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真相

2024-08-30 22:21:00 作者: 寫離聲
  尉遲越策馬疾馳,揚起滾滾煙塵。

  他的馬是突厥進貢的大宛良駒,奔騰時有如風馳電掣,不一會兒便將侍衛們拋在了身後。

  尉遲越猶嫌馬不夠快,恨不能兩肋生翼,飛到蓬萊宮去。

  是日和風清穆,五月的陽光撒在空闊的御道上,兩旁青槐枝繁葉茂,蒼翠枝葉間雀鳥啁啾,仿佛知他好事將近,紛紛向他恭祝道喜。

  一牆之隔的鼎沸人聲、喧囂車馬也似充溢著生機。

  儲君大婚是普天同慶之事,尉遲越一邊策馬,一邊打定主意,這一世除了大赦天下以外,還要在太極宮承天門外張宴,令臣民大酺三日,讓百姓也沾沾喜氣。

  到了蓬萊宮前,他也顧不得下馬乘輦,一路長驅,直奔甘露殿。

  到了皇后寢宮前,他不等肩輿來抬,三步兩步上了台階,昂首闊步走進殿中。

  張皇后見兒子神采飛揚,眼角眉梢透著笑意,不由納悶:「可是有什麼喜事」?

  尉遲越這才察覺自己喜形於色了,忙壓了壓嘴角,沉聲道:「兒子一路從東宮馳來,見生民繁庶、風物暢美,不禁心生喜悅。」

  張皇后心說我信你就有鬼了,面上卻笑意盈盈,微微頷首:讚許道:「你身為儲君知道勤政愛民,是百姓之福,我心甚慰。」說罷請兒子入座,叫宮人奉茶。

  母子倆各懷心思地寒暄,張皇后兜著圈子,半晌不入正題,尉遲越接連飲了三杯茶湯,心中已有些煩躁,臉上卻仍是泰然自若。

  張皇后繞了半天,終於道:「算算自上回芙蓉園花宴已經兩個月了,立妃之事不可再拖延下去。」

  尉遲越聞言臉色依舊沉靜,但執杯的手卻微微一頓。

  張皇后又解釋道:「這幾日賢妃頭風犯了,不能勞神,便沒有叫她一同前來,待你選定,再去與她知會一聲。想來你看上的人,她也不會有何異見。」

  尉遲越心知頭風病不過是託辭,皇后多半是生怕賢妃又頭圓頭扁地攪纏不清,這才沒叫她來。

  想到上次生母說沈氏刑克六親,尉遲越心頭掠過一絲不悅,她不來也好。

  上輩子她便不喜沈氏,總揪著她身世不放,若是知道他屬意沈氏,不知又要哭出幾升眼淚。

  張皇后道:「不知三郎考慮得如何了?」

  尉遲越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淡淡道:「但憑母后作主。」張皇后對沈氏青睞有加,他都看在眼裡。上輩子她與眾女一齊赴宴,皇后都能慧眼識珠,從那麼多人中將她挑中,這回她入宮覲見,兩人面對面聊了這麼久,自然更是非他莫屬了。

  尉遲越獲絲毫不擔心,只等著嫡母先提。

  張皇后忖道:「依我之見,曹侍郎家的五娘子、虞尚書家的十七娘、吳祭酒家的十二娘,還有王少傅家的十娘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這幾位都是清淑嫻雅、端麗韻秀,堪為良娣,若有合意的,可以再選幾名封為良媛、承徽,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尉遲越一心等著張皇后提沈氏,對這些不甚在意:「但憑母后定奪,不必再封良媛諸等,務從儉省便是。」

  本朝皇太子大婚,都是正妃側室一道加封,兩名側室是最少之數。

  張皇后嫁給當今時,除了兩名良娣,還一氣封了兩位良媛、四位承徽,又升了好幾位昭訓和奉儀,至於東宮中原本沒有品級位份的侍妾宮姬,更是數不勝數。


  尉遲越九歲封太子,十二歲便開始聽訟於東宮,十六歲上便奉旨監國,一直勵精圖治,至今沒有半個侍妾,與其父卻是大相逕庭。

  他十三歲時,生母郭賢妃選了幾名貌美宮人,想塞給他為妾,卻叫他義正詞嚴制止:「母妃希望讓兒子做陳後主麼?」一句話便叫賢妃犯了兩個月頭風。

  張皇后己所不欲,不施於人,並不像有的婆母,自己糟心了半輩子,轉頭又給媳婦添堵。

  看到兒子對聲色犬馬視同洪水猛獸,她欣慰地點點頭:「那我便替你選兩個家世人品都合宜的良娣,再儉省卻是有違祖制了。」

  她想了想,微露難色:「太子妃的人選卻有些難以定奪,盧侍中家的六娘子出身清望,聽說才學也是極好的,只是性子太過軟和,當正妃怕是差了一點。」

  皇后又提了兩人,都是為良娣綽綽有餘,當正妃卻總缺了些什麼,似乎不足以母儀天下。

  尉遲越本以為嫡母第一個便會提沈宜秋,誰知她渾似忘了這個人,不由詫異。

  張皇后見他有些魂不守舍,清了清嗓子問道:「三郎怎麼想?我反覆思量,也只有從這三人中選一位了。」

  這就完了?不是還有沈氏麼?尉遲越狐疑地看著嫡母,莫非是那日她窺見了自己的心思,故意引他自己說出來?多半是如此了,嫡母一向是有些促狹的。

  都到了這一步,明知道會讓張皇后在心裡看笑話,也只得就範了。

  尉遲越抿了一口茶,指尖輕敲兩下杯壁,放下杯盞,狀似不經意地道:「那日在母后宮中所見那位沈氏女公子,倒是氣度閒雅,頗為穩重。」

  張皇后滿臉遺憾,扼腕道:「我也覺沈家七娘子甚好,只可惜她已許了人家。」

  這平平淡淡的幾個字,落在尉遲越耳中,卻不啻於平地一聲驚雷。

  沈氏許了人家?這不可能!

  他縱然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聽說自己髮妻與別人訂親,不免也露出了錯愕之色。

  張皇后將兒子神色看在眼裡,不由失笑:「三郎緣何如此驚愕?七娘這般品貌,自然是百家爭求,許了人家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麼?」

  尉遲越意識到自己失態,竭力平復心緒,露出灑脫的微笑:「母后所言甚是。兒子非是驚愕,不過略有幾分詫異罷了。」

  他鎮定自若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忽覺一股咸澀的味道直衝天靈蓋。

  掌茶的宮人驚呼一聲;「太子殿下,這是鹽碗!奴婢死罪……」一邊告罪,一邊叩頭如搗蒜,心裡暗暗叫冤。

  皇后喝茶不喜歡加鹽,太子卻是每飲茶必要放鹽,且他舌頭刁鑽,宮人調的味道不是嫌太淡便是嫌太咸,因而每次奉茶,宮人都會在他食案上放一碗濃鹽水,供他自行取用。

  這是經年來的習慣,哪知道今日太子殿下怎麼了,竟把鹽碗當了茶杯,分明一個葵口,一個平口,器型大小都不一樣!

  尉遲越硬是將那口鹽水咽下,咸澀的味道令他靈魂激盪,他愣是沒有皺一皺眉,鎮定自若道:「不必大驚小怪,孤只是覺得口裡有些淡。」

  似乎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他若無其事地端起碗,又抿了一小口,這才撂下鹽碗:「不知沈氏與哪家結親?」

  他不說沈七娘而說沈氏,便是關心世家聯姻之事,師出有名,非常得體。


  張皇后簡直有些不忍心看,太子樣樣都好,就是不知為何,從小死要面子,都這樣了還在裝。

  尉遲越兩口鹽水灌下去,倒是被激得靈醒了些。嫡母身在深宮中,弄錯了也未可知。說不定是以訛傳訛,他們沈家姊妹眾多,說親的或許是旁人。

  張皇后道:「是寧家二房的十一公子。」

  她這句話卻叫他如墜冰窟,剛燃起的一星希望就如火星遇水,「呲啦」一聲,只留下一股青煙。

  尉遲越沉默半晌,一開口,聲音有點啞:「原來是寧家,倒是不曾料到。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

  張皇后道:「聽說是不久前議下的,不久便要過定了。」

  方才那兩口鹽水似乎流到了他臟腑中,又從他的笑容中流溢出來。

  原來兩人在桃林中相會,的確是情投意合,已經許下終身。

  張皇后點點頭:「寧家如今在朝中雖有些尷尬,但門風清正,聽說那寧小公子氣質清華,雖無功名,但如今在國子監讀書,頗得師長的嘉許,還有詩集行於世,想來早晚也能嶄露頭角。七娘嫁過去應當不會受委屈。」

  邊說邊覷兒子的臉色,眼裡閃過促狹之意。

  尉遲越苦笑,上輩子寧十一考進士科,被禮部侍郎壓著,還是他在覆核時發現他才學胸襟過人,力排眾議點了他為狀元。

  寧十一有經世濟國之才,這輩子只要不出意外,這狀元定然還是替他留著。

  張皇后又道:「本來我也想著,七娘那孩子合眼緣,又大方端雅,再沒有比她更合適的太子妃人選,也不是沒起過念頭,趁著他們還沒過定,降旨將她娶進宮來……」

  尉遲越不由凝神屏息。

  張皇后話鋒一轉:「可與臣子爭妻,說出去畢竟不體面,三郎你說是不是?」

  她含笑看著兒子。

  尉遲越只覺臉上如被摑了一掌,火辣辣的,這正是他親口說出的話。

  張皇后接著道:「橫豎日後想見,宣她入宮陪我說說話便是。再說這姻緣也著實不錯,旁的也就罷了,寧家四十無子才可納妾,這一條便比什麼顯赫的官爵、門第都實在了。」

  一眾宮婢同為女子,這些年又眼見張皇后與宮妃們鬥智鬥勇,以至於心力交瘁,盡皆點頭。

  尉遲越再也聽不下去,匆匆行禮道:「兒子忽然想起宮中還有些冗務,母后請恕兒子失陪。」

  張皇后衝著兒子的背影道:「太子妃的人選好生斟酌一下。」

  待尉遲越離去,張皇后屏退了其他宮人和內侍,只留了最親近的女官在側。

  那女官替皇后一下下打著扇子:「恕奴婢愚鈍,娘娘既知殿下有意,又喜愛那沈家娘子,為何不請聖人降旨賜婚?殿下方才那模樣……嘖……奴婢看了都心疼。」

  張皇后老神在在地笑道:「是他娶婦,他都不急,我何必越俎代庖。」

  女官低低一笑:「奴婢看著,太子殿下似乎挺急。」

  張皇后道:「他的性子你不知道?若是真想要,他自會去爭,什麼不能與臣子爭妻,都是藉口罷了。他們尉遲家的人,身上流的可是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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