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章
謝冉在書房外踱著步子,剛剛光福來報說了武陵王的事,接著就傳來謝殊忽然咳喘不止而昏厥的消息,他按捺不住,還是決定過來看看。
房門打開,沐白走了出來,他快走幾步迎上去,卻聽他道:「冉公子請回吧,公子已經歇下,不方便見您。」
謝冉倏然僵住了身子,原本要進門的腳步收了回來,將近兩年了,謝殊沒有見過他一面,事到如今,仍舊不肯原諒他。
他扭頭要走,最終還是壓下了傲氣,轉身問了句:「丞相的身子現在如何了?」
沐白不冷不熱地回了句:「元氣大傷,養了快兩年也沒養好,冉公子覺得呢?」
謝冉抿住唇,頭也不回地走了。
沐白望著他的背影,鼻孔出氣哼了一聲,走回房去,本要好好跟謝殊說一說此事,卻見她靠在榻上出神的望著窗外,只好沉默。
不一會兒,謝宣來了,向謝殊行禮道:「丞相,侄兒已將您的吩咐傳了下去,都城裡開始搜尋秦國餘孽了,安珩若真有眼線在都城裡,一定會被搜出來的。」
謝殊這才收起情緒,振作精神坐了起來:「現在想想,恐怕那些刺客當中也有秦國勢力,沐白,叫那些追查的人都注意一些。」
「公子放心吧。」
沐白給她拿來厚毛毯:「您現在最需要的是養好身體,別太操勞了。」
謝殊推開他的手起了身,走到案邊翻看了一下,皺眉道:「豫州軍營還沒送來新的消息嗎?」
「暫時沒有……」
謝殊坐了下去,怏怏無言。
沐白走上前去寬慰她:「公子不必擔心,武陵王戰術靈活多變是出了名的,當初在寧州戰場被傳得那麼兇險,最後還不是平安回來了?
這次一定也會沒事的。」
「我從不懷疑他的本事,但總要收到確切消息才能安心。」
沐白只好道:「那屬下再去打聽打聽吧。」
晚上謝殊回到房間,忽然聽見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連忙站起身來,還以為是送消息的到了,抬頭看去,卻是鍾大夫。
「公子,我有重要的事要與您說。」
謝殊坐回桌邊:「何事?」
「今天冉公子說擔心您的身體,去問我公子的病情,看到了我給公子寫的藥方。」
「有什麼問題嗎?」
鍾大夫有些懊惱:「冉公子看著像是懂些藥理的,別的不說,方子裡當歸、益母草這些,只怕會叫他出端倪,那就不妙了。」
謝殊鎖著眉頭沉思片刻:「你先回去吧,將方子全都燒掉,此事不可聲張,我自會處理。」
鍾大夫應聲出了門。
沐白緊跟著推門進來:「公子,冉公子又來求見了。」
「不見!」
謝殊起身去了屏風後,朝堂、豫州,多的是忙不完的事,她不想在此時再節外生枝。
冬祭當日天降大雪,沐白一早伺候謝殊洗漱時勸道:「公子今日一定要去宮中嗎?
天太冷了,您身子不好,還是別去了吧,陛下不會說什麼的。」
「陛下好說,會稽王未必,豫州那邊沒有好消息傳來,他對我已頗有怨言了。」
謝殊手捂著唇咳了兩聲,由著他給自己系上大氅,正要出門,忽然有人沖了進來,彼此都是一愣。
謝冉身上青灰色的錦袍沾了些許雪花,臉色沉沉:「要見丞相一面真是難如登天。」
「所以你就直闖進來了?」
謝殊攏了攏衣領,越過他出門。
「丞相這麼急著走,是在擔心什麼嗎?」
謝殊的腳步停了下來,轉頭吩咐沐白先出去,再看向他時神情里有了明顯的不耐:「堂叔是不是覺得我一直忍讓,你就能得寸進尺了?」
「我並未這麼說過。」
「那堂叔就請回吧,本相還要去宮中參加冬祭大典。」
謝冉忽然扯住了她的衣袖,眼神有些怪異:「我之前一直弄不明白為何你與武陵王如此親近,現在看來,似乎是我一直被蒙在鼓裡了。」
謝殊眼光幽深:「我不明白堂叔在說什麼。」
「不明白?
那我就說清楚點,鍾大夫那方子是怎麼回事?」
「鍾大夫手裡的方子?
我還是不太明白,不過我之前倒是吩咐過,讓他多向堂叔學學,把真方子留在我這裡,假方子留在別人看得見的地方。」
謝冉一愣,神情有些鬆動。
「堂叔是不是被族中事務忙暈了,越來越疑神疑鬼了。
若是如此,看來堂叔也沒什麼用處了,也許本相該拿往事來與你好好清算一下。」
謝殊掙開他的手,拂袖出門。
浩浩蕩蕩的隊伍進了太廟,皇帝司馬霖祭告上天,會稽王司馬霆緊隨左右,大臣們垂頭凝神,想到皇帝即將換人,大多仍舊心中惴惴。
大典結束時謝殊已經分外疲乏,沒作停留。
剛走到車邊,身後有人跟上來道:「丞相這就走了?」
謝殊轉過身,行了一禮:「殿下見諒,本相身體不適,就不久留了。」
司馬霆走近兩步,言似關切:「丞相自秦國大敗後身體每況愈下,看來的確是過於操勞戰事了,如今國家太平,放下一切好好休養也好啊。」
謝殊神色不變,心中卻已百轉千回。
司馬霆卻又像是什麼都沒說過一般,忽而轉了話題:「丞相執意將仲卿哥哥調出都城,如今他生死未卜,想必你現在一定很掛念他的安危吧?」
謝殊聽出了他的責怪之意,但事實如此,她無話可說。
司馬霆見她不說話,心中愈發不悅。
這麼多年來他將衛屹之視作兄長和榜樣,如今衛屹之卻因為眼前這人而落的生死未卜。
他不再如以往那般衝動莽撞,但仍舊覺得憤怒,只是忌憚於她的權勢,也只能冷嘲熱諷幾句。
「本王一直很好奇,丞相究竟有什麼法子,能讓仲卿哥哥這般對你死心塌地?」
「這是你情我願的事,殿下以後也許會明白。」
「仲卿哥哥為了你到現在還孤身一人,丞相對他卻不過如此,這就是所謂的你情我願?」
謝殊淡淡道:「殿下不是我,如何知道我心中所想?」
司馬霆輕哼一聲,轉身登上了自己的車輿:「本王掛念著仲卿哥哥的安危,要去驛館問問消息,剛好順路,與丞相同行一程吧。」
以他的身份,何須親自去驛館詢問消息。
謝殊知道他還是在指責她漠不關心罷了。
車輿駛到了人聲鼎沸的大街,偶爾有路人的交談傳入耳中,大多是因為看到了謝殊的車輿而想起了武陵王。
說者無心,謝殊卻心裡很不是滋味。
外面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快到跟前時倏然停住,車輿停了下來,沐白說是快馬報信的士兵。
謝殊打起精神:「讓他快報。」
士兵不認識司馬霆的車馬,只在謝殊車前跪下,高聲道:「啟稟丞相,武陵王已身死殉國。」
謝殊覺得喧鬧的大街陡然安靜下來,一切都沉寂了,木然地掀開車簾,聲音都有些虛無縹緲:「你再說一遍。」
「是,豫州軍營搜到了武陵王的遺體,武陵王已身死殉國。」
她張了張嘴,想和往常一樣發布命令,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時就這麼愣住了。
沐白擔憂地伸手來扶她:「公子……」
謝殊推開他的手,茫然地看著車外,大約是被這消息吸引,人群都朝馬車涌了過來。
她的視線掃了一圈,看到旁邊司馬霆探出來的臉,已是滿面愕然。
「公子小心!」
沐白忽然將她往後一推,那個原本稟報消息的士兵不知何時已拔地而起,手持匕首朝她刺來,一擊不中,被護衛們攔住,纏鬥到了一起。
謝殊陡然回神,又去看司馬霆,忽而掃到人群中一雙眸子,清清幽幽地看著她,如同等候獵物的獵人。
那張臉藏在厚厚的風帽下面,根本看不清,只是眸光犀利,分外熟悉。
謝殊一下想起什麼,大聲道:「是秦國餘孽安珩!保護殿下!」
司馬霆被她這聲大喊弄得一愣,沐白已經接過車夫手中韁繩,駕車橫衝過來,擋在他車馬之前,禁軍立即趁機調轉方向,往宮廷方向而去。
他探出身朝後望來,謝殊的車輿已經被偽裝成百姓的刺客圍住,護衛們奮戰不止。
刺客居然出奇的多,而且分明是衝著謝殊一個人來的。
街上一片混亂,片刻人就跑空了。
所幸此地緊靠烏衣巷,謝家很快收到消息,謝冉親自帶著人趕了過來,遠處已有禁軍趕來支援。
謝殊的那些護衛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對方雖然來勢洶洶,卻始終沒占到便宜,反而損失慘重。
照這樣下去,這群人遲早會失敗,可他們竟像是不要命一般,即使只剩幾人,也仍舊不管不顧地朝謝殊殺去。
謝冉騎在馬上,貼著道旁,緊緊盯著車輿的動靜,手緊揪著韁繩,仿佛又回到了寧州戰場那次。
風雪捲起了帘子,他看見車中謝殊平靜的臉,瘦削蒼白,竟然生出心疼來。
位高權重又如何?
到了這地步,終究是眾矢之的。
終於有一名刺客尋得空當跳上了車轅,謝冉驚駭之下脫口喚了一聲:「丞相!」
謝殊抬眼看過來,面無表情,卻叫人看出哀戚來,她忽而伸手,將擋在身前的護衛推出了車外。
帘子落下,劍刺了進去,再收回時,鮮血淋漓。
謝冉呆住了,一下從馬上跌了下來,匍匐在地,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