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狐柒已經選定了南柚,但很多勢力仍對她青睞有加,不斷拋出橄欖枝,開出的條件十分誘人。閱讀
狐柒一個接一個拒絕了。
星主挺樂呵,他側首,一邊看接下來的比試,一邊對南柚道:「現如今,昭芙院中能堪大用的不少,孚祗與這個狐柒,都是不可多得的天驕,狻猊日後就更不必說。」
他點了下頭,說:「挺好的。我兒有手段有魄力,招人喜歡,比父君做得好。」
這件事,南柚也很意外,她嘴唇翕動,道:「我從前未與狐柒打過交道,不知她是如何知道我的,入不入昭芙院,還得先讓私獄查一番。」說到這,她到底還是沒忍住,嘴角往上提了提,輕聲道:「總歸,我算是撿了一個大便宜。」
百族會一共三日,今日只看了一百人的比試,剩下的,留到第二日第三日再安排。
夜裡,大殿舉行宴會,那些平素都忙著穩固朝堂,坐鎮領地的大能們,難得可以歡聚一堂,敘敘舊,聊聊往事,而後彼此唏噓,感嘆時光倥傯,屢變星霜。
宴行至一半。
南柚的眼皮突然輕輕地跳了兩下。
手中的一盞茶還未飲完,大殿之中,突然一瘸一拐地走進一個人,她臉上的妝花了,手裡握著一柄斷了一半的劍,小腿之下,衣衫破裂,眼裡滿是空洞和悲愴。
饒是多年未見,此等情形下,南柚還是一眼認出了來人。
清漾。
她的腦海中,幾乎是瞬息之間,亮起了警鐘。
「清漾?!」花界的人認出了她,另兩脈的長老站起身,其中一位手中的拐杖不輕不重落地,聲音聽不出明顯的情緒:「諸位大人面前,你如此上殿,是有冤屈要訴嗎?」
綠藤才走,這幾日他們忙於百族會,尚未對這位失勢的三姑娘做什麼,怎麼還輪到她搞得像是自己受了天大的不公,就差擊鼓申冤上奏了。
清漾身後,站著那名叫丹青的從侍,他身上遍布著鞭痕,氣息萎靡,此刻,他站出來,聲音壓抑,帶著一種臨死前反撲的意味:「二長老,我家姑娘滿身是傷站在大殿上,您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嗎?」
他口中的二長老鬍子翹了翹,哪裡有想過會被一名不起眼的從侍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回嘴,才欲發火,就被身邊的大長老攔住了。
「清漾,有什麼,你儘管說。」仙風道骨的大長老長了一張和善的臉,說出的話很有水平。
清漾一直沒有說話,她嘴唇乾裂,一直到大長老的話結束,她的眼珠子才轉了下,而後,噔的一下,雙膝觸地,根本感覺不到痛一樣,用了十成的力道。
星主從她出現,目光就未轉移過,臉上是十分複雜的情緒。
「大師兄,請替清漾做主!」她一求,就求到了最有可能幫自己,也是最能說得上話的人跟前。
九神使的關門大弟子,名喚炬鈄,修為跟天君、星主這些老牌領域王者一樣,是個跺跺腳地都顫一顫的大人物。
最主要的是,他代表神山而來。
「怎麼回事?」炬鈄抬頭,抱著一柄銳氣十足的劍,將清漾的狼狽模樣完整收入眼底後,問。
清漾抬起頭,目光緩緩挪移,而後釘在南柚身上。頭一次,在那麼多人的面前,她能釋放出自己滔天的恨意。
「南柚,你是不是以為,我已經死了?」清漾咧開嘴,笑了一聲,又咳出了血塊,她用袖子擦去,目不轉睛地盯著南柚,聲音不輕不重,但一字一頓,能讓在場所有人都聽清楚。
南柚震怒,她撐著桌面站起來,語氣涼得可以滴成冰:「有話便直說,你莫不是永遠改不掉這陰陽怪氣的毛病。」
清漾便不再說話,她深知在這等情形下,過多的言語只會讓人不耐。
證據與事實,勝過大段的鋪白與囉嗦。
她的手指間,夾著一顆拇指大小的青色珠子,正一閃一閃的泛著靈光。
「留影珠?」
「青色的,裡面已經存了影像。」低低絮語傳入大家耳中,一眼望去,都是看熱鬧的神色。
繼留音珠之後,琴家搗鼓出來的留影珠在他們這些皇族之中亦是大為流行,很快就被搶購一空,也因此,許多人都能夠一眼認出。
清漾往裡輸入靈力,期間,眼神一直落在南柚身上,毒蛇一樣,像是要欣賞她錯愕與驚訝的神色,不曾挪開半分。
半空中,畫面徐徐展開。
映入眼帘的,是如浪潮一樣的綠色柳枝,它們宛若無堅不摧的神鏈,又像是如影隨形的髮絲,從後像前,驚起巨大的風聲。
清漾身邊的兩個從侍護著她逃離。
但實力懸殊,他們最終還是被追上。
清雋如謫仙的少年衣袍隨著風的方向鼓動,長指輕飄飄點在空中,聲音淡漠空靈:「奉姑娘令,今日擊殺你等於天欒城郊。」
清漾全身都繃緊了,警惕得像是一隻受了驚的鹿,她不斷揮劍,斬斷從各種角度不斷襲來的綠色藤條,咬著牙道:「孚祗!神山有令,同門之間,不可相殘相殺。」
「你我非同門。」孚祗置若罔聞,絲毫不為所動,手心中燃起一團綠色的焰火,而與此同時,那些綠色的柳條上,開出了碗口大的花,一朵接一朵,妖異至極。
「可南柚是!」清漾嗓音啞得不像話,咬著牙一推再推,因為被困在結界中,任何的求助信號都發不出去,滿臉都是一種幾乎能窺見死亡的絕望與不甘。
「去。」回答她的,是孚祗手掌中化為那簇幽綠的焰火,帶著無與倫比的攻擊力道,直接朝著清漾而去。
整片籠罩在結界中的區域,化為了一片火海。
他居高臨下,看了半晌,輕飄飄沒了蹤影。
不知過了多久,結界破碎,清漾幾乎是用手並地,咳著血奄奄一息地爬出來,身上披著一件看不出什麼顏色的皮毛,現在也四處崩裂開,顯然已經撐到了極致。
她身邊的兩名從侍,只剩下一個丹青。
丹心為了保護她,死在了那場仿佛永遠不會熄滅的神火中。
小半個時辰的影像,等靈光散下來後,大家的目光,都不約而同落到了南柚和她身側的男子身上。
清漾面對著星主,沒有一味地哭喊,只是默默淌眼淚,她朝星主磕了一個頭,哽咽道:「清漾當年曾犯下錯事,血脈被抽,永世不得踏入星界王城,自知無顏面對伯父,從未主動現身。」
「清漾命賤,父母雙故,無人在意,今小心翼翼,苟活於世,不知因何遭至殺身之禍,請伯父做主,還清漾一個公道。」
星主眉心緊皺,與南柚對視。
「我沒有。」留影珠的投影才出來時,南柚的額心就開始突突地跳動,此刻,面對諸多的質疑,她一字一頓否認。
星主沉沉望著她,半晌,目光落回清漾臉上,他負手,道:「起來說話。」
清漾雙手貼在額心,行了一禮之後,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
女使為她披上一件寬大的外衣。
星主問:「此事發生在何時?」
清漾低著頭,手背上的灼傷觸目驚心,皮肉粘連在一起,巨大的水泡里時不時流出膿液,星主問,她就答:「昨夜子時。」
星主點了點頭,問自己身邊的從侍:「昨夜,孚祗在何處?」
南柚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她聲音有些沙沙的啞:「在我院子裡伺候。」
「可還有人能證明他子時就待在你的院子裡?」星主再問。
南柚閉了下眼。
在看到影像的那一刻,她便飛快反應過來,這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為她設置的局。孚祗夜裡陪著她已有一段時日,狻猊和荼鼠習慣性出去尋寶,她的院子裡,在那個時間段,沒有別人。
別人不知道,她卻清楚得很。從天黑到天亮,孚祗寸步不離跟她在一起,怎麼對清漾下手?就算對清漾下手,他也絕無可能說上那句,奉姑娘之令。
他會將她摘得乾乾淨淨。
「昨夜,我在院子裡。」狻猊踏出一步,巨大的黃金瞳里燃著璨璨的焰火,壓迫感極強。
它不明白其中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南柚下的命令,只知道,在這個時候,它得站出來,證明南柚的清白。
「對。」站在它背上的荼鼠附和:「我們都跟孚孚在一起!」
流芫眸光閃爍兩下,在炬鈄審視的目光下,咬咬牙,頂著上位者的威壓站出來,聲音清脆:「我昨夜也在。」
她想的比較簡單,就算南柚是真的下了追殺令,也沒什麼不對。
南允將扇子收攏,啪的一聲,拍在桌面上,他抬眸,瞳孔的顏色很深。
「我也在。」
「你在,在個屁。」龍主暴躁地往他頭上拍了一下,鼻子都險些氣歪,流芫和狻猊可以說在,南允一個成年男子,整夜宿在堂妹的院子裡,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南允不要臉慣了,南柚是女孩子,總得避諱這些。
清漾手指抓了抓裙擺,揉得都起了皺,她死死咬著唇,道:「狻猊獸君是你的伴生獸,會為誰說話,一想便知。」
「那你告訴我,大夜裡,需要誰整夜守著孚祗,守著我,才能證明我的清白?」南柚手指抵著眉心,重重摁了一下,問。
「留影珠記錄的,還不夠嗎?」清漾像是被暗殺的事刺激到了,第一次當眾在人前與南柚嗆聲。
「留影珠是什麼東西,它說真便是真,它說假就是假?」南柚慢慢眯著眼,「我星界嫡姑娘的話,比不上一顆珠子?」
「夠了。」星主皺眉,他呵斥出聲,神色慍怒,半晌後,道:「為救你而死的從侍,名喚什麼,昨夜之前,可有人見到他?」
清漾點頭:「他名喚丹心。昨日我們抵達百族殿,不少人都見到過。」她的目光靜靜落在花界大長老的臉上,道:「下雲舟時,我與大師兄交談,大長老還曾斥責我那個從侍做事毛毛躁躁,險些衝撞了師兄。」
星主看向炬鈄,又看了眼坐著的花界大長老。
兩人不出聲,算是默認了。
「引命燈吧。」星主袖袍一揮,道。
所有與主子落下契約的從侍,都會留下一盞命燈,命燈滅,則人亡。
清漾像是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出,她點了點頭,手掌攤開,眼眸一閉,血印浮現,昏暗的古燈慢慢出現在眾人眼前。
親眼見到這一幕,一股涼意,順著南柚的尾脊骨爬上來。
為了陷害她,清漾將自己重創不說,還殺了貼身伺候的從侍!
如此手段,如此心性。
其中曲曲繞繞,她到底設計了多久?
「南柚,你可知,神山有明文規定,同門之間,禁相殘相殺。」炬鈄終於開口,說了今日席間的第一句話。
南柚朝上福了福身,頭上的珠釵流蘇跟著顫動兩下,她抿著唇,聲音仍是沉靜的:「大人,此事絕非我與孚祗所為。」
「留影珠上的影像,難道是清漾憑空想像出來的?」炬鈄為她拒不承認的態度皺眉。
「命燈滅在昨日夜裡,你方才也看了。你莫不是真以為,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炬鈄看著殿內混亂的一幕,手掌一握,左右兩側,高大魁梧的從侍現出身形。
「去查,昨日夜裡,狻猊獸君,荼鼠,以及妖族姑娘身在何處。」他吩咐。
一盞茶的功夫,那兩名從侍回來,彎身稟報:「大人,昨夜南柚少君的院子裡,沒有別人。」
南柚十根手指都仿佛失去了氣力,她定了定神,卻見炬鈄側首,對星主道:「南咲,你可知,衡州戰場局勢未定,就在幾日前,神主冕下與幾位大人已親自前往,自願請去的,只有綠藤一人。」
「綠藤在前方除邪魔,以命相拼,她之後輩,若是被人暗殺,死於非命,你說,令人寒不寒心。」
星主的臉色山雨欲來,沉沉的壓著一層陰雲,他朝炬鈄點了下頭,緊接著問南柚:「你老實說,此事,是不是你下的命令。」
「絕對不是。」南柚毫不迴避他的眼神,從開始到現在,都是堅決的否認言辭。
星主目光落到她身後站著,從始至終沒有開口說話的清雋男子身上,話鋒陡然凌厲:「那麼此事,皆你自作主張,一人所為?」
話說到這個份上,在場的諸位都明白。
星主這是打算犧牲掉這個從侍,進而保得他女兒清清白白脫身。
別人一下想明白的事,南柚只會反應得更快。
她替孚祗答:「父君,我接連晉級,心境不穩,心浮氣躁,孚祗整夜都在我的院中,替我講解不懂之處,根本沒有那個時間和機會暗殺清漾。」
她都自身難保了,竟還想著拉那人出局。
星主震怒,他重重地拍了下案桌,道:「你沒下命令,他沒機會襲擊,那你告訴我,留影珠上的那一段,怎麼解釋?滅了的命燈,怎麼解釋?」
南柚解釋不了。
「用搜魂術。」半晌,她看向傷痕累累,強撐著站在原地的丹青,「若是搜出來的東西,與這留影珠里的影像一致,我當即脫離塵書主峰,辭去星界少君的名銜,自此不得安樂,災痛纏身。」
她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了一瞬。
原本以為只是她死鴨子嘴硬才拒不承認,現在一聽她敢發這樣的毒誓,又不懼搜魂術的驗證,一時之間,都有些左右搖擺,不知哪邊真,哪邊假。
原因無他,南柚的那兩句話,太狠了。
脫離神山,就意味著會失去大神使這樣的師尊,日後的修煉全靠自己,未來無疑要多走許多的彎路。
辭去少君之位,若是放在以前,別人還只會笑兩聲,不以為意,誰不知道星界只有這麼一根獨苗苗,但現在,她的下面,還有一個才出世不久的弟弟。
清漾的身體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像是傷重了體力不支,又像是冷得受了涼。
丹青見狀,跪伏在地上,聲音氣得直發抖:「諸位大人,臣命不值錢,但作為從侍,與姑娘結契,神魂纏結,施展搜魂之術,對臣,對姑娘都屬於重創。」
「姑娘死裡逃生,如今這樣的身體,怎麼遭受得住這個?」
說罷,他嚯的望向南柚,字字句句,錐心刺骨:「姑娘只知矢口否認,卻拿不出半分證據,隨口一言,說搜魂便搜魂,可見並不將我家姑娘的命當命,下那樣的追殺令時,也必不會想著同門之誼而手下留情。」
「一派胡言!」穆祀蹙眉,沉聲怒喝。
「你放屁!」狻猊爪子一拍,全身的毛髮都要豎立起來。
丹青悲愴一笑,手掌拍向自己的腦袋,高聲道:「天道輪迴,善惡有報!」
他斷氣時,眼睛還睜得溜圓。
清漾撲過去,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顫著手指,哆哆嗦嗦去探丹青的鼻息,而後驀然跌坐在地上,伸手捂住自己的臉頰,整個人從頭到尾,都透著一股絕望的意味。
南柚的心涼了下來,嘶嘶冒著寒氣。
丹青死了,她最後能夠證明自己,證明孚祗的方法也沒了。
「伯父,伯父。」清漾哭過之後,亂爬帶挪地撲到星主的跟前,她手髒兮兮的,帶著血污,拽著他的衣邊,小狗一樣的可憐,一邊搖頭一邊道:「清漾相信此事跟右右沒有關係,是清漾口不擇言,牽連無辜。」
她的眼神黯淡得看不見光,從袖子裡取出一物,遞到星主的手上,「但請伯父看在父親的面子上,將孚祗處死,為我死去的三位從侍,申個公道。」
星主看著那塊他曾經賜到橫渡手中,用作他進出宮廷的令牌,神色複雜得不像話。
最終,他手指動了動,拿起了那塊令牌。
南柚的心,頓時跌落谷底。
炬鈄神色毫無波瀾,他似催促般地提醒:「南咲,誰是誰非,你心中該有數。神山規定在此,這從侍,太沒有規矩。」
寬大的袖袍下,南柚的手指冰涼,很輕地碰了一下孚祗。
四目相對的短暫瞬間。
他仿佛看到了她眼中閃現的一行字。
——我送你走。
果然,在星主出手擒拿他的那一瞬,南柚錯身,手中清鳳的光芒陡然爆發,幾道空間漣漪到他的身側,她推了他一下,輕喝道:「快走!」
「快走啊!」她有些著急,空間戒中,不斷有防禦類的法寶飛出來,罩在他的身上。
狻猊飛快反應過來,它吼的一聲,仰天怒嘯,聲浪滾滾,雙爪落地,神殿的地上,上好的仙金也撐不住這樣的力道,崩出蛛網一樣密密麻麻的紋路。
「放肆!」炬鈄手掌往半空中一抓,被狻猊險之又險偏頭避過。
南柚沒想跟他們硬碰硬,因為根本打不過。
她只想送孚祗離開。
離開就有無限可能。
不離開,今日只有死路一條。
相比而言,她就算罪名再重,也不至於赴死。
孚看著南柚,身影拂動,才要一步踏出,就被極重的攻擊逼得停了下來。星主身為君王,真要想留住一個人,戰鬥力飆到了一個令人咋舌的程度。
「領域——星雲。」星主吐字,聲音宏大。
領域內,星雲流轉,神秘莫測,但那巨大的流星排列,一顆接一顆,圍繞著孚祗炸開。
「父君!」南柚飛身,攔在孚祗跟前,她近乎哀求般地搖頭,眼淚砸在手背上,一顆一顆,溫熱的澀苦,「孚祗沒有,你相信我。」
「父君,你信我。」
「南柚,你今日太放肆。」星主連名帶姓稱呼她,眼中的晦意像是厚重的海潮,輕易就能將人淹沒:「也太令我失望。」
「這等容人之度都沒有,你如何能坐穩這少君之位。」
「一名從侍,竟讓你當眾對父君出手。」星主看向孚祗時,眼裡已是宛若實質般的殺意。
南柚搖搖頭,哽咽道:「我不要了。」
「你放孚祗走,少君之位,我不要了。」
星主不再看她,而是一步一步,帶著山一樣壓迫人的氣勢,走向孚祗。他每往前一步,孚祗脊背上承受的重力,便更大一分。等人到了近前,一向清雋從容的少年,額上已經布上一層細汗。
就在星主的手,摁在孚祗頭頂的時候,南柚噔的一聲,跪在了星主面前。
她身上流著鸞雀一族的血液,高傲得近乎不知低頭為何物,今日竟被逼得,當眾下跪,一身傲骨盡折。
「父君,求你。」她壓抑著哭意,竭力將話語說得清晰分明,「給我三日時間,只需三日,我保證,將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不遠處的穆祀,看到這一幕,一愣,旋即,眼眶邊泛出血色。他閉了下眼,再睜開時,重瞳全開,一劍輕吟,神器的靈光爆發,數不清的劍影落在結界的同一點上。
「他娘的!」南允看到這裡,一股酸意控制不住衝上鼻尖,他飛身而至,龍吟聲響天徹地,攻擊如暴雨般疊加在穆祀方才攻擊的那一處上。
狻猊本體山一樣大,純肉身的力量不可小覷,撞在那一塊地方,整個結界都仿佛震了幾下。
流芫也跟著出手。
那一點上,終於裂開了一道縫隙。
但還不夠!還差一點!
就在此時,狐柒如影子一樣上前,長鞭重重揚起,再落下,補上了最為關鍵的一擊。
「就是現在!」穆祀聲音嘶啞:「走啊!」
「給我回來你。」天君出手,化掌為囚,將穆祀困在裡面,「你伯父賜死個從侍,哪輪到你等小輩插手阻攔。」
龍主的麵皮抖了抖,將南允也捉了回來,道:「沒法沒天了?有你什麼事?!」
話雖如此,但到底縱著他將手中的攻擊丟出去了,才慢悠悠地將人囚起來。
「三日?」星主皺著眉,瞥了眼周圍的情形,壓著氣,胸膛重重起伏兩下,「我人尚在此處,你們就已想著將他送走,三日之後,只怕山高海遠,人已插翅而飛。」
他一字,一句,皆為不信。
而他們好不容易破開的那道結界口子,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被炬鈄封上了。
前方是一條死路。
「父君,難道我的話,竟不如清漾三兩句污衊之詞?」南柚紅著眼,咬著牙,問。
「人證物證皆在,我如何信你?!」言畢,星主不再看她,準備出手,將孚祗狙殺,當場擊斃。
「姑娘。」孚祗手掌骨節分明,微微的涼意,仿佛能隔著皮肉,同樣沁入她的骨子裡,他拉著她隱隱發抖的手,將人牽了起來。
「別哭。」他喟嘆般地呢喃,指腹一點點擦著她蜿蜒而下的淚痕,聲音清潤,哪怕在這樣的時候,依舊好聽得不像話:「罪臣自願赴死,昨夜種種,與姑娘無關。」
「你在說什麼?」南柚眼一閉,牙關都咬不緊:「你在說什麼啊。」
她泣不成聲。
他的身上,卻慢慢地迸發出靈光。身後,無數的枝條崩碎,炸開,消散。
「血祭。」
荼鼠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孚孚要把自己的修為,全部傳給右右。」
南柚眼前一片朦朧,他身體裡的靈光,鋪天蓋地將她包圍,她的耳邊,是男人很溫柔的絮語,像是床笫之間的情話:「姑娘,下一個春日,綠柳綻芽的時候,你再將我撿回去吧。」
一場大霧將兩人包圍,他很輕地觸了觸她的額心,道:「再喜歡我一次。」
「好不好?」他問。
南柚那聲顫抖著的好字還未完全吐露出來,他就已經化為了光影,化為了靈風,化為了結界中的星辰。
南柚捂著頭,崩潰般嚎哭出聲,撕心裂肺,痛徹心扉。
身旁,只剩下幾段從中斷裂了的紅色綢緞。
那是他們的定情之物,如今,卻成為他唯一留下的遺物。
她事事反省,約束自身,與人為善,得到的結果,與書本中記載的,有何不一樣?
不信她的人,永遠不會信她。
而為此,她失去了唯一一個事事陪著她,哄著她,無論如何都信任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