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傑聽得雲裡霧裡,看自己奶奶一眼,再看看自家小叔,雖然不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不解的撓撓頭,他退後幾步不說話了。
飯菜都是早就準備好了的,這會兒人都到了,沈老夫人就開始張羅著入席,一群人都入了座,邊吃邊閒話聊天。
沈老爺子是家裡的頂樑柱,他沒急著說話,只笑呵呵的聽,觀望了半天,覺得這姑娘確實是好,就悄悄朝小兒子點一下頭。
沈卓風察覺到了父親的目光,淡淡一笑,沈老夫人比這爺倆要熱心多了,一邊幫燕琅夾菜,一邊問:「小謝今年多大了,老家在哪兒,家裡還有什麼人啊?」
「今年二十,家在江蘇那邊,」燕琅把謝歡的信息說了:「父母都不在了。」
「啊,」沈老夫人聲音一軟,歉然道:「對不住,我不知道……」
「都過去了。」燕琅笑了一笑,說:「沒事的。」
沈老夫人唏噓著不說話了,沈老爺子就接棒開口。
燕琅活了幾輩子,應付這種老頭的經驗比應對老太太的多得多,沈老爺子說前一句,她就能接後一句,將近一個小時裡,別人都沒能插進去嘴。
說到最後,沈老爺子喝一口酒,意猶未盡道:「小謝很有見識啊,在哪兒念的書,老師是誰?」
燕琅就說:「我就讀到高中,沒念大學,倒是我媽媽學識深厚,教了我很多。」
沈老爺子聽孫子說這姑娘還會說德語,下意識就以為肯定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現在一聽連大學都沒讀,只是人家親媽教得好,就知道她親媽那邊出身肯定不會差。
謝歡今年差不多二十歲,七十年代生人,那時候想找個會德語的姑娘不比找個三條腿的蛤/蟆簡單,算算年月,正好趕上了那場運動……
老人家更感慨了,嘆口氣道:「你外祖父肯定相當了不得。」
謝歡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曾經是燕京大學的教授,夫妻倆都是從國外回來的,只是他們沒遇上好時候,動亂一開始就受到□□,沒多久就不堪受辱雙雙z-i'sa了,也正是因為這老兩口去世了,沒人幫著運作,謝歡的母親才不得不留在鄉下終老,最後被丈夫拋棄,含恨而終。
不過這就沒必要跟沈家人說了。
沈老爺子見她不願詳說,也不強求,就順勢轉了話頭,說起別的事來:「我聽明傑說,你這次到燕京,是要做點生意?」
燕琅說:「有這個意思。」
沈明傑殷勤的泡了茶送過來,沈老爺子把茶杯放在手心裡擱著,和藹的說:「打算做什麼生意啊?不妨說來聽聽。」
「各方面都有一點吧,現在已經有了初步目標,」燕琅喝一口茶,把自己之前籌備的事情說了:「如果辦得好的話,一來能夠帶動就業,二來也能提高女性地位,婦女能頂半邊天不能只是一句空話啊。」
沈老爺子聽得目光一亮,身板都挺直了:「小謝,國家需要你這樣有覺悟的年輕人啊……」
說完,他看一眼旁邊的鐵憨憨孫子,說:「你怎麼就不能長點腦子,但凡你有小謝十分之一的頭腦,我也不至於老的這麼快啊!」
沈明傑:「????」
我什麼都沒幹啊,怎麼就把火力轉移到我身上來了!
他們說正事的時候沈老夫人不插嘴,看出來這姑娘跟自己兒子也剛認識沒多久,怕招人牴觸,也沒刻意撮合,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幾個小時,就叫沈卓風把人送回酒店去。
分別的時候,沈老爺子夫妻倆一塊送到了門邊,就沈家這樣的門第來說,已經是很高的禮遇了。
燕琅站在院門口向兩個老人道別,話剛說了幾句,就聽不遠處有汽笛聲傳過來,沒過多久,轎車的燈光就照過來了。
她扶著沈老夫人往邊上一站,就見那轎車在路邊停下了,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對中年男女,看情形像是夫妻。
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一手提著公文包,另一隻手從車上攙扶下來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見了沈老爺子夫妻倆,趕忙笑著打招呼:「叔,嬸,怎麼到門外來了?」
臉蛋富態的中年女人則看向了唯一面生的燕琅,熱情洋溢的問:「喲,這姑娘真漂亮,從前怎麼沒見過?」
「明傑,」她揶揄的看著沈明傑,說:「好久不見,都領回來女朋友了!」
沈家人不約而同的看了鐵憨憨一眼,後者察覺到不對勁兒,趕忙傻笑著說:「錢阿姨,這是我姐,你可別誤會。」
沈老夫人一巴掌抽在他後腦勺上,解釋說:「這是卓風的朋友。」剩下的就看其餘人怎麼領會了。
錢春玲一聽就明白了,沈家的小兒子從前在特種部隊呆著,二十七八了也沒結婚,現在帶了個女朋友回家吃飯,看樣子是好事將近了。
人家不願意多提,她也不亂問討嫌,上前幾步拉著燕琅的手,親親熱熱的說:「頭一次見,我什麼也沒帶,改天到我家去吃飯,就這麼說定了啊!」
燕琅看她一個勁兒的跟自己說話,卻沒搭理同坐一車的那對母子,心裡邊就明白了幾分,嫻熟的報以笑容,客套的寒暄了起來。
一見錢春玲只顧著跟燕琅尬聊,頭髮花白的老太太臉皮就抽了一下,咳嗽一聲,到沈老爺子夫妻倆面前去說話了。
「小謝,小謝?」
燕琅剛跟錢春玲說了幾句,就聽沈老夫人叫自己,扭頭去看,就聽老人家說:「你家不是江蘇安莊那邊的嗎?巧了,你羅叔叔當年就曾經在那兒插隊,說不定你們還認識呢!」
燕琅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系統「噫——」了一聲,聲音里難掩鄙薄。
她心頭猛地一跳,瞬間意會到了什麼,看那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一眼,說:「當初去插隊的人多了去了,哪能碰巧都認識?再說我那時候也小,根本都不記事呢。」
羅建良離開當年插隊的地方將近二十年了,隱藏了這麼久的傷口忽然間被人掀開,頭腦中都情不自禁的轟鳴一聲,再看那個年輕姑娘,目光中不禁染上了一抹悲哀。
他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隱約從那姑娘的話裡邊感覺到了幾分冷淡,禁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裡有鬼,他心臟忽然跳了一下,這個姑娘跟雨寧長得好像有點像……
嗯,她也姓謝,跟雨寧一樣。
可是不可能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兒。
路燈撒下了銀色的光芒,羅建良的呼吸有些亂了,他低下頭去,遮掩住自己此時的慌亂與忐忑。
沈老夫人沒察覺到空氣中的異樣,有些惋惜的說:「我以為你們會認識呢,小羅當年是年輕人裡邊的風雲人物,小謝的媽媽連德語都會,都這麼出色,說不定是老朋友呢。」
羅建良原本還強行壓抑著心中傷痛而歉疚的情緒,聽沈老夫人說「小謝的媽媽連德語都會」,卻如同一個炸雷落在頭上,當即就失去了意識。
足足過了一分鐘,他才緩了過來,盛夏的夜晚,風都是燥熱的,他手掌卻是一片冰冷。
「小、小謝,」羅建良跌跌撞撞的走上前去,兩眼發著亮到刺眼的光芒,聲音顫抖的問:「你媽媽她,她是不是叫謝雨寧?」
果然。
燕琅心下一嘆:這個羅建良就是當初拋棄謝歡母女倆,回京另娶的人渣。
她心裡感慨命運的無常,臉上神情卻平靜如初,只是眉宇間適時的顯露出幾分詫異:「您認識我媽媽嗎?」
原來她真是雨寧的孩子,也是他的女兒!
羅建良心裡霎時間五味俱全,拋棄妻女的歉疚,被母親逼迫另娶的無奈,這些年夫妻生活的不順,還有對於當年美好愛情的追思……
種種情緒擰在一起,他臉上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情緒糾葛,似喜非喜,似悲非悲。
這是他的女兒啊!
當年他離開的時候,她才幾歲大,小小軟軟的一團,會說會笑,會喊爸爸,還會背古詩,哪知道再次見到卻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燕琅不知道羅建良現在在想什麼,只是看他情不自禁涌滿了眼眶的淚水,隱約也能猜到幾分。
現在激動的不行,好像很在乎謝雨寧跟謝歡似的,那當初做什麼去了呢?
但凡他有一點良心,就不會丟下妻女一走了之,這麼多年連個信都不給。
現在謝雨寧含恨而終,謝歡孤零零的病死,他反倒深情款款的裝起情聖來了。
「我,我當年在那插隊的時候,曾經見到過你母親,」長久的寂靜惹得周圍人都停了口,神色各異的看著他們兩人,羅建良卻顧不了那麼多,目光近乎貪婪的看著女兒的面龐,顫聲說:「她現在還好嗎?」
燕琅嘲諷的笑了一下,垂下眼說:「她已經過世了。」
羅建良的臉色霎時間就白了:「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也有兩年了吧,」燕琅說:「我父親去世之後,她身體就不太好,纏綿病榻十幾年,到底也沒能再熬下去。」
羅建良聽得愣了一下:「你,你父親已經去世了?」
「嗯,」燕琅撫了撫耳邊的頭髮,神情悲慟:「我父親死得慘啊,出門去趕集,卻被車給撞了,聽說腸子都出來了,硬是挺了兩天才死,好容易埋進去,當天晚上就下了場雷雨,一個炸雷過去,連墳都給劈開了,死不瞑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