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翁季濃從淨房出來,照例坐到妝匣前塗塗抹抹。
銅鏡打磨得光滑,清晰的照見翁季濃瑩白的小臉,眼睛紅腫,周圍還殘留著淡淡的紅暈,比這更顯眼的是她右臉頰上多出了一道細長的紅痕。
春蕪說過會兒要幫她敷眼睛,消消腫。
翁季濃無精打采的「嗯」了一聲。
春蕪又道:「夫人,您臉上這道痕怎麼辦啊!」
平日裡她們都十分仔細著她們娘子的臉,深怕碰著磕著,怎麼出去了半天,臉上多了道傷痕。
翁季濃皺眉,湊近銅鏡,仔細的看了看,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啊!是那個時候碰到的嗎?」
翁季濃看它只是發紅,沒有破皮,鬆了一口氣:「沒事的,過幾天就會好了吧!」
春蕪動作放輕,刻意避開那道紅痕。
元琛從隔壁屋子沐浴回來,翁季濃正躺在臨窗的貴妃榻上,身上搭了一條薄毯,春蕪拿著熱巾子幫她敷眼睛,她手裡還拿了一隻小罐子把玩。
見元琛進來,春蕪便收了東西,退下了。
眼皮熱熱的,翁季濃緩了一會兒才睜眼,偏頭瞧他,面頰上的紅痕太過明顯,明晃晃的刺著元琛的眼睛。
「怎麼這麼嫩!」元琛俯身看她的臉,情不自禁地說道。
他記得他只輕輕碰了碰。
「我哪裡知道啊。」翁季濃幽怨地瞥了一眼他的手。
「抱歉。」元琛比翁季濃更在乎這條紅痕,一直盯著。
又想到她今日騎了馬,雖然他往馬鞍上墊了厚厚的棉布,但還是擔心她顛著屁股了。
「屁股疼不疼?」
翁季濃猛地紅了臉,雖然知道他是關心自己,但還是被他的話羞到了。
直起身跪坐著,藏起自己的臀部,哼哼唧唧地搖頭:「不疼的。」
元琛放下心:「上榻吧!」
「等一等。」翁季濃讓他坐下,執起他的手,反過來,隔著毛毯放在自己腿上。
他的手黝黑,比他小麥色的肌膚還黑,掌紋深,指頭掌心上有厚厚的老繭,因著西北乾燥,有些地方裂了幾道口子,這樣一雙手實在是不好看。
可就是著雙不好看的手,挽長弓執劍戟,守衛著大晉朝歲歲太平。
元琛虛握手指,動了動,把手背朝她:「別看,給你打兩下出氣。」
他以為翁季濃還在生氣他碰壞了她的臉,畢竟他是知道她愛美的。
翁季濃不理他,強硬的把他的手重新展平:「不要動哦!」
接著拿起她方才在手裡把玩的盒子。
盒子很漂亮,顏色純正粉釉瓷盒,上面描畫了一幅仕女圖。
打開後,裡面是半盒白色的乳膏,還有一股香甜的氣味。
元琛猜到她想要做什麼了,忙要縮回手。
翁季濃不滿地看他,泛紅的挑花眼多了幾分嫵媚,元琛一下子就動不了了,僵硬身體隨她擺弄。
翁季濃挑了好大一坨乳膏摸到他的掌心:「這是由天蘭葵,洋甘菊、銅錢草和其他一些植物製成的,多塗一些,你的手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幫他塗抹,神情認真細緻,仿佛再做一件極其重要的大事。
元琛眉頭緊緊的蹙在一起,他個大丈夫塗這些算什麼?不成體統。
他變扭的想要打消她的主意:「老繭沒了,握兵器的時候會手疼。」
翁季濃果然頓住了。
元琛欣喜。
結果翁季濃嬌聲說:「哥哥放心,這個膏子效果沒有那麼好,只是有些許的作用,你看看你的手都裂開了,吹了風要疼的。」
話里好像還帶著一絲惱火。
不知是在惱火元琛不聽話,還是在惱火膏子效果不好。
元琛訕訕的,用另一隻空下來的手摸了摸鼻子。
翁季濃白嫩的小手穿梭在他大掌中,時不時與他十指交扣。
好不容易抹好,元琛才歇了一口氣。
翁季濃抱著他的胳膊:「哥哥不許偷偷去洗掉。」
抹都讓她抹了,他又怎麼會去洗掉,揉了揉她的頭髮:「放心。」
翁季濃這才滿意了。
拉著他香噴噴的手回到床榻,準備睡覺。
連著抹了三四天的手膏,元琛驚奇的發現他手掌上開裂的口子慢慢癒合了,手掌也不似以前那麼乾燥。
元琛張了張手掌,嘀咕了句:「還挺有效的。」
這下他也不排斥了,不過還是要翁季濃給他抹,他才抹,從不主動自己弄。
翁季濃原先還不知道,見他乖乖的由著她塗抹,以為他願意了,第二日便沒有幫他弄,自己沐浴完早早地上了榻。
元琛穿著中衣,手洗淨擦乾,闊步走到貴妃榻前坐下。
粉釉瓷盒一直擺在榻上,不曾拿走過。
元琛看她趴在臥榻上專心的看書,不像往常一樣過來。
心裡有些奇怪,輕咳一聲。
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翁季濃聽到聲音,探頭看他,見他好好的,又趴回去繼續看書了。
元琛環顧四周,內室只有他們兩人,侍女嬤嬤們都在外候著,低頭打開盒子,看著短短几天已被自己用了一半的乳膏,伸出手,卻又在半路停下。
翁季濃正看書看得興起,突然一片黑影罩過來,細眉微蹙:「哥哥幹嘛呀!」
再看他的手,想要檢查檢查,俏鼻嗅了嗅,並沒有味道,剛想說他不乖了。
他就掀開被子上了榻,翁季濃只能被迫往裡頭挪。
翁季濃正奇怪呢,眼下就突然多了一雙手和一隻盒子。
翁季濃眨眨眼,傻傻的接過來,像前幾晚一樣,幫他抹手,抹到一半才反應過來他為什麼這樣。
翁季濃彎彎笑眼,櫻桃紅的唇瓣上翹,嬌顏燦爛,好不容易幫他抹勻手膏,卻忍不住笑倒在他身上。
柔軟的身體伏在他肩頭,清脆的笑聲在帳內響起。
元琛黑了臉。
翁季濃只能憋住笑意,眸子水汪汪的無辜的看著他:「哥哥放心,以後這事都交給我了,定會維持好你威武神勇的形象的。」
說完「噗嗤」一聲,又笑開了,捂著肚子直說痛。
她的夫君真是變扭到可愛。
元琛被她鬧得沒脾氣,面子又掛不住,只能轉移話題:「好了,還有件事要同你說。」
翁季濃「哎喲」「哎喲」的停下笑聲,衣襟凌亂,雙目含笑,小臉嬌媚的不像話。
元琛驀地轉開視線;「……」
翁季濃戳戳他硬邦邦的手臂,笑著問:「哥哥有什麼事情呀!」
西北屯兵二十餘萬,如今天下太平,戰士們就空閒了下來,但所幸西北荒地多,戰士們休戰時便會屯田墾荒,種植各種樹木和糧食,其中蔬菜水果既可自食,存儲軍糧又可拿到市集上販賣補貼軍費。
但長期如此又會消磨掉戰士們的鬥志,保不準兒哪日周遭小國又來進犯晉朝,沒了鬥志何從取勝。
於是西府軍每年六七兩月會集中訓練,今年亦是如此。
「所以你要去張掖郡啦!」翁季濃焦急地問道,「那我呢?」
元琛看她有些緊張,安撫她:「當然是跟隨我一同前往張掖郡。」
翁季濃放下心來,只要不把她一人留在武威郡就好了。
自從翁家人走了之後,元琛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比以前更親密了,她變得很依賴他,所以他怎麼可能安心把她丟在這兒。
元琛低語給她描繪著張掖的風景:「張掖很漂亮,可以看到一望無際的草原,廣袤無邊的戈壁大漠,還可以看到祁連山山頂的雪,碧水藍天……」
翁季濃沉浸在他描述的畫面中,隱隱有些期待。
「哥哥很喜歡西北。」翁季濃雙手墊著下巴,忽然說道。
元琛嘴角牽出一抹笑,沒有否認:「除了太原,我在西北待的時間最長。」
這裡成就了他,他也會守護這片土地。
元琛是太原郡人,這還是翁季濃第一次聽說。
見她好奇,元琛道:「我母親生下我就去世了,父親是個賭徒,我九歲時,他被上門要債的地痞亂棍打死了,後來我就一個人生活在太原,十五歲時匈奴進犯大晉,投身入軍直到如今。」
元琛說起這些的時候,語氣平淡,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再說別人的事情。
看翁季濃滿臉震驚,元琛才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之前,連個普通清白人家都算不上。」
翁季濃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能傻乎乎地把手塞進他的手掌里反握住他。
兩隻手才塗了手膏,滑溜溜的。
元琛心中熨帖,緊緊地攥住她的小手,如同她兄長所說,她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他再也不是一個人。
翁季濃難以想像到他是在什麼環境下長大的,也不知道他是廢了多少力氣心血才能一步步走到這個地位。
年僅二十六歲便位極人臣,手握重兵,沒有家族支撐,古往今來能有幾人:「現在都好了。」
「是啊!」元琛目光落在她臉上。
「想聽哥哥以前的事情。」翁季濃很想知道他以前的故事,怕他誤會又說,「只聽哥哥從軍以後的。」
那幅怕傷到他心,又好奇的樣子,真是可愛。
元琛道:「以後慢慢了解,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
翁季濃笑眯眯地應聲,忽然想起山丹馬場就在張掖,忙又問他,她的馬怎麼樣了。
元琛下榻滅了燈:「你的兩匹馬已經派人送過去了,等到了張掖,我帶你去騎馬。」
翁季濃心滿意足了。
元琛攏了攏帳幔,讓她蓋好被子:「睡覺。」
翁季濃乖巧地閉上眼睛,滾到他懷裡。
元琛已經漸漸習慣這種甜蜜又磨人的晚上,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見裡面不說話了,秋梨才小聲說:「夫人和阿郎好像每晚都有說不完的話。」
春蕪贊同的點點頭。
「那我先回去了。」秋梨轉了轉酸澀的肩膀,今晚是春蕪值夜。
「嗯。」春蕪輕手輕腳地送她出了屋門。
以往元琛去張掖,帶兩件換洗衣服就好了。
如今翁季濃來了,從裡到外,幫他裝了滿滿一大箱的衣服,都是繡娘才送過來的新衣。
「用不了這麼多。」元琛無奈道。
「要的呀!」翁季濃打開衣櫃,還在看有什麼東西忘了帶,「聽我的。」
元琛狹長的眸子閃過笑意,搖搖頭隨她去了。
「我們去張掖要住哪兒?」翁季濃歪頭看他。
元琛:「可以和我住在草原的軍帳中,也可以……」
他還沒有說完,翁季濃就興奮地說:「我也可以住軍帳嗎?」
「可以,張掖原本就有西府軍駐紮,許多將領的夫人都在那兒。」元琛不知道她有什麼誤解。
翁季濃眼睛亮晶晶的,搖搖他的衣袖:「那我要住軍帳,住軍帳。」
元琛原本擔憂她不願意住在草原上,早早的就吩咐了元伯派人去張掖將他在那兒的宅子收拾乾淨了,如今看來可能是用不上了,不過有些話還是要同她說的。
她不像他是個糙慣了的人,她打小兒就沒吃過苦,細皮嫩肉的,那兒條件可不比家裡。
「六七月是最熱的時候,草原上日照更強,風更大,比這兒更容易曬黑,可想好了?」
翁季濃小雞啄米似得,快速的點頭。
去草原上多好玩兒呀!
再說她會帶帷帽打傘,不會曬黑的。
元琛想了想,她到了那兒,若是不習慣,再送她去城裡住吧。
再說住在草原上也是有好處的,到時候有別家的夫人陪她,她也不無聊了。
元琛還在擔心她,想著怎麼讓她住舒服點,她到是走到宛嬤嬤那邊,讓宛嬤嬤去備防止蚊蟲叮咬的藥膏了。
宛嬤嬤要留在家裡看著後院,本就擔心,恨不得把整個府都搬過去,聽她的話,立刻帶著侍女去準備。
翁季濃忙碌的不行,又是收拾東西,又是叮囑元伯好好照顧她的花草金魚……
臨行前坐上馬車,翁季濃還在皺著眉,想自己是不是忘了帶什麼東西。
眼巴巴瞧著元琛。
元琛十分堅定說:「都帶全了,我保證。」
「好吧!」翁季濃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