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八章

2024-08-30 23:30:40 作者: 天如玉
  六八章

  新年當天,相府難得有些喜慶氣息,管家領著大家布置門庭,院落積雪都被掃去,只有松柏枝頭還挑著一點雪屑子,雪白點綴蔥綠,竟成了道景致。

  書房中燃著炭爐,點著薰香,謝殊走進門來,一眼就看見謝冉坐在案後撩著袖子在優雅地煮茶。

  「你來的倒挺早。」

  自上次那一頓質問,二人許久沒有私下見過面。

  謝冉抬眼看去,謝殊正解去披風,身上著了件緋色衣袍,這般明艷奪目的顏色,卻不及她白面紅唇惹眼,他低下頭專心看茶:「不是丞相叫我來的麼?」

  「是啊,今日叫你來,是想讓你見一見幾個小輩。」

  謝殊在案後坐下,朝沐白點了點頭。

  沐白朝門外吩咐一聲,立即有人領著三個孩子走了進來,三個孩子個個身著厚厚錦緞襖子,站在謝殊面前恭恭敬敬行禮。

  沐白向她一一介紹,為首的是謝璋,已過世的謝敦的長孫,看起來已有些少年模樣了。

  他身旁站著的糯米丸子還是和以前一樣圓乎乎的,叫謝瑾,是謝璋的親弟弟。

  最邊上站著謝宣,是謝齡的孫子,他長高了不少,垂著眼,神態卻不見拘謹。

  謝殊故意道:「我將你們的父親送上了斬頭台,你們可怕我?」

  兩個年長的孩子都一板一眼回答不是怕而是尊敬,像是套好了話。

  糯米丸子到底年紀小,頓時就被這話給嚇哭了,謝璋在旁邊小聲教訓他,卻也無法讓他安靜。

  謝殊既無奈又好笑,想要安慰他,起身剛一接近,他倒哭得更凶,只好擺手叫人先帶他下去,臨走還不忘給他壓歲錢。

  哭成淚人的糯米丸子邊擦眼淚邊撰緊紅包,抽著氣被領出門去了。

  謝殊又問謝璋道:「聽聞你不喜讀書,那你可喜歡習武?」

  原本垂著頭的謝璋豁然抬頭,眼睛一亮,點點頭。

  「可是武將也要讀書識字的,你還是得用功才行。」

  謝殊說完吩咐沐白道:「請個好師父來教他習武,切記要人品端正的。」

  沐白記下,又叫人帶謝璋出去。

  他這會兒倒沒了先前的拘謹,生龍活虎,很高興的模樣。

  獨自留下的謝宣安然站著,不說不動。

  謝殊原本還有許多話要與他說,到了此時反而什麼都不想說了,直接吩咐道:「將他留在相府教導吧。」

  謝宣抬頭看她,似乎有些驚詫,過了一會兒才行禮道謝。

  謝冉看了半天,一直不動聲色,直到沐白將謝宣帶走,才開口問道:「丞相這是想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是個好苗子罷了。」

  謝殊笑眯眯地端過他沏好的茶飲了一口。

  謝冉的視線牢牢落在她身上,手指暗暗揪緊衣擺。

  她連繼承人都選好了,可是即使沒有子嗣,最好的繼承者難道不該是他麼?

  謝殊從茶盞後倏然抬眸,正盯著他。

  謝冉怔了怔,知道自己的不甘都被她盡收眼底,又有些難堪,終於再難坐下去,憤然起身,拂袖出門。

  謝殊,你就是要牢牢操控住我就對了!

  沐白走了回來,剛好與他擦身而過,驚訝道:「冉公子又跟公子吵架了?」

  謝殊擱下茶盞,笑了笑:「怎麼會呢,我從不跟人吵架。」

  沐白連連點頭:「就是,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公子脾氣這麼好的人了!」

  謝殊哈哈笑開了,心道還是沐白最貼心。

  與往常一樣,新年時皇帝會與百官同賀,但今年他身體抱恙,也沒設宮宴,官員們就都空閒了下來。

  閒下來的官員就喜歡到處亂竄找樂子,尤其是哪幾個世家子弟,往常早按捺不住來找武陵王一同遊樂了,今年卻是全都碰了釘子。

  武陵王閉門謝客,專心在家過年。

  說起來,衛屹之今年總算是一家團圓了。

  晚上吃過年夜飯,母子三人秉燭夜談,說起幼年趣事,都覺得好笑。

  真是多年沒有過這麼歡愉的時光了。


  「你當初連劍都拿不動,現在居然做到了統帥,真是沒想到。」

  衛適之說到此處輕咳兩聲,有婢女來給他披上大氅,他攏著領口又接著對衛屹之道:「當年秦軍大敗,我聽到晉軍將領是你的名字,還以為聽錯了呢。」

  衛屹之看他一眼,忽然問:「秦國應當知道你我的兄弟關係,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衛適之笑著搖了搖頭:「他們一心想要招降我,怎麼會為難我呢?」

  襄夫人忍不住插了句嘴,一手搭在衛適之膝頭:「你們兄弟倆就別說這些了!我早就想問了,你在秦國這麼多年,到底有沒有……娶妻啊?」

  衛適之仍是搖頭:「秦國丞相安珩本來要給我做媒,但我知道這只是拉攏的手段罷了,所以沒有答應。」

  「那你這麼多年就孤身一人?」

  襄夫人心痛的很,說著說著眼淚就要下來了。

  衛適之連忙握住她手:「母親不用難過,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麼?」

  襄夫人倏然來了勁頭,拍拍他手背道:「說得對,我改日便托人為你說個好親事,可不能再這麼孤身一人了。」

  衛適之聞言一急,又要咳嗽:「我這幅模樣,哪裡還能耽誤人家好姑娘,母親別費心了。」

  「你……」襄夫人聞言又要抹淚。

  衛屹之卻在想著別的事,衛適之身體不好,的確娶妻艱難,但若有了爵位就不同了。

  他往衛適之身邊坐了坐:「雖然大哥不願被陛下知曉你回來的消息,但我還是想上奏朝廷,請他將武陵王的封號賜給你,畢竟你才是長兄。」

  衛適之立即道:「那怎麼行!那是你的戰功得來的,又不是世代承襲……」他一著急立時一陣猛咳,身子都佝僂了起來,許久也止不住,最後竟暈了過去。

  襄夫人不再抹淚了,扶著他的手,慌慌張張地喊大夫過來,府中頓時亂作一團。

  第二日沐白又來大司馬府送藥,回去將此事告訴了謝殊。

  這幾天謝殊正好閒來無事,加上發現襄夫人最近似乎也沒那麼可怕了,便決定主動上門去探望一下。

  房中炭火燒得正旺,簡直要逼得人鼻尖出汗。

  謝殊走進房間,看見只有衛屹之陪在一旁。

  一見到她,衛屹之先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因為大夫正在給衛適之施針,特地囑咐過不可驚擾。

  謝殊探頭看了看衛適之,他緊閉著眼睛,看起來不太好。

  衛屹之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出去說話。

  二人踏上迴廊,他才道:「我大哥這一身的病不是因為苦役得來的。」

  謝殊一愣:「那是怎麼來的?」

  「當初秦晉交戰,秦國威脅他出面要挾我,他不從,便被灌了藥物,一次一次,心肺受損,身體也每況愈下。

  恐怕此次安珩將他送回來,就是為了讓我受這良心譴責。」

  說到此處,他神色黯淡:「大哥怕我自責,就說是苦役所致,若不是被大夫診斷出來,他還要繼續瞞著我們。」

  謝殊很震驚。

  她也想過衛適之在秦國必定經歷過什麼,上次來見他就是想探探情形。

  有襄夫人和衛屹之在,他這個人的身份肯定是做不得假的,只是之前都沒有消息,忽然就回來了,難免古怪。

  卻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房中的大夫退了出來,路過此處見到衛屹之,稟報導:「大司馬放心,大公子已經挺過去了,沒事了。」

  衛屹之鬆了口氣,等他走遠,低聲對謝殊道:「你可能不知道,我還特地派人去秦國查了一番,連自己親哥哥也不放心。」

  他苦笑著自嘲。

  謝殊訕笑了一下,若非衛屹之還沒有將衛適之回來的消息上奏朝廷,她也會派人去查的。

  衛適之這一倒下,本以為最忙的人會是襄夫人,沒想到卻是衛屹之。

  他知道自家大哥沒什麼愛好,因經歷之故又不常與他人交流,擔心他養病無趣,便經常陪同在旁。

  兄弟二人談論兵法,或用棋子排兵布陣,經常就能打發上一整天。

  謝殊也忙,忙著帶謝宣在世家大族間遊走,還特地帶他去王敬之父子跟前轉悠了一圈。


  看到那繃著臉的小大人王蘊之,再看看他們家謝宣,心情別提多舒暢了。

  就你家有好苗子是吧?

  看看,咱也有!

  等到年關過去,大地回春,衛適之身體漸漸好了許多,甚至偶爾還能與衛屹之練上兩招,大司馬府的人才從隨時戒備的狀態中鬆弛下來。

  春意未濃,春困卻已來襲。

  謝殊早朝時便精神不濟,退朝時衛屹之經過她身邊,忽然塞了個紙團在她手心裡。

  她若無其事地走出宮門,到了車上展開一看,原來是提醒她去赴約,早在年前就說好的事,居然拖延了這麼久。

  謝殊有些好笑,可又覺得眾目睽睽之下做這種小動作竟很有趣。

  青溪除去貴族宅院外,還有一片碧湖,是人工挖掘出來以供貴族享樂用的。

  湖面如鏡,狀似仙桃,周圍樹木環繞,幽靜非常。

  早春清新的風吹過,枝頭新芽點翠,迎春花瓣鵝黃,與外面喧鬧的街市,鼎沸的人聲都隔絕開來,仿若世外桃源。

  謝殊從車輿上走下,先深深吸了口氣,覺得心胸都開闊了許多。

  岸邊停靠著畫舫,衛屹之走出來沖她招手:「來了怎麼還不過來?」

  他今日穿著雪白的袍子,墨發未束,站在船頭,衣袂隨風鼓舞,背後碧水綠樹映襯,似一幅畫卷。

  謝殊帶著沐白走過去,他伸手將她拉上船,卻撇下了沐白:「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你們家公子的。」

  岸上的下人已經利落地將繩子解開,把畫舫朝湖心推去。

  沐白看自家公子都不反對,只能默默回頭,吩咐護衛們在附近嚴密守備。

  船艙里薰香裊裊,置著席案,茶壺在炭火上煮著,水還未沸,旁邊還擺著張琴。

  謝殊跪坐下來,轉頭看了看,問道:「就你一個人?」

  「怎麼,你還想有別人?」

  衛屹之在她對面坐下,笑看著她。

  謝殊身子弱,即使春日到了也穿的較多,外衫寬大,石青色的滾邊,上以金線刺繡雲紋,精緻端雅,正適合這閒適小坐的光景。

  她笑道:「沒有外人伺候,豈不是要你堂堂武陵王伺候我了?」

  「那又如何?」

  衛屹之斜睨著她:「誰叫我是謝相的入幕之賓呢?」

  謝殊被他這話弄得好笑。

  衛屹之又從旁取出一隻漆盒,打開後,裡面都是吃食,「看你上次在武陵郡吃得挺開心,這次我特地叫他們送了一些過來,你看看,應該都是你愛吃的。」

  謝殊一看,果然都是自己愛吃的。

  她以前最煩惱的就是沒吃的,回到謝家後但凡能吃的都覺得是美味了,後來雖然漸漸養刁了舌頭,卻仍舊記著不可浪費,所以聽了這話後立即就教訓了一句:「興師動眾!不就吃的嘛,吃什麼不都一樣?」

  話是這麼說,手已經拈了一樣塞進嘴裡了。

  衛屹之一本正經地點頭:「謝相教訓的是。」

  有本事你別吃啊。

  謝殊不僅吃了,還吃撐了,斜倚在那兒不肯動。

  衛屹之沏了盞茶給她消食,她飲了一口,打趣道:「你不會想一盞茶就當道謝了吧?

  真小氣。」

  「那換別的。」

  衛屹之含笑起身,坐到她身邊,自背後摟住她:「我以身相許報答你,怎麼樣?」

  謝殊立即皺了皺眉。

  衛屹之知道她還牴觸著,也不急躁,摟著她在艙中倚靠了許久,見她放鬆下來,才伸手解開她腰帶。

  謝殊想說他,一轉頭唇就被他堵住了。

  他吻得細緻耐心,仿若輕羽拂過,謝殊被安撫住,專心致志,很快便有些沉淪其間。

  有厚厚的帘子遮著,艙內溫暖,但昏暗如同夜晚。

  衣裳不知不覺便被褪去,衛屹之拖過厚厚的大氅,讓謝殊躺在上面,人覆上來,耐心取悅她,生怕再讓她產生牴觸。

  謝殊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對這事的認知又增加了幾分,衛屹之倒是始終穩如泰山的樣子。

  「如意……」他貼在她耳邊低語,發出沉沉的笑聲。

  謝殊雙頰滾燙,微微惱怒:「護衛還在附近!」

  「放心,我們已經到湖心了。」

  夜幕降臨,天上出了星星。

  謝殊披起外衫,挑開帘子,仰面躺在衛屹之懷中看著,忽然聽他道:「大哥回來,母親健康,你也在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

  謝殊有些好笑,誰能想到手握重兵的武陵王要求這麼簡單,而她這個權傾天下的丞相所圖無非就是好好生存。

  但她嘴上卻不客氣地回了句:「誰說我要在你身邊?」

  衛屹之陡然翻身壓住她,船身微微搖晃,她一驚,不自覺地伸手攀住他胳膊。

  「謝相小心,可得攀穩了我。」

  「嗤,是你該攀穩我吧。」

  衛屹之啄了一下她的唇,笑道:「那就求謝相以後多多庇護了。」

  說完放下帘子,又是一番旖旎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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