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放舟

2024-08-30 22:21:29 作者: 寫離聲
  宋六娘一見那畫舫便兩眼放光,「啊呀」一聲叫起來。閱讀

  這畫舫雖不如她在江南時乘坐的那種大,但精巧過之,陳設也甚是雅潔,船尾安了灶台,船艙里還設了几案屏風床榻,擺著香爐和茶爐茶具,琴書筆墨,若是願意,在舟上消磨一整日也不會覺得悶。

  三人登上畫舫,沈宜秋歉然道:「這些時日沒能陪你們,今日六娘生辰,一定要玩個盡興。」

  宋六娘和王十娘忙道:「阿姊照顧殿下要緊。」他們不知太子受傷,只知他身體不適,最近在臥床靜養,兩人去探望過兩回,總是挨一挨坐榻便即告退,仿佛太子殿下不是個俊美郎君,而是什麼洪水猛獸。

  沈宜秋知道他們這樣多半是因為自己,心裡著實不好受。

  上一世他們三個半斤八兩,左右都無寵,一起作伴其樂融融,如今尉遲越要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情勢就不一樣了。

  太子知道她與兩位良娣情同手足,安慰她定會妥善安排。不過這些時日他忙著收拾薛鶴年和曹王,想來還顧不上安排兩位良娣。

  她隱約猜到,所謂的「安排」大約是尋個由頭放他們出宮。

  沈宜秋喜歡兩位良娣,私心裡捨不得他們走,可總不能因為她一點私心,就將兩個綺年玉貌的小娘子困在深宮中,蹉跎一輩子。

  他們那麼好,也該順心如意,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兩位良娣倒是沒想那麼多。

  宋六娘一團孩子氣,眼睛成天盯著典膳所,只孤鑽研食單。王十娘看著比她沉穩,其實心思也單純,只求與琴書作伴,太子妃給了她東宮藏的令牌,她每日游弋在浩如煙海的藏書中,只覺如魚得水。

  兩人在畫舫上轉來轉去,看什麼都覺新鮮有趣,沈宜秋也叫他們感染,不覺放下了滿腹心事,吩咐宮人將酒肴菓子端上船。

  王十娘看著宮人捧著許多食盒上船,笑道:「不是宋六下廚請我們吃船菜麼?」

  沈宜秋道:「我們六娘今日生辰,哪能真勞她動手。」

  宋六娘抱著她胳膊道:「就知道阿姊疼我。」

  沈宜秋在她粉腮上捏了一把,話鋒一轉:「指望我們六娘啊,不知到太陽落山能不能吃上。」

  宋六娘小聲嘟囔:「阿姊也會欺負人了……」

  王十娘立即附和:「阿姊說得是,別聽胖六說得頭頭是道,其實光說不練,只會吃。」

  宋六娘氣得跺腳,跺得船晃了晃:「誰胖了,難道都似你那般,瘦得像竹篙才好麼?」

  沈宜秋忙安慰她道:「不胖不胖。」

  笑著指指橫在船頭的竹篙和擺在甲板上的蓑衣斗笠,對王十娘道:「上回說讓誰撐篙來著?這不是,都給你預備好了。」

  宋六娘頓時不惱了,拊掌笑道:「對,是誰說要撐篙的來著?」

  王十娘是個爽利性子,走到船頭,拎起蓑衣斗笠瞧瞧:「這個有意思,我還沒穿過呢!」

  說罷就將蓑衣穿在身上,戴上斗笠,拿起竹篙,回頭對兩人笑道:「你們看我,可像個漁婆?」

  沈宜秋道:「哪裡來的漁婆這麼明眸皓齒?分明是個花容月貌的小漁女。」

  宋六娘笑彎了腰:「漁婆漁婆,快撐篙!」

  王十娘一挑眉:「這有何難。」

  說著便解了繩索,擎起竹篙往水中使勁一撐,水聲譁然,畫舫果然往前動了動,帶起道道漣漪。

  沈宜秋和宋六娘都道:「看不出來,還真有兩下子。」

  王十娘心下得意,又使勁撐了幾下,誰知她不得其法,撐了半天,畫舫沒再往前,只是在原地轉了個圈。

  宋六娘見她撐篙,不覺手癢,早已躍躍欲試,起身走過去:「不是這麼撐的,我來撐給你看!」

  王十娘做什麼都是一股子認真勁,哪怕是撐篙,也非得做成了不可,不願意相讓。

  兩人誰也拗不過誰,沈宜秋只得主持公道:「你們一人撐十下,輪著來吧。」

  船上的宮人黃門也被兩位良娣逗樂了,素娥一邊替沈宜秋斟茶,一邊笑道:「兩個金尊玉貴的人搶著撐船,真真稀罕。」

  宋六娘終於奪過了竹篙,不過她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沒比王十娘強多少。

  兩人爭了半日,最後還是不得不將竹篙讓給一個小黃門,船總算不打轉了,慢悠悠地向著湖心駛去。


  沈宜秋道:「魚竿也替你們備好了,這回不必搶,有兩根。」

  王十娘這漁婆撐船不行,釣魚倒是頗拿手,沉心靜氣,不像宋六娘,坐了一時半刻便失了耐心,放下魚竿道:「我去船尾把火生起來。」

  沈宜秋笑著跟上去:」我也去,省得我們六娘把船燒了。「

  王十娘哈哈一笑,上鉤的魚跑了,懊惱地「嘖」了一聲。

  宋六娘和沈宜秋興致勃勃地去生火,可他們哪裡知道,生火也是有竅門的,兩人搗鼓了半天,火沒生起來,倒是叫濃煙嗆得咳出了眼淚,最後還是得靠一個小黃門救場。

  好歹是把火生了起來,王十娘那邊也已釣得幾尾肥鯉魚,便即叫宮人宰殺清洗,投入沸湯中熬煮,留了兩條做魚膾。

  日頭漸漸西斜,湖水被落霞染紅,在艙外有些晃眼,三人便進了船艙,王十娘撫琴,宋六娘和沈宜秋一邊品茗一邊吃菓子。

  不一會兒,宮人端了魚膾、魚湯進來,將帶上船的酒肴擺到食案上。

  三人也不分案,圍著一張大食案用膳。

  沈宜秋替三人都斟了酒,端起酒杯道:「今日六娘生辰,阿姊祝你長命百歲,一生順遂。」

  頓了頓又道:「吃遍三山五嶽,九州四海。」

  「阿姊最懂我了。」宋六娘說罷,仰起脖子,將滿滿一杯西域葡萄酒一飲而盡。

  王十娘難得不與她鬥嘴,端起酒杯一本正經地給她上壽。

  沈宜秋又夾了一筷魚膾到宋六娘的盤子裡:「嘗嘗你王家姊姊親手釣的魚。」

  宋六娘蘸了八和齏送入口中,蹙著眉細細品了會兒,眉頭一舒:「確乎格外鮮甜呢。」

  王十娘大悅:「你們多吃些,不夠我再去釣。」

  三人為了玩得盡興,索性讓宮人黃門坐小舟回去岸上,任由畫舫在湖心飄蕩。

  他們有說有笑,一邊喝酒一邊享用魚膾,酒過三巡,都有些微醺,不知是誰提議的,又開始行令聯詩。

  沈宜秋和王十娘都精於此道,宋六娘總是被罰酒,不一會兒便抗議起來。他們改行拋打令和骰盤令,玩了許久,不知不覺夜已深。

  如弓的新月高懸中天,漫天星斗垂到開闊的水面上,夾岸的蘭草中秋蟲鳴叫,和著嘩嘩的水聲,愈顯夜的靜謐。

  三人走到艙外,宋六娘酒意上來,不由憶起小時候,往甲板上一躺。

  王十娘道:「胖六醉了。」便要去拉她,誰知沒將她拉起來,自己倒被拽了下去,索性也平躺下來。

  宋六娘對沈宜秋道:「阿姊也來啊。」

  沈宜秋也從善如流,在兩人中間躺下。

  宋六娘側過身,滾到沈宜秋懷裡,不知怎麼「嗚嗚」哭起來。

  沈宜秋唬了一跳,忙拍撫她的後背,柔聲道:「怎麼了?今天是你生辰,可不能哭鼻子。」

  宋六娘吸了吸鼻子,伸手環住她的腰:「阿姊,我捨不得你……但我太想回江南了……」

  沈宜秋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可是殿下同你們說了什麼?」

  宋六娘也是一愣:「殿下還未告訴阿姊麼?」

  頓了頓道:「前日殿下召見我們,與我們說明白了……若是我們想出宮,他可以安排,換個身份或是尋個由頭。」

  她將沈宜秋的腰摟得更緊:「我沒什麼別的念想,就想回揚州看看。」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是耳語:「哪怕是再見上一面也好……」

  沈宜秋忽然想起來,上輩子似乎聽她提起過,她有個遠房表舅任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家中有個與她年歲相當的表兄,兩人算得青梅竹馬,若是沒入宮,說不定兩家會結親。

  那時候她已經是德妃,久居深宮,物是人非,說起年少時的往事,也只當作笑談。

  沈宜秋這時才明白她為什麼那麼想回江南,原來那裡不止有她朝思暮想的蓴菜鱸魚與山山水水,還有她藏在心裡的人。

  她拍拍她的背:「你能得償夙願,阿姊只有替你高興,莫哭,又不是這輩子都不能見了。」

  宋六娘哭了一場,對王十娘道:「王家姊姊,雖說你總是與我鬥嘴,可我也捨不得你……」

  王十娘輕嗤了一聲:「算你還有點良心。」聲音卻有點瓮聲瓮氣的。


  宋六娘道:「你呢?想好了麼?」

  王十娘將手枕在腦後:「我在哪兒都一樣,橫豎宮外也無人等我。」

  宋六娘仰頭朝四下里張望了一番,見宮人黃門離得很遠,這才道:「你不想嫁人麼?」

  王十娘道:「你以為誰都像你似的,腦袋裡不是吃就是嫁人。」

  宋六娘哼了一聲。

  沈宜秋不覺笑了,摸摸她的腦袋:「想嫁人又不丟人。」

  又問王十娘:「十娘有什麼想做的事麼?」

  王十娘道:「只要無人拘束我、擾我清淨,任由我彈琴讀書便是。」

  宋六娘撇撇嘴:「你眼下這麼想,沒準哪天會變的。遇到合適的人,沒準你老房子著火,燒得格外旺呢。」

  真正的老房子紅了臉,好在天色暗,又有酒遮面,旁人也看不出來。

  王十娘不以為然:「反正不是我。」

  沈宜秋心裡一動,若是能把十娘留下作伴……但她眼下才十幾歲的年紀,留在東宮,她沒有機會結識別的小郎君,一輩子不識情愛滋味,不知算是幸還是不幸。

  王十娘轉頭對沈宜秋嫣然一笑:「我想留在阿姊身邊,但是不想再做太子良娣,哪怕只是頂個名分。我這麼同殿下說了,殿下說待他……可以破例封我個官職,讓我輔佐阿姊,是有正經官銜和俸祿的,本朝獨一份。」

  她頓了頓道:「若是哪日我真的想不開想嫁人,也不妨事。」

  沈宜秋一怔,隨即喜出望外,握住她的手,不知該說什麼好。

  就在這時,忽聽岸上有個小黃門叫道:「娘子——太子殿下請娘子趕緊去!」

  船上的三人都是一驚,忙坐起身。

  幾個小黃門迅速劃著名小舟來到湖心,跳上畫舫,將船撐到岸邊。

  沈宜秋上了岸,與兩位良娣匆匆道別,然後低聲問那來傳話的小黃門:「出什麼事了?」

  那小黃門壓低聲音道:「回稟娘娘,似乎是華清宮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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