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7章 滿腔正氣
「啾啾啾」唳聲中,看見了這一幕,一鷹飛起,沒入雲中。
又有各地奔馬,沿驛站奔馳,直向京去。
京城
余律已到了宮門,看到了來回9路斗大銅釘,身上一震,猛意識到此地是皇城入口處。
《易經·乾卦》「九五,飛龍在天」,古代「九五之尊」來代指帝王之位,因此建築規格,皇宮大門各飾有81顆銅門釘,每扇9路,每路9顆,親王府7路,公侯伯5路。
「天子了!」
余律有些恍惚,與蘇子籍自臨化縣相識,當時不過覺得是善書之人,可以結交。
以後一路秀才,舉人,進士。
應侯,應國公,太孫。
乃至天子。
冬天讀書,通紅的火爐旁三人,郎朗讀書,偶然累了,一壺酒,一碟花生,斟酒吟詩,期望未來,現在,自己感慨萬千,皇帝不知作何感想?
真是恍惚如一夢。
才尋思,就侍衛出來,見余律,低沉說:「著余律東池閣見駕!」
說著,讓余律進去,余律呆呆點頭,跟著進七,早有兩個太監接引,這時並不是人流之時,寬闊宮道沒有幾個人,沿宮牆踅過,漸漸到了御池。
余律抵達殿閣,迴廊過道婉轉,方磚光可鑑人,宮女靜靜侍立,偶爾也有來往,都平底軟鞋,腳步輕盈。
轉過一處亭子,卻看見太監躬身侍立,中間一人立著,觀看池景,正是皇帝。
余律端容,高聲報:「進士及第,欽命糧道查訪使,臣余律叩見陛下,萬歲」
說罷叩拜。
這是蘇子籍登基後,余律第一次拜見,他從容接受,並不會說「大家都是兄弟,不必多禮」那些屌絲話,待三跪九磕完成,才一笑:「起來罷!」
「來,我們君臣,沿廊走走。」
「是!」
沿廊而行,御池很大,湖水清澈,深邃墨染,一陣風掠過,水波翻湧,響成一片。
要是夏天,巧好,現在入秋,涼了點。
唯有幾隻水鳥,「唿」飛過,在天上翩翩盤旋,蘇子籍走了一段,方漫不經心說:「余律,糧倉的情況怎麼樣?」
「陛下,您離開後,全郡搜索尋找,並且扣押了臣和方惜等人,還派人多次質詢!」余律定了定神,將後續一一說了。
臉色有點白,但並沒有添油加醋。
「當時,張(岱)大人並沒有停手,繼續查案。」
「結果再次發生譁變,這次不僅僅百姓,還有士卒參與,還有趁機作亂搶劫,死傷據說上百,單是臣住所處,就有亂兵打破大門闖了進來。」
「幸還是無事,只是聽聞知府柴克敬都受了傷,張大人更被以刀逼之,忠僕死難六人!」
余律漲紅了臉,說:「後來,突然之間,消停了,似乎一切都風平浪靜了!」
「後來臣才知曉,陛下登基了」
「陛下,裡面黑黑一大片,伸手不見五指,必須得清查」
「糧倉不是小事,這樣城狐社鼠蔓延,要不了幾年,糧庫都是空虛,一旦有水旱之災,以及現在的兵戈之事,怕難以堪用」
蘇子籍只聽了幾句就明了,當日自己突然「失蹤」,那一幫人是多麼驚慌,為了逼迫自己出來,甚至「兵變」
「你不要急。」蘇子籍站住了腳,擺了擺手,笑著:「單是人員,裴登科、解鹿郡知府許尚義、南桐郡郡尉韓承毅等人,都已經鎖拿了。」
「但是要解決整個事,要正本清源,得解決公貪」
「公貪?」余律聽過一次,這次聽皇帝重談,不由凝神傾聽,蘇子籍繼續漫步踱著,似乎自言自語:「其實公貪,與當時不好說,現在卻可以說個明白。」
「就是財政轉移支付。」
見余律不明白,他一笑:「就是許多衙門開支,朝廷不給足額,要地方或部門自己解決」
因此許多衙門只有半數甚至三分之一經費!
「怎麼樣解決?」
「除了就地啃民外,靠山吃山,靠糧吃糧,靠水吃水」
「糧倉的漂沒,當然有城狐社鼠,並且比例不小,但是同時也是不少衙門的財政來源」
「你繼續查下去,會發覺,雖然罕見,但是仍舊有清廉之官,就是拿了糧庫的糧,但官員本人一分不拿,都充入了公帳」
蘇子籍目光掃了下,見余律張口結舌,不由笑了:「據說前朝和本朝都有過這樣清官酷吏——尋找罪名殺得無辜百姓,然後抄家,怪的是,一分不拿,兩袖清風,滿腔正氣,盡數交公」
「美其雲,全心全意為朝廷和衙門謀利益嘛!」
這本是絕大多數人不知道,少數知道也諱而不談的機密,現在卻被皇帝輕描淡寫揭穿。
余律震驚之餘,不由醍醐灌頂,發人深思——難怪歷代查腐查敗,卻阻礙重重,甚至不得好死。
原來查來查去,查到深處,卻是查了公貪!
是朝廷正稅外,對民間的轉移支付!
所謂獲罪於天,無所禱也,不談這個天,單是損了牽連大小衙門數以萬計官員,自然不得善終。
余律更毛骨悚然,想到了老皇帝命太孫查此案。
查公貪者,自絕於組織,老皇帝用意,何其毒也……
他不敢想下去了。
「所以這個事要解決,其實非常簡單」
「朝廷得有錢,並且願意花錢,不搞糧倉或民間財政轉移支付這套」
「一旦能這樣,那城狐社鼠,就和公家扯開了關係,說實際,審之殺之,真沒有啥阻礙!」
許多人不學無術,談什麼執行力,可事實哪怕是崇禎,除了公貪部分,都能貫徹執行。
無論是誰,其實想殺就殺,想貶就貶。
他們從來不懂大統一朝廷的力量。
「原來如此,臣這次請見,本有許多話,但皇上深謀遠慮,洞察本質,臣不及聖慮之萬一,心中實是讚佩莫名!」
余律這是真心話。
「所以,等朕打完了仗,把財政理清楚,才可以真正解決這些頑症……」
「這需要幾年,朕覺得,你可以先去當個知縣,再當個知府,懂了民生,也知了仕場,到時朕委你協助清理」
余律本亦步亦趨,靜靜聽皇帝之話,這時心一熱,臉脹得通紅,由於皇帝前進,不能跪下行禮,只大聲說:「陛下,臣明白了,臣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蘇子籍擺了擺手,說:「鞠躬盡瘁還可以,死而後己就真不必了,朕和你相識於微末,朕年輕,你也年輕,自古善始多,善終少,朕希望,你我君臣,能成一番佳話」
余律聽著,不由哽咽,他以前看史書,看見感激涕零,覺得好笑,怎麼這樣,親身體會,才明白,擁有巨大力量的上級(組織)乃至國家(皇帝)的一句關懷,有多大力量。
士為知己死,並不是虛言。
還想說話,就見對面亭子有人,原來是從這處走廊到那處,高澤迎了上來。
「皇上,餘章府和皇城司急報,應賊放棄攻城,拔師直向京城而來!」
這情報,「轟」一聲,頓使余律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