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希覺得,這個皇帝倒像是現代社會某些只追求政績,以及表面數據好看的庸官。
孫河起身回稟:「革新改制以來,我朝國庫充盈。
「個別地區有難民,那也是無可奈何,非新法之罪也。」
「謝丞相提議開倉放糧,救濟災民的舉措,實在是飲鴆止渴,浮於表面,沽名釣譽之舉耳!」
孫希明顯感覺到,崔然握著自己的手,指節咯咯作響。
她心裡大罵,孫河說的這是什麼屁話,不管哪朝哪代的明君,遇著大旱饑荒,不是開倉放糧,就是減免賦稅。
他居然說,此舉是飲鴆止渴,浮於表面,還沽名釣譽?
我倒想聽聽,他還能說出什麼花來?
皇帝聽了這話,卻似乎十分受用。
他朝孫河笑了笑,舉杯浮一大白。
孫河受到鼓勵,繼續慷慨陳詞:「此天災,非人禍也。」
「陛下應詔有司祠雷師、雨師,以甲、乙日擇東方地作壇,屆時陛下和國師親上祭台祈雨!」
「取土造青龍,長吏齋三日,詣龍所,汲流水,設香案、茗果、糍餌,率群吏、鄉老日再至祝酹,不得用音樂、巫覡。」
孫希心裡一萬頭沙琪瑪奔騰而過,原來這就是孫河所謂的治本之法?
這才是真正的沽名釣譽好嗎?
在人間虛活五十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說法。
作為一個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穿越者來說,皇帝用設壇祈雨這種方法去祈求天降大雨,無疑是痴人說夢。
果然當權者看你不爽的時候,你不管做什麼都是別有用心,罪該萬死!
但她掃了眼在座的賓客,全都一副非常贊同的表情。
崔然亦如是,只不知他是真贊同,還是假贊同。
皇帝龍心大悅,大笑道:「孫愛卿言之有理,這便著手去辦吧。」
眾人一道起身,跪謝皇恩浩蕩。
孫希低著頭,不斷默念入鄉隨俗,入鄉隨俗,否則不被人當做妖怪給焚燒了,也會被皇帝給宰殺嘍。
畢竟,皇帝小氣,不捨得好不容易充盈的國庫,又被災情給掏空了。
皇帝奇葩,他信任重用的大臣,更是奇葩中的戰鬥機。
可惜了謝丞相的一片拳拳愛民之心,竟被說成了沽名釣譽。
謝丞相若知道了這件事,不知道要吐多少桶血!
她偷瞄了眼自家相公,他依舊神情淡漠,寶相莊嚴,似一尊沒有喜怒哀樂的泥塑菩薩。
帝後回宮,宴席散。
豪華馬車,只坐著崔然夫婦兩個人,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男人終於不再面無表情,滿臉疲憊地靠在孫希懷裡。
孫希有些內疚:「我給你惹麻煩了,皇帝借霓裳閣說事,我還被他詐了。」
崔然搖搖頭:「即便沒有霓裳閣,他也會有旁的說辭,我們已被針對,便處處都能成馬腳。」
這倒也是。
「你注意到了吧?剛才齊國公府的宴席上,除了我們,與你姐夫走的近的,被皇帝重用的那幾家,全都在列。」
「我們家也曾是皇帝跟前的紅人,帝後剛才演那一出,是為了殺雞儆猴,也是為了讓那些人看看,他如何賞罰分明,並且願意寵幸哪些人。」
孫希恍然大悟:「怪道剛才那些人,全都跟著皇帝指鹿為馬。」
崔然嘆了口氣:「皇帝的動作,比我們預計得要快。」
「今日這個宴席,他早就設下,皇帝原本是想突襲駕臨齊國公府宴會,讓我們沒有準備。」
「奈何你歪打正著,推了宴席,他這才提前告知,讓我們不得不去赴宴。」
孫希想了想:「照你這麼說,皇帝未必知道你知道岩洞的事?」
崔然眨了眨眼,算是贊同:「按照他今日的布局,很顯然是衝著我外祖父而來。」
「我們家,只算得上是被連帶著敲打一番。」
孫希撫了撫他糾結的眉心,低聲道:「那你和謝丞相,意欲何為?難道任由孫河這般荒唐,設壇祈雨?」
崔然嘴角一揚,譏諷道:「事關民生,外祖父會聯合朝中幾位大人,據理力爭的。」
「皇帝未必愛民如子,但朝局震盪,他不會願意見到。」
孫希忍了口口水,心道居然有這樣的皇帝,難怪朝中人心渙散。
到了定國公府,崔然與她告別:「你先回府,我去一趟外祖父家。」
「好,你要小心。」
「嗯。」
到了迦葉軒,還沒進門,站在門口的秋香便上前朗聲道:「大奶奶,您可算回來了,出大事了,大夫人和姑奶奶在裡面等您呢!」
孫希一邊走一邊訓斥:「胡說什麼?平日裡我是怎麼教導你的!」
秋香垂下頭,嘀咕:「是姑奶奶這麼嚷嚷著的!」
待進了屋,孫希見崔夫人和崔凝芝一起坐在黑漆木圓桌邊,兩個人臉上,都是烏雲密布。
見她回來了,不等她發問,崔凝芝已站起來開口道:「霓裳閣出事了!」
「有伙地痞流氓嚷嚷著說從我們繡莊上買的繡品褪色,掌柜的看了說那不是我們繡莊的繡品。」
「那群人就發起橫來砸了我們的店,掌柜夥計們上前阻止,還被他們打了一頓。」
孫希大驚失色:「什麼?夥計們可有認出那伙人是什麼來頭?」
崔凝芝氣得直跺腳:「就是不知道啊,所以才奇怪。」
「天子腳下,而且汴京城誰不知道霓裳閣是我們定國公府的產業。」
「敢這麼明目張胆地來鬧事,也不知道是借了誰的勢!」
借勢?
孫希想了想,皺眉道:「可有報官?」
崔夫人道:「自然報了,但官府也查不出那伙賊人的來歷,這群人來無影,去無蹤的。」
崔凝芝嚷嚷道:「真是世道亂了,堂堂天子腳下,居然還有賊人能來去自如無蹤影。」
孫希心下一驚,崔凝芝這話,真是一語中驚醒夢中人!
那伙人,滑如泥鰍,連官府都抓不到。
那很顯然,就不是混跡在市井中的混混呀。
汴京人口,自有戶簿登記,要查,那是極容易的。
除非這夥人,並不是戶簿上登記著的人。
「這夥人什麼時候來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