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線索

2024-08-31 00:11:44 作者: 畫七
  朝雲靉靆,晨光熹微。閱讀

  星主沉沉閉上眼。

  因為這件事,流枘和他之間爆發了極大的矛盾。若不是南柚尚在王宮,她放心不下,只怕早在得知消息的那一日,就帶著南胥回妖族了。但就算如此,兩人也還是分開,各住一殿。

  天漸漸亮起來,他腦袋中繃著的那根弦鬆了些,實在是撐不住,任由自己的思緒沉下去。

  夢境中,南柚還小,半大的人,身量才到他的大腿,說話軟軟的,奶聲奶氣,頭上扎著兩個鼓起來的小揪揪,冰雪可愛,脾氣也好,別人說什麼都不惱。

  星主遠遠看著,感覺自己的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翹了翹。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他看到自己將清漾接進了王宮,那個時候,清漾也小,眉眼處依稀能夠看出橫鍍的影子,他彎下身,對一臉好奇的南柚道:「右右,這是你叔父的女兒,叫清漾,比你大些,以後,她就跟我們一起,住在王宮裡了。」

  「她對王宮不熟悉,你若是有時間,多帶她轉轉,熟悉熟悉,好不好?」

  清漾怯怯地躲在他身後,不敢說話,膽小又可憐的樣子,南柚看了幾眼,奶聲奶氣地應下了這份差事。

  這個時候,兩人之間的相處,雖說不上多好,但也算和諧,彼此相安無事。

  漸漸的,之前膽怯的清漾回到自己的宮中,就由無辜善良的模樣,變成一副陰沉的面孔。

  她開始生出了不一樣的心思。

  星主看到她命自己的從侍鉤蛇去昭芙院外蹲守,讓汛龜千方百計跟南柚身邊的大妖接觸。

  她會在聽說天族太子來找南柚的當日,將南柚給她的漂亮珠花和手鐲衣裳鎖起來,尋一件相對寒酸的穿上,頭髮散下來,樸素得比伺候的女官還不如,然後紅著眼眶出現在昭芙院,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樣子。

  當時穆祀才得立太子,跟南柚之間什麼話都說,他瞥了眼清漾,揉亂了南柚的頭髮,滿不在意地笑:「怎麼哭唧唧的,你欺負人家了?」

  南柚炸開了,她啪的一下打開了穆祀的手,道:「什麼就我欺負她了,這干我什麼事?」

  穆祀一邊躲她,一邊又要去招她,惹得她兩頰紅紅去鬧他,少年意氣,明明眼神都落在眼前雪白的小糰子身上,還非得扭過頭,故作正經地對清漾道:「她這個人,就是有些凶,鬧騰得厲害,你別怕。」

  南柚氣得哇哇叫,頭一轉,不再理他。

  穆祀走的時候,她還氣著,一個眼神都不留給他,他便伸手拽了拽她腦袋上的小揪揪,半蹲下身,褪下食指上女子樣式的空間戒去逗她:「真不看我?那可惜了,特意為你留的。」

  南柚的眼珠子轉了轉,那枚戒指到哪,她的眼神就挪到哪。

  「上次東海水域的秘境你沒去,我給你留了幾顆蛟龍珠。這是霓裳館新出的綢緞,你前段時間不還念叨著要做一件新的羽衣?」霓裳館是天族的御用衣館,每次出新的彩緞少得可憐,穆祀每次去定,第二日,都得迎來他母后揶揄瞭然的笑。

  穆祀又伸手,捏了捏她另一邊的小揪揪,眉眼微抬,問:「如何?對你好不好?」

  南柚點了點頭,眯著眼睛將那枚空間戒放到自己貼身的口袋裡,脆生生地道:「好。」

  「還連名帶姓地叫我?」他眼裡含著笑,問。


  哄人開心的活可難不倒南柚,她拖著長長的尾音,喊他:「穆祀哥哥。」

  穆祀晲了她一眼,沒忍住,俯身捏了捏她的臉頰,聽著她含糊不清的嘟囔,他道:「怎麼見了誰都叫哥哥。」

  「我可不是你哥哥。」

  穆祀走後,南柚逼問清漾:「我命人送過去的衣裳呢?頭飾呢?還有我父君賞下來的那麼多東西,難不成都丟到江里去打水漂了不成?!」

  她是王室培養出來的孩子,舉止大氣,格外看不上清漾唯唯諾諾小家子氣的惺惺作態。

  但這樣的爭執,最終引來的,是被她身邊女侍通風報信之後急匆匆趕來的他,數千年前的他。

  他知道自家孩子的脾性,也自認了解清漾的膽怯,兩者發生爭執,再看南柚如此咄咄逼人的姿態,一時之間,只覺得腦袋疼。

  他兩邊各打一板,總算是都安撫好了。

  夜裡,他去昭芙院,看到小小的孩子點著燈,歪在粗壯的柳枝上,無數的柳條向上,托著她兩條嫩生生的腿。她看見他跟沒看見一樣,直接眼睛一閉,裝睡。

  他摸了摸鼻樑骨,將她抱下來,講道理說情分,說著說著,一溜的東西就從自己的私庫里許了出去,總算是將這個小祖宗給安撫好了。

  他還心想,哪有用東西哄不好的小孩子,若是有,只能證明東西不夠多。

  可這一次,他站在半空,看著自己走出昭芙院的門後,小小的孩子臉一下子垮了下來,彩霞過來收拾桌上的東西,問:「姑娘,這些東西放在哪?」

  南柚道:「收到私庫里吧。」言語中,並沒有他想像的那樣喜歡。

  面容清雋的大妖悄無聲息站在她身後,問:「姑娘為何不同王君說明白今日的事?」

  「孚祗,你醒來啦?」南柚很驚喜,同時自然地張開手,軟糯糯地撒嬌:「抱。」

  孚祗將她抱起來,她才貼著他的耳朵抱怨:「他就是那麼個性子,不想我受委屈,也不想清漾過得不好,夾在中間,也挺不好過的。」

  「穆祀的父君,就因為他們幾個兄弟間的爭鬥,愁得都長出白頭髮了。」她小聲道:「他們年齡差不多,要是長出白頭髮來,我母親肯定更煩他,真的。」

  星主隱匿在空中,沉默地看著這一幕,眼眶不知道為什麼就紅了。

  他走馬觀花一樣以另一種方式看完了南柚的一生。

  另一個南柚的一生。

  他看到他的女兒,他情願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留下的女兒,在他不分青紅皂白的責罵和怨怪中,漸漸迷失自我,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不自信,十分極端,任何關於清漾的字眼都聽不得。

  她在和清漾的對弈中吃了很多暗虧,她跑來跟他說,他卻一個字也不信。

  父女兩的關係降至冰點,一度走到無法挽回的局面。

  直到她死。

  直到那具冰涼涼的屍體被放進冰棺,直到孚祗送來那顆留影珠。

  清漾身敗名裂,受千刀萬剮之刑,慘叫哀嚎聲日日在牢獄中響起,他卻絲毫也不覺得快慰。

  那是心一點點涼下來的感覺。

  他看到自己隔著冰棺,撫摸她的臉,他在夜裡無數次的想,若能再重來一次,他必定要給她全部的愛和信任。


  南咲從夢中驚醒,他坐起來,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額角,滿手的汗。

  半晌,他下榻,行至窗前,目光落到一朵緋色小花上那隻斂著翅的素淨雲蝶上時,瞳孔狠狠地縮了一下。

  他喉嚨上下滾動兩下,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是真的?」

  他的修為擺著,南夢對他施以夢境並不輕鬆,她振翅,飛向天邊,幽幽冷冷的女聲則落到他的耳中:「再來無數次,你都不會相信她。」

  南咲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兩拳,他彎下腰,眼淚從指縫中流下來,高大的身軀像是被一座大山壓彎,脊樑折了下去。

  父親做成他這個樣子,實在太失敗了。

  他推開門,匆匆抓了件外衣跑出去,問守在門外被他突然的動作驚醒的朱厭:「右右在哪?」

  「王君在私獄。」守著這座宮殿的,是南柚身邊的靈寵,那隻叫辰狩的小貂。

  南咲和朱厭,一前一後沖向私獄,才進到地下,就聽見了清漾悽慘的變了調的慘叫聲,南柚坐在一張椅子上,翻看著一本扉頁泛黃的古籍,聽到腳步聲,抬眸一看,眼中半分沒有意外之色。

  「來救人的?」南柚合上手中的書,領域境的威壓漫出來,仿佛在說:要麼他走,要麼兩人打一場,想救人,沒可能。

  不過短短十幾日,南咲肉眼可見的憔悴了,多少萬年也不變的容貌發生了變化,鬢邊生出了白髮,哪怕只有幾根,也十分惹眼,整個人更是瘦了一大圈。

  他喉頭哽咽,上前重重地抱了抱她。

  溫熱的,鮮活的,哪怕下一刻就蹙著眉推開了他。

  狻猊警惕地上前,將南柚護在身後,張口就是嘲諷:「幹嘛,想救清漾?連親情牌都打出來了?」

  說罷,它側首,有些不耐煩地朝裡頭高聲喊了句:「打用力點,都沒吃飯吶?!」

  期間,南咲的目光一直落在南柚臉上,那種眼神十分複雜,也沉重,反倒是對清漾的慘叫聲熟視無睹。

  不太像是來救人的。

  南柚將鬢邊的發慢慢挽到耳後,聲音冷極了:「你若是為了清漾而來,就死了這條心,她的命是欠孚祗的,任何人來求情都沒用,特別是你。」她吐字有些重,「若你來,是覺得從前對不起我,錯怪了我,想要彌補,那便更不必。」

  「我們之間,實在沒什麼好談的。」

  南咲手掌顫了顫,他靜靜地站著,承受著她丟過來一句接一句似刀子的話,感受著她的厭惡,她的冰冷,才終於讓自己從冰棺和靈堂前抽離。

  「……」他嘴唇動了動,嗓子啞掉了,第一次都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他道:「活著,你活著就好。」

  活著就還有彌補和修復的機會。

  他還沒有徹底失去她。

  南柚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活著,還不如死了。」

  流鈺站在她身邊。

  心都碎了。

  清漾死在了最冷的寒冬,血水淌了一池,流芫玩得樂此不疲,各種刑具都給用上了,直到她膩了,才真正了結了她。

  三日後,六界所有種族都收到了神山的命令。

  凡有領域境坐鎮的種族,都得派出至少一位領域境的強者前往衡州。

  星族,朱厭在朝堂上當眾請纓,獨身一人前往衡州。

  南柚點頭應允,回到昭芙院後,在私庫中挑選了一會,將有用的東西放進空間戒中,出來後讓荼鼠跑著去了一趟朱厭府上。

  就在此時,南允踏步進來,還未見到南柚人,就開始嚷:「右右,哥哥給你帶來了個好消息。」

  南柚站在涼亭中,蹙眉看向他。

  「別對哥哥這麼冷淡嘛,連個笑容也沒有。」南允掂了掂手中綠色的葉片狀的令牌,道:「我回去後,偷偷開啟了族中的大陣,尋到了樹族準確所在地,連夜跑過去,軟磨硬泡,我給他們看了孚祗的本體,樹族的族長答應與我們見面。」

  「就為這,我被老頭攆著打,龍族是暫時不能回了,這些天就暫住在星界,也順便陪你們走一趟。」

  南柚眼睛很輕地眨了一下。

  臉上終於有了不一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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