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史官三位

2024-08-31 00:31:51 作者: 步簾衣
  文人皇帝楊平近日來吃著柳嬪精心醃漬的蜜餞,享受著王后與柳嬪你爭我搶的殷勤侍奉,日子本該過得十分舒服。

  至於楚顧打下了西州秦州,這除了給他的詩詞多了幾筆哀怨,並不影響這位燕朝皇帝的生活水準。楊平並不真正在意。

  可是他近來日子過得確實堵得慌。

  究其原因,還是在於韋碧臣之死。

  韋碧臣是燕朝丞相,他的死,必然是要上史書的。

  楊平某日忽然想起自己身上還背著把韋碧臣推下高台的黑鍋,立刻把史官喊來,要翻閱史官是如何記載。

  眾所周知,古往今來,史官都是風險極高的一個職位。

  自先帝暴戾無度以來,燕朝朝政被四大名閥把控久矣,四大名閥有權有勢有兵有財,官員升遷貶謫自然也被他們暗中操控,久而久之,科舉制度名存實亡——因為考上了也等不到做官,不如給四大名閥當屬下,或者直接給四大名閥送錢。

  這是對於一般舉人出身而言,而對於科舉考出的那些佼佼者,朝廷是必然要給他們官職做的,即使人數少,積累多了也是一股勢力。

  這些人中機靈的,向四大名閥示好,至少也能撈個言官做做,雖然也沒什麼油水,但至少能在皇帝面前露臉,只要不抱著耿直上諫的幻想,尤其是能豁出臉面溜須拍馬,那前途是大大的有。

  為什麼四大名閥中的謝家還能夠影響天下文人,因為整個燕朝上下,謝家是唯一還願意對窮書生做表面功夫的,而且大部分影響都隱藏在書院脈絡之下。

  但假如沒有向四大名閥投誠,一律都被派去當了文筆小吏。

  史官,就是這些文筆小吏職位最典型的一種,這個職位最顯著的特點有三:一、事多錢少;二、升遷無望;三、小命堪憂。

  所以,在北燕當史官,很顯然是個窮有骨氣的文人。

  楊平一翻記載,只見上面寫著:陛下邀韋丞會於高台,推而弒之。

  這可就把楊平氣得半死,史官記載是要傳於後世的,他這麼一記,等於把楊平身上的黑鍋扣得死死的,永世不得翻身。

  這讓一心留個悲苦文人形象的楊平怎麼接受?

  而且最根本的,假如確實是他把韋碧臣推下去的,現在也許還有幾分理虧,但事實上,真的是韋碧臣自己發瘋跳下高台的,不關他的事啊!

  楊平心裡簡直委屈得了不得,加上蜜餞中的罌_粟殼毒性作祟,更加激出了他暴躁自私的本性,當即暴怒,把史冊往史官面前一砸:「改了!」

  史官行大禮,對著楊平一拜,拜伏於地,不說話。

  楊平沒想到小小史官也敢不聽他的話,他自認是個不幸身在帝王家的詩人風骨,見不得有他人在他面前顯骨氣,因為那無形中就把他給比了下去,這下子更是失態到拍桌大怒:「朕讓你改了!」

  史官不應。

  楊平接下來說的氣話,讓他後悔了一輩子。

  當初韋碧臣還在的時候,大權獨攬,楊平自己處置個宮女太監沒有問題,在後宮作威作福、奇思百出也沒有問題,但一旦涉及到前朝事務,韋碧臣雖然沒有明面上不給他面子,但大家心照不宣,楊平就算是任命一個小小的御前行走,也是要通過韋碧臣批准的。

  任命小吏尚且如此,生殺大權就更不用提。


  然而如今韋碧臣已死,柳家王家憑藉姻親成了皇帝外戚,謝家主動讓權,嚴家有心放任,雖然四大名閥抱著不同心思,但就其結果而言,楊平都獲得了更多權力自由。

  楊平是個無能文人,還是個自私自利、脾氣暴躁的無能文人。

  當楊平大喊「把這奸吏推出去斬了」的時候,他確實起了殺心,恨不得這個敗壞他名聲的史官立刻去死,但心中並沒有做好殺人的準備。

  這不是什麼任他杖斃的宮女太監,而是個正兒八經的燕朝官員。

  史官的官職再小,其特殊性、重要性都是不言自明的。

  皇宮侍衛立刻把這史官拖了出去。

  當侍衛回來稟報,說史官已死的時候,楊平完全呆住了。

  假若他此刻是清醒的,就應當立刻痛哭流涕,寫一封罪己詔,裝模作樣地表示懺悔,或許還能彌補一二。

  但蜜餞中的罌_粟之毒令他飄飄然,本性戰勝了偽裝,他在突然的呆愣之後,立刻嘗到了真正手握權力的甜美滋味。

  他,一個在父皇、韋碧臣、四大名閥手下忍耐多年,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皇帝,忽然掌握了能夠對朝臣肆意喊打喊殺的權力。

  是的,這只是一個史官小吏,可那又如何呢?他一句話就讓此人人頭落地。

  楊平心花怒放,幾乎要飄飄欲仙了。

  他將掉了腦袋的史官拋之腦後,不假思索,下旨讓崇文館立刻再派一名史官來。

  新史官進了大殿,恭恭敬敬地拜見楊平。

  宮中消息流傳得最快,這個新史官應當已經知道前任身亡的消息。

  楊平不怕他不聽話,指著底下的史冊,輕蔑道:「改之。」

  新史官行大禮,對著楊平一拜,拜伏於地,不說話。

  剛剛愛上權力滋味的楊平立刻被激怒了。

  「斬了!」

  楊平歇斯底里地吼道。

  崇文館派來了第三位史官,楊平此時怒氣漸漸消散了一些,急沖沖地命令道:「改之!」

  第三位史官行大禮,對著楊平一拜,拜伏於地,不說話。

  楊平簡直要瘋了。

  眼前這個固執跪在地上、連官服都洗得掉色的貧窮小吏,讓他打心底後怕起來。

  此時楊平才意識到,完蛋了,他做了極為錯誤的一件事——連殺兩位史官,他的名聲,再也不可能像他想像得那樣惹後世憐愛了。

  楊平當即為自己落下了不甘的淚水。

  從那天之後,楊平按部就班地發了罪己詔,然後就沉溺於柳嬪的溫柔鄉,躲在柳嬪宮中,連日不肯上朝。

  說老實話,他上不上朝,對朝政毫無影響,沒了他坐在上面,四大名閥放開手明爭暗鬥,大家都更舒服。

  在柳嬪的縱容配合下,楊平越玩越大。

  柳嬪已經顯懷,但她如今對楊平不安好心,自然不會自討苦吃去勸他維持體面,反而是萬分的順應配合,不僅把自己帶入宮的貼身侍女送上龍_床,還鼓勵楊平一一實現他不可對外人道的風流妄念。

  這日,王后被請去柳嬪宮裡時,心裡雖有無數猜測,卻並無懼怕。


  她是王氏庶女,踩著嫡姐的貞潔牌坊入的宮,這氣運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入宮後,陛下如傳聞中一般儒雅文弱,待她彬彬有禮,也算得是舉案齊眉。

  雖然獲得的寵愛不如柳嬪,楊平新鮮一陣後就待她有些冷淡下來,可她畢竟成了名正言順冊封的王后,和柳湄那種自甘下賤、打爛一手好牌的女人怎麼一樣?

  未出閣時,她是王氏庶女,沒少被嫡姐找藉口搓磨,在四大名閥的貴女圈中,柳湄自詡清高才女,也沒少給其他女子難堪。現在嫡姐被家族逼著跳了井,柳湄再受寵,每日都得乖乖給她請安,這讓王氏如何不洋洋得意。

  所以,王氏一路上,還一心想著該如何見招拆招,打臉必定對陛下告了她污狀的柳嬪,她根本想像不到,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王氏魂飛魄散,不知是被楊平不耐煩的怒氣嚇得失了魂,還是被楊平和柳嬪穢亂不堪的模樣丟了魄。

  她明明嫁的是九五之尊,明明已經貴為王后,怎麼會像是下賤暗_娼一般,被迫在已經顯懷的柳湄面前褪去衣物,被眼前這隊倀鬼似的男女逼迫著一起做出許多不堪的事情?她也學的是女戒女德,此刻整個內心都被驚嚇到麻木,羞恥欲死,可她完全不敢對抗動輒就要上手的楊平。

  楊平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在後宮中玩二女同塌,對柳嬪的體貼小意更是喜歡,而王氏的羞恥忸怩也別有趣味,他享受著不同風味,欣賞地看著柳嬪叼著一顆蜜餞,強行餵到王氏口中,靈舌纏鬥,沒兩下就令不合作的王氏不知不覺把蜜餞吞了下去。

  這讓楊平更是意興大發,到天蒙蒙亮時,才堪堪睡去。

  王氏縮在床腳,背對著那對男女,將整個人都蜷縮起來,發生的一切超出了她的接受底線,她滿心惶惑,揣揣不安,想恨又不敢恨。

  忽然,有個人攀上了她的背,像是陰間勾人發瘋的小鬼一般,對她輕聲道:「好妹妹,這等不知廉恥、軟弱無能、國之將亡還沉溺床榻的男子,怎麼配作你我的良人?」

  王氏被這張狂瘋語驚得大睜圓眼,不自覺回身看去,正對上柳湄妖狐一般的眼睛。

  狄其野打下西州,帶著風族降臣來歸,自然該賞,沒多久,敖戈與陸翼也將秦州收入楚顧版圖,顧烈開了慶功宴,給他們三人加封。

  顧烈這回加封,加的是俸祿財物,完全按照軍功大小賞賜,狄其野最多,陸翼敖戈二人同等。

  陸翼和敖戈依然都不服氣。

  西州畢竟地廣人稀,風族來降也有主公和姜揚用密探布局的功勞,憑什麼都算給狄其野?

  更何況,論資排輩,敖戈是信州降將,早就跟著顧烈四處征戰,陸翼雖然是顧烈打到蜀州才打下的降將,但不管怎麼說也比狄其野早,先來後到,他們的俸祿現在居然少於狄其野,這說不過去。

  但陸翼一如既往地知進退能忍,敖戈就似乎已經忍不下去的樣子,他找過姜揚,言語間頗有挑撥之意,想讓跟著顧烈打天下的功臣老將們出來主持公道。

  姜揚是個以大楚為先的,怎麼可能在天下未定的時候出手打擊眼下最會打仗的狄其野?他現在其實已經無法完全站在武將立場了,只是敖戈看不清楚局勢,姜揚也只能不咸不淡地勸說敖戈放寬眼界,這當然是沒什麼用。

  他們畢竟並肩作戰多年,姜揚雖對顧烈從不藏私,卻也不願把敖戈私下發的牢騷煞有其事地報告主公,只是隱晦地提醒主公:「狄小哥行事,是不是該收斂一二了?」


  顧烈從來賞罰分明,按狄小哥的戰績,這次加封本該沒有異議,但敖戈就是對狄其野過不去,姜揚想來,和狄小哥一來就和敖戈爭鋒相對不無關係,而且狄小哥確實是過於任性肆意了,哪有將軍囂張到親自開口討賞的?

  顧烈不以為意:「隨他去。」

  姜揚的苦口婆心都被主公三個字堵了回去,也就不好再提了。狄其野如今的聲名地位,姜揚這個預備丞相再怎麼想勸,也得開始避嫌了。

  所以當祝北河親自押送糧草和戰馬到秦州時,就聽說狄其野手下的虎_騎都督犯了事。

  犯了什麼事?

  還不是小事。敖戈手下親兵抓住他派親信往秦州外送信,而且是每回楚軍議事後必定有信送出去,疑似與北燕私通。

  敖戈危言聳聽,將虎_騎都督的罪狀說得無比確信,上告顧烈,據理力爭,一定要將虎_騎都督問斬。

  狄其野開始還不當回事,這事很明顯是個誤會,阿虎往外送的不是密信,而是和訂婚姑娘魚雁傳書,為什麼每回楚軍議事後必定有信送出去?這根本是句危言聳聽的廢話,阿虎當然是回楚營才有時間寫信,那打仗前、打仗後,楚軍不議事才奇怪吧?

  但他沒法這麼為阿虎辯駁。

  阿虎和那姑娘雖然已經訂婚,但他們兩人私相授受的信件一旦被揭發,不僅婚約會告吹,那姑娘甚至可能被逼著以死殉節。

  狄其野堅稱那是阿_虎的家書,這說服力就小了很多。敖戈咄咄逼人,一定要阿虎問斬。

  狄其野只能私下去找顧烈。

  顧烈就等著他來。

  「你有兩條路,」顧烈給他分析,「一,斬了虎_騎都督,嚴肅軍紀,以後別再給敖戈抓到把柄。」

  狄其野不予考慮:「我手下的軍紀沒問題,是敖戈蓄意栽贓,這和軍紀有什麼關係?斬了阿虎,讓敖戈奸計得逞,我還當什麼將軍?」

  「那就只有一條路了。」

  「你快說啊。」

  居然還敢催,顧烈涼涼地看他一眼,徐徐說道:「你求到我這裡,主動退回加封賞賜,我看在西州大勝的份上,對你的虎_騎都督網開一面,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主動對虎_騎都督大施懲戒。隨後整頓軍紀,不給敖戈留任何把柄。並且,從此悉心關注楚顧局勢,早做防備,免得下回被人栽贓了,又來找我哭。」

  「我可沒哭,」狄其野迅速為了自己的面子嚴肅反駁,「我是信任主公,才舍遠求近找主公出主意。不然我自己也能處理。」

  顧烈哦了一聲:「那你是打算如何處理?」

  狄其野蹭了蹭鼻子:「其實,我先去找了牧廉。」

  「他說,敖戈急功冒進,很容易在戰場上失機,稍作手腳就可以除掉他。先去求他放過阿虎,或者乾脆放棄阿虎,誘得敖戈洋洋得意,就更容易除掉他,一勞永逸。」

  「牧廉又說,但除掉敖戈,既是上策,也是下策,因為這事明擺著是主公你想要等著我來求你。」

  「你看,我也不想讓你痛失良將,」狄其野很好意思地說,「所以我就來找你了。」

  顧烈真想把他和牧廉立刻趕出楚軍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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