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大宅內,氣氛緊張。
秋黃落葉,悄悄著地。生怕聲音大了,驚著了宅內的人。
孫家正堂燈火通明,太師椅上,大老爺正襟危坐,嘴抿得緊緊的,堂下跪著兩個年輕女子,其中一穿紅紫相間紗裙的正瑟瑟發抖著。
另一個穿淡黃色紗裙,上衣花色也極其素雅,背挺得筆直,一臉淡然,一副清者自清的神態。
大老爺姓孫,名允良,剛升任江寧府知州,眼下正值新官上任三把火,府衙事務已是忙的不可開交。
不想內宅歹人,竟然趁著大娘子產期臨近,身體不適,生出亂子來,幸而早上大小姐撞見,及時阻止了這場災難,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孫允良拳頭緊握,後背涼颼颼的。
「老太太來了」,老管家附耳對允良道。孫知州趕緊起身,迎到門口。
遠遠看見假山後面,兩個丫頭提著照明燈籠,躡足前行,林媽媽扶著老太太在後頭,剛走到門口,看到孫允良一臉官司,便怒道:「已經是一府知州了,還這般沉不住氣!」
孫允良後退幾步,趕緊跪下:「兒子有罪,內宅不寧,勞動母親大晚上還要起床來處理內宅事務,只是——」孫大人自知理虧,不知該如何回復此事緣由。
「你也不必說了,此事林媽媽已經跟我說過了,原是內宅婦人之事,裡面的歪歪繞繞你一個大男人如何審得清!原本我也懶得再管,但此時你大娘子產期臨近,不便處理,此事又累及你官聲,於我們家未來大有干係,我也少不得要討你嫌,替你審一審。」
孫大人臉露愧色,「母親說的哪裡話,是兒子寵妾過度,才有如今之事,母親說這話,兒子愧不敢當。」
孫母面色稍霽,壓低聲音擺手道:「這事情原本不宜伸張,你倒擺出衙門斷案的架勢來,快提辛氏和她丫頭來我房內,其他人一概不許跟來。」
孫大人羞慚道:「那些都是簽了死契的下人,也是孫府的老人了,兒子想著事情還尚未發生,便……」
老太太似懶怠再說,讓林媽媽扶著便要回房。
孫大人亦步亦趨,待進入老夫人內堂,林媽媽便叫下人全都出去。
老太太規矩極嚴,各人皆是緩緩魚貫而出,更皆老太太禮佛,需要清淨,丫鬟僕婦環佩全無,走路無聲響。
彼時,屋內只剩下孫允良、林媽媽、辛氏與其丫頭夏至。
孫允良扶老太太坐好,自己站在旁邊。
老太太緩緩道:「辛氏,你好手段,你打量你的事瞞得滴水不漏嗎?還不快從實招來!」
辛氏現時正低著頭,心道好厲害的老太太,現下一點證據和端倪都沒查出來,還能這樣淡定。
她主意既定,便抬頭道:「老太太,此事我實在是冤枉,夏至背後定是有別人指使,謀害大娘子,再污衊我,此乃一箭雙鵰,誅心之計啊!」
紅紫紗裙的丫頭頓時抖得更厲害了,瑟縮道:「沒有人指使奴婢,此事乃奴婢一人所為,我記恨大娘子因厭惡辛姨娘而總是無端責罰奴婢,所以……」
「你這個丫頭還在說謊,此事若無上千兩銀子,那大夫能替你辦這種傷天害理之事?況你這丫頭平時行事最是和平,人家要你頂抗殺頭之罪呢,你還替她瞞著!」老太太怒道。
夏至原本膽子便小,此時聽老太太這般講,更是嚇得哭了。但仍是閉緊了嘴,不敢說話。
老太太轉頭對辛氏道:「我本著上天有好生之道,再給你一個機會,你自己說出原委,趕緊拿出解藥,救下雲哥,我還可饒你一命。」
辛氏頓時淚如雨下,辯道:「老太太明鑑,雲哥和泊哥一塊兒上學,一塊兒吃飯,如果我在學堂的飯菜里下毒,這不是也害了我的泊哥兒嗎?」
原來臨近子時,辛姨娘的丫鬟夏至在走廊邊左顧右盼,偷偷摸摸地往前走。
太太嫡出的大小姐孫寧因照顧母親晚了,回自己院子裡經過看到了,便覺有古怪。
於是偷偷跟著她,只見夏至到了孫府後院的牆角邊,撥開草叢,露出狗洞,居然伸出一隻手來,手心放著個小布包。
夏至拿到鼻子邊聞了一下,接著從腰間掏出一包黃色的布袋,準備放到那隻手上。
孫寧即刻衝出去,抓住夏至的手,夏至一聲呼喊,那隻手立馬縮回去了,待孫寧著人去外圍牆捉人,那人早跑了。
孫允良找來自己表哥張大夫來驗藥,不曾想,這竟然是銀針都驗不出來的毒粉,少量不足以致命,人也並無不適。
但若服用達半年以上,屆時只需要再食上幾碗無毒的銀杏便可斃命。
若不知道毒藥粉配方,解藥很難配,需不斷試毒,耗時許久!
孫允良看老太太這麼說,想是雲哥已經中毒了不成?
老太太看他那糊塗兒子還不知道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個糊塗蛋,引了這麼個禍水進門,雲哥快死了,你還不知道呢!」
孫大人驚道:「他不是在大娘子屋內睡著了嗎?」
辛氏內心一驚,面上仍是淡定的樣子。老太太沒有證據,若是有,當不會如此行事,但她內心還是不免忐忑。
老太太拿起桌上的毒藥粉,對允良道:「我們家學堂里的廚子是我從申家帶來的,幾十年的老僕了,對我忠心耿耿的,老婆孩子也都是在我們莊上過活。前幾天,他來跟我匯報哥兒們的飲食情況,他說辛姨娘派夏至來送錢,跟他說泊哥兒最近很是喜歡吃銀杏,望師傅飯食中能給哥兒添些,雲哥兒看泊哥兒吃得開心,也要吃,於是這兩天,師傅還給多做了一點銀杏。」
老太太使了一下眼色給林媽媽,林媽媽就出去了。
「剛才老爺在大堂的時候,我派人搜了你的暮霜閣,在夏至的房間裡,發現還有跟這包毒粉一樣的藥粉,你怎麼解釋?」
辛氏道:「夏至擅做主張,打著我的名義跟申師傅亂傳話,她對太太懷恨在心……」
「你還敢狡辯,夏至即便恨太太,雲哥和她可是無冤無仇,她為何要害他?雲哥死了,於她有何好處?」
辛氏聽了這話,猶自辯解:「夏至痛恨太太,自然也記恨她的哥兒。」
老太太冷冷的看著辛姨娘,不發一言,不一會兒,林媽媽回來了,還帶來一個小伙子,約莫十八九歲上下。
夏至一看到這個小伙子,驚恐異常,喊道:「哥哥,你怎麼來了?」
小伙子看夏至跪在地上,渾身抖篩糠似的,便覺不妙,趕緊跪下對老太太道:「老太太饒命,不知小妹犯了何事?」
林媽媽答道:「你妹妹毒害知州老爺嫡長子。」
小伙嚇得趕緊磕頭,講話卻擲地有聲:「我妹妹從小本份厚道,斷不會做這等惡事的。請老太太明察、」
老太太道:「你妹妹自是不敢,此事定是有人背後主使。我知道你前段時間在莊上犯了事,依律當處極刑,但過後你不但沒事,反而還可以回莊上做事,你以為是何故?」
小伙愕然,不想老太太竟連這事都知道。
「我已經問過了莊上的副管事,你『誤殺』的那個人,是辛姨娘的遠親,前幾年家鄉遭了水災,活不下去,只得背井離鄉,來投靠辛姨娘。你哥哥剛去莊上不久,自然不知,但他那夜打死的老婦,其實並沒有死,只是送回辛姨娘的老家養老了,她們在誆你呢!」
孫允良等人聽到這裡,已經是漸漸明白過來了。
夏至眼裡滿是絕望和傷心,盯著辛姨娘道:「姨娘,這是真的嗎?」
辛姨娘這才有點慌了,但她素有城府,面上卻什麼也不露。
老太太道:「這件事情,我早在半年前就已經知道了,只是當時你未曾真正害人,想來你也有可能只是施恩於人,望夏至日後能真心為你著想,護你和哥兒周全。你風評一直不錯,慈母之心,怕也是無奈為之。」
辛姨娘眼睛一亮,計上心頭。
老太太喝了口茶,繼續道:「但我細想想你做那麼多事情,兼著當時大太太剛有孕,只怕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為防患於未然,我便派人盯著那老婦人。同時也吩咐林媽媽緊抓家裡門戶,以防小人作亂。如今夏至被抓,我才知道,你卻是存了這樣毒的計策。夏至房內還遺留少量毒粉,想來已是用了不少,事已至此,你還要替她瞞著嗎?」
最後一句話,她是對著夏至說的。
夏至磕頭如搗蒜,哽咽道:「老太太,大老爺,奴婢雖然常受太太責罵,但是也萬萬不敢害太太性命啊。半年前,奴婢哥哥打死了人,對方非要我家賠償五百兩銀子,才不告我哥哥啊,辛姨娘聽說此事,給我送銀子,派人替我料理這件事,奴婢不從,我哥哥就沒命了,奴婢也是萬不得已~」
老太太問道:「辛氏是讓你如何下毒的?」
夏至道:「辛姨娘拿錢讓我收買了學堂里負責刷鍋的胡安,每日在鍋里刷那毒粉,只因近日老爺升官搬家途中,胡安不慎遺漏了毒粉,更皆夫人產期日近,雲哥還沒有毒發,辛姨娘才叫我繼續採購毒粉,加大藥量。但辛姨娘說了,此粉只會讓人患病一月左右,看似病危,實際上配出解藥,便會好轉,選在太太產期近日發作,只是想讓太太難產,日後纏綿病榻……」
孫允良越聽越驚愕,平時溫文爾雅,善良柔美的辛姨娘,心計居然如此之深。
他嫌惡地看著辛姨娘,怒道:「你這歹毒婦人,還不快拿出解藥救雲哥。」
辛姨娘滿眼含淚,對著夏至怒道:「你這賤婢,隨意攀誣,我若叫你在鍋里下毒,我泊哥兒不是也中毒了嗎?」
夏至氣道:「姨娘有解藥,怕什麼?你每日給泊哥兒喝解毒湯水。」
辛姨娘繼續狡辯:「我是泊哥兒親娘,也是好人家出身,怎麼可能不知人命關天的道理。何況是藥三分毒,我怎麼捨得我泊兒的身體有半分損傷,他還只有六歲啊。大太太素日刻薄我和泊哥,我只想著她能夠纏綿病榻,沒有心思害我們娘兒倆就夠了,定是你這賤婢偷偷換了藥。可憐我的泊兒,此時也不知道有沒有中了你的毒。」
說完也不顧體面,便要上手去抓夏至。
孫大人眼見此事陷入膠著,想想平時辛姨娘溫柔婉轉,待下寬和,怎麼也不像能做此毒辣事的人。
況且此事都是夏至在中間交接,中途動了手腳,見財起意,想要不歸還辛姨娘的救命錢,又能一舉除了大太太這個眼中釘,也未可知。
於是轉頭呵斥夏至:「你這賤婢……」
「都給我住口!」老太太怒道。
「如此證據確鑿,辛姨娘還能詭辯,果然心思靈動,口齒伶俐。既然我兒子糊塗,那就讓我來做這個惡人。林媽媽,去把太太的陪房周芸家的叫來,叫人守著雲哥和泊哥,別人一概不許靠近,既然我兩孫子都中毒了,那麼便在一起照顧,試藥也一起試。」
辛姨娘內心大驚,試藥一起試,那泊哥,但她又懼怕背上毒殺嫡子的罪名,想來泊哥也是老太太的孫子,她不至於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