著妙僧的角色,只求讓天峰認為這就是他的本相。
這樣的機鋒,在過去的十數年裡,他已經歷了無數次,可謂駕輕就熟。
天峰微笑著指了指身邊的蒲團,對他道:「坐。」
無花於是在他身邊坐下。
「你坐在此處,修的是什麼呢?」
「是禪。」無花答道。
天峰大師點了點頭,「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
無花遂起身拜道:「弟子懂了。」
天峰大師凝視著他,道:「數百年來,少林門下交遊廣闊的弟子,也不過只你一人。你既往紅塵中去,又何必擔憂被紅塵染了塵埃。堪破放下,方得自在。」
無花頷首退了出去,胸中已有定見。
莆田城門口的小茶館是洛飛羽常駐的去處,他白日裡遊山玩水、休憩補眠,每逢夜半便去少林寺騷擾調戲無花,還時常偷著時間就頂個商城臉去散布些小道消息,靠著江湖聲望的進帳維繫每日100的活躍度。
賭坊里那押無花會不會動凡心的賭局,就有他一半的功勞。
如今他一身綠裝都已換完了,也不急著去收集藍裝,而是打算直接紫裝一步到位,節省裝備疊代的成本。
繃帶、金瘡藥、止血草之類的物資他也囤了不少,還得了瓦罐和石頭的偽裝,不過沒什麼機會用。
他按平時的習慣,入了小茶館就在靠窗的位置點上糕點水果,就著茶慢慢品,瞧著窗外車水馬龍、人群熙攘,只覺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城鎮的街道其實都大同小異,沒什麼區別。
然而今日,他悠閒的下午茶時光被個不速之客打斷了。
無花嘴角掛著淺笑在他對面坐下,禮貌行了個佛禮,問候道:「阿彌陀佛,秀姑娘好。」
「……」洛飛羽半個身子都伸到了桌子對面,先是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茶館半數的人都在暗搓搓觀察著他們這桌,然後小心謹慎地把視線轉回無花身上,表情古怪道:「我沒眼花吧?你居然會主動來找我?」
無花的笑容無懈可擊,「秀姑娘又不是洪水猛獸。你每晚來寺中聽佛,小僧思來想去,著實還是不妥,索性便白日尋你來了。」
洛飛羽的臉詫異了好半天,才不由失笑,半調戲半故意提高了些許聲音道:「難不成小和尚終於被我誠心感動,願意同我私奔還俗了?」
「?!!」勾著腦袋聽八卦的茶客們耳朵都豎了起來,那看茶的小二更是在無花背後偷偷給洛飛羽比了個大拇指,滿臉寫著:「姑娘,真有你的!」
無花無奈搖頭道:「秀姑娘莫要拿我開玩笑,你來學佛,我為你講佛,行端坐正,心中無垢,何懼旁人誤解。」
眾人齊齊失望泄了股氣,心神卻都還明里暗裡關注著這邊的動靜。
洛飛羽把半個身子收了回來,塞了塊糕點,含糊著不以為然道:「你心中無垢,我心中有垢行不行?小和尚光風霽月,我卻是個俗人,我就是喜歡你才聽你講佛,若換了別人,爺……姑奶奶我早就雙劍伺候叫他閉嘴了。」
小二目瞪口呆瞧著洛飛羽,便是江湖女子不拘小節,似秀姑娘這般坦誠直率到不顧顏面的也實在少見。
無花體貼為洛飛羽遞上了一杯清茶,讓他不至於滿腮幫的糕點噎住,「姑娘耿直率性,我十分佩服。那今日,我們就講『性情』罷。」
「……」洛飛羽忍了忍,笑容滿面對他比出了一個中指。
無花淡然詢問:「這是何意?」
洛飛羽當著眾茶客的面,一本正經道:「這在我的家鄉,是『我心悅你』的意思,代表願同君行周公之禮。」
對,簡言之,就是「日」。
眾人面紅耳赤盯了一會兒洛飛羽那個手勢,紛紛埋頭吃茶,裝作什麼也沒聽到。
無花又一次搖了搖頭,看似好脾氣笑著,實則頗有幾分厚臉皮道:「姑娘抬愛。」
其實無花正兒八經講佛之時並不枯燥,甚至還稱得上引人入勝、十分有趣,即便是茶館裡的茶客大多不通佛理,聽他講來,也好似在聽高潮迭起、新奇趣味的說書故事,欲罷不能。
幾番下來,眾人獲益匪淺,更對無花的佛學十分佩服,漸漸相信他是真想靠講佛法勸退洛飛羽。
可洛飛羽對著無花這副模樣,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人的謀算、這人的野心、這人舉動背後的目的,一來二去,再有趣的故事也聽不進。
這在旁人看來,便是秀姑娘沉迷於無花大師皎好的容貌,聽他講佛還心不在焉,只顧對著大師發呆了。
如此講了大半晌,洛飛羽故意當著無花的面將「解藥」的小瓶掩在袖中晃了晃,撒進方才自己喝過的那杯茶里,笑吟吟遞給無花:「你講得辛苦,定是口乾舌燥了罷?喝口茶潤潤。」
眾所周知,無花及其愛潔,似他那般高潔出塵的人,本也就不該沾染一絲一毫的污穢。讓他去飲別人飲過的茶,是斷不可能的。
就算是普通人,除非親密無間,否則也絕不會做出共食共飲的舉動。
眾人幾乎都相信,無花定不會接這杯茶。
但他們萬萬沒想到,無花居然面不改色接過了那杯茶,淡然自若一飲而盡,還客氣有禮地感謝了洛飛羽,然後繼續口若懸河。
吃瓜群眾們有點兒懵逼了。
這……莫非無花大師當真對秀姑娘動了凡心?
不不……大師境界高深,定是不拘外物、問心無愧……的吧?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動搖起來,思考自己要不要回賭坊改了所押的賭注。
洛飛羽惡作劇得逞,笑容愈發燦爛。
時至黃昏,茶客陸續散盡,無花也講乏了,小二瞧洛飛羽還不肯走的樣子,主動上來提醒道:「大師、姑娘,天色已晚,小店要打烊了,您看……」
洛飛羽瞥了眼窗外蕭條冷清起來的街道,疑惑道:「你們這裡怎得如此早就打烊?這離天黑起碼還有好一會兒吧?」
小二順從解釋:「姑娘是外地人,自是不清楚。莆田臨著海,每每天色稍晚,就時有零散倭人來騷擾,不好在街上遊蕩。」
洛飛羽皺眉道:「區區幾個倭人……這不是南少林的地盤嗎?還有這樣的事?」他挑眉看了看無花,「你們少林怎麼連些浪客都管不住?」
無花淡淡道:「不是管不住,是管不了。」
小二見狀也立刻替他解釋:「少林的師父們先前也教訓過他們,但出家人不殺生,打跑他們一回,還有二回,三回……師父們一走,他們再劫掠回來,比先前更凶,也實在是顧及不得。所以平日裡避開也就罷了,有時他們成群結隊地來,我們便躲到山上去。」
洛飛羽聽著不悅,話到嘴邊繞了幾圈卻又咽回肚子裡。他不欲貿然對這事做出評價,畢竟熱血並不能當飯吃,但臉色依然很難看。
無花知他初涉江湖,對他這能耐得住脾性不輕舉妄動的表現倒還有幾分欣賞。他正打算勸洛飛羽少惹麻煩,熟料突生變故。
被夕陽映得發亮的石板路上,晃悠悠行來兩個裝束與中原不同的身影,小二見之當場色變:「呸!我這烏鴉嘴!說什麼來什麼!二位……g?秀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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