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箭術啟蒙

2024-08-31 00:31:52 作者: 步簾衣
  燕朝皇宮。閱讀

  王氏好不容易平復心緒後,只覺得國之將亡妖孽盡出。

  她是王氏庶女,自小品嘗著被嫡女嫡母權力碾壓的滋味,對權力懷有敬畏之心,一步登天之後,她生出了野心,卻永遠不會小看權力。

  換句話說,她不會像沉醉在自我腦海中的柳湄那樣自以為是。

  她認得清現實,現實就是北燕危矣,而名義上為北燕生死存亡負責的男人,卻沉浸在風花雪月之中。

  若她還是王氏庶女,反正也無力改變大局,大可以兩眼一閉不聞窗外事。

  可她如今是北燕王后,她的命運,與這個無能懦弱、自私暴躁的男人緊緊聯繫在了一起。

  不論柳湄的張狂言語多麼具有煽動性,王氏清醒過來就認清楚一個最簡單的現實——楊平並不是先帝唯一的兒子。

  柳湄想做什麼,最大的倚靠不過是她腹中嬰兒,但楊平一死,四大名閥其他三家根本不可能尊柳氏女生的兒子為繼帝,只要三家不認,楊平的兒子就什麼都不是,就算她王氏懷了孩子,也是一樣的道理。

  這是制衡之術。

  她什麼辦法都沒有,只能盼楊平多撐一些時日。

  於是這日,文人皇帝楊平驚訝地看到了從那日之後就百般躲著自己的王后。

  王氏對楊平問了兩句話。

  這兩句話就決定了柳湄日後的命運。

  楊平見她一臉正氣凜然,心裡就膩味,下意識就覺得她是來裝道學上諫的,正想找藉口去尋柳湄吃蜜餞,卻見王氏恭敬地行了大禮,低眉順眼地問:「陛下流連在柳嬪殿中廝混,已是數日不朝,這數日間,可曾有臣子來尋陛下,請陛下回去上朝?」

  若王氏求楊平回去上朝,楊平會嗤之以鼻,可王氏如此一問,立刻觸動了楊平多疑的心弦。

  他立刻選擇性遺忘了他自己根本不想上朝,卻順著王氏思考起了為什麼沒人來勸他上朝?這些臣子……是多麼不把他放在眼裡!

  一問問完,王氏又是一禮,問出第二個問題:「陛下,臣妾在宮外時聽聞您的兄弟們各個子嗣眾多,福壽綿長?」

  楊平雙目圓睜,心下膽寒。

  他幾步走下高椅,扶起王氏,珍而重之道:「吾妻賢矣!」

  王氏心底對這個男人的觸碰無比作嘔,卻不得不做出恭順的模樣來,輕輕靠近了楊平的懷裡。

  次日一早,燕朝眾臣驚訝地發現,他們的皇帝竟然來上朝了。

  這一回是狄其野主動去找的牧廉。

  牧廉原本在大營里亂走,狄其野把他拎到了自己的將軍帳里,耽誤了他的捉密探大計,他還不怎麼高興。

  狄其野好笑地問:「你想明白你為何要捉姜延了嗎?」

  聞言,牧廉又苦惱起來,僵著臉嘆氣:「沒想明白。」

  狄其野還是在提點一二和轉移話題之間猶豫,最後決定,這事該由牧廉自己想明白,就算一直想不明白,那正好交給姜延去煩惱。

  不明白有不明白的好處,假如姜延並不如姜通說的那麼好,那牧廉若是始終不明白,至少不會傷心。

  狄其野到底是護短,故而沒有點明,只是問:「你覺得,姜延此人如何?」


  「好,」牧廉不假思索地回答。

  「哪裡好?」

  「哪裡都好。」

  狄其野無言以對。

  還沒明白都已經這樣了,想明白之後那還得了。

  他怎麼就不覺得那個姜延哪裡都好,明明笑容都帶邪氣,略顯輕佻。

  狄其野逗牧廉:「比主公都好?」

  牧廉很有寄身楚營的自覺,當即吹捧起主公來:「那自然是主公更好。」

  狄其野輕哼一聲,這就是顧烈說的,比自己聰明?

  思及此,狄其野拐著彎兒問牧廉:「你以為,本將軍今日在楚軍之中,是何處境?」

  牧廉識趣地撿起幕僚本職,對狄其野拱手道:「師父是楚王愛將,得天獨厚。」

  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

  緊接著牧廉滿眼羨慕,補充道:「必然能死得人人稱頌。」

  「這話怎麼說?」狄其野沒想到又引出這些死得人人稱頌的鬼話來。

  牧廉亢奮地給狄其野分析:「楚王愛將,戰功赫赫,已然是眾矢之的。今番敖戈使計陷害,他是個捕蟬的螳螂,身後藏著許多黃雀,此計不成,卻令黃雀識破主公對你的故意縱容放任。到時候打完天下,主公登基稱帝,你勞苦功高,必然被重重封賞,身居要職。」

  牧廉又是羨慕地一嘆,接著說:「你是天降神兵,不是家臣,不是外將,還不願意經營勢力,非要孑然一身。主公把你一路架高,最後高高架上侯爵之位,時機一到,你就是就是最好的靶子。黃雀們一擁而上,四面楚歌。殺你一人,換得眾功臣清醒退怯,換得天下太平。」

  「師父,你運氣真好。」

  牧廉羨慕得不行。

  狄其野挑眉,追問:「你的意思是,若你是顧烈,會有意縱容我,架高我,招惹群臣不滿,登基後伺機殺了我?」

  牧廉理所當然道:「就是如此。」

  狄其野為顧烈辯駁:「他不是有意架高我,反而是他勸我用心楚顧局勢,勸我防備陷害。」

  牧廉疑惑不解:「我以為主公是聰明人。」

  「這又從何說起?」

  牧廉滿眼茫然地看著狄其野,問:「他怎麼會傻到對你說實話呢?」

  他話音一頓,接著恍然大悟道:「是了,因為主公心裡清楚,就算他這麼說了,師父你也不會照做。」

  「什麼?」

  聽牧廉把顧烈一舉一動說得老謀深算,狄其野內心有些膈應。

  牧廉卻帶著終於把問題想明白的輕鬆快意,回答道:「師父你生性倔強,目下無塵,但主公還是要勸,他勸,就顯出你的驕橫來。他是君你是臣,連主公苦心勸說都不聽,到時候鳥盡弓藏,也是你咎由自取。」

  狄其野甘拜下風。

  若狄其野不是深知顧烈為人,恐怕要被牧廉這三言兩語弄得對顧烈心懷芥蒂。

  憑良心說,牧廉的分析,放在史書任何一對君臣身上,不僅沒錯,反而是十分的通曉人心,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君臣權力角斗,古往今來不知在歷史長河中反覆換人重演了多少次。

  問題是,顧烈的擔憂和生氣,都是真的。


  聽完牧廉的話,狄其野反而一點都不介意顧烈說自己不如牧廉了,甚至用心楚顧局勢這一點,也不是完全不可商量。

  因為狄其野雖然憑自己實力多年單身,但並不是沒有被人追求過,

  一個人與另一個人,既然非親非故,那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在做出選擇時,優先考慮另一個人的利益。

  愛慕。或者不要用這麼嚴重的詞,但說好感,又似乎太輕飄飄了。

  僅僅是好感,根本不可能讓一個天生帝王手段的楚軍主公,事事為狄其野考慮。

  他們是君臣,本該互相猜忌、互為掣肘的楚軍主公和蓋世功臣。

  是喜歡吧。

  那麼自己呢?

  狄其野捫心自問,回想他們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不禁想起自己送給顧烈的春蠶。

  如果說顧烈從一開始就對他與眾不同,那麼,狄其野自己其實也從一開始,同樣將顧烈與這個時代的其他任何人都區別對待了。

  喜歡一個人,就算在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也會下意識地對他好,送那些幼稚卻用了心的禮物,甚至自說自話地,要去醫他的心病。

  兩輩子才喜歡上一個人,現在,狄其野的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問題。

  顧烈是否意識到了他對待自己的態度有多麼不同尋常?

  不,還有一個更有意思的問題。

  等顧烈意識到了——他是會接受,還是避之唯恐不及?

  狄其野思索著,不自覺勾起了唇角。

  牧廉站在原地看一直沉默著的師父忽然笑起來,那笑容不知為何,令牧廉感覺有點冷。

  他低頭想,也不知道姜延現在在做什麼?

  顧烈再見到狄其野,是在陪顧昭做箭術啟蒙。

  其實他一開始沒注意這個氣性頗大的將軍自投羅網,他在給顧昭做示範。

  顧昭現在小小年紀,自然拉不動長弓,他手上是武庫專門給小王子做的輕級弓箭,確保既能讓小王子更好地掌握箭術,又不會拉傷小王子的胳膊。

  顧烈手上那把紫杉長弓,就不是一般人能拉得動了,狄其野低聲詢問近衛,近衛說那柄弓拉滿需1.8擔力氣,狄其野對顧烈的臂力很佩服。

  1.8擔什麼概念?約是後世的180斤。

  顧烈身穿白色武服,手持長弓,分開雙腳與肩同寬,側身看向紅靶,緊盯中心。

  隨後放緩呼吸,輕撫劍羽,搭箭對弦,鎖住箭頭,稍稍回退,將扳指鉤於弦後,固定住弦。

  狄其野可以看到他用力拉弓時武服下背部肌肉的拉伸,顧烈肩背舒展,拉滿長弓,重箭破空離去,正中靶心,射穿紅靶,引起近衛們的滿堂喝彩。

  這是楚王,楚軍之主,楚顧神魂命脈所系。

  狄其野自得其樂地想,還是我兩輩子第一個看得上的人。

  顧昭激動得小臉泛紅,一臉憧憬地看著父王。

  「生疏了,」顧烈自謙道,把位置讓給顧昭的箭術師傅,「你來吧。」

  箭術師傅恭敬應命,耐心地教顧昭如何站位、如何拉弓。

  顧烈走向狄其野,調侃他:「喲,這是想明白了,還是找我吵架來了。」


  狄其野十分乖巧地應道:「主公,卑職是請罪來了。」

  顧烈給他的反常模樣鬧得一愣,怎麼都覺得沒好事。

  「你請什麼罪?」

  狄其野一本正經道:「惹主公生氣之罪。」

  顧烈挑眉看他:「這個罪,你現在才來請,太晚了吧?」

  「不晚不晚,」狄其野厚著臉皮改成語,「不是說君子認罪,十年不晚嗎?」

  顧烈不咸不淡的哦了一聲:「你請罪的意思是以後都不再犯了嗎?」

  狄其野一愣,相當誠實地回答:「……這取決於主公您有多能忍。」

  這將軍不能要了。

  顧烈指著楚軍大營的營門,誠懇建議:「你另投明主吧。」

  狄其野笑笑,兩人對視片刻,卻見狄其野跪下單膝,望著顧烈的眼睛說:「主公,我說過,狄其野此生,為君而來。」

  那日他向顧烈宣誓他的忠誠,他覺得顧烈主公也許不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他自己也並沒有察覺自己說的話藏了什麼命運玄機。

  突然見狄其野跪在眼前,顧烈一怔,伸手把狄其野拉起來。

  難道這小子終於改了驢脾氣?

  顧烈試探著問:「你終於想明白了?」

  「你說用心楚顧局勢?」狄其野誠實地推脫,「那我還得再想想。」

  頓了頓,還敢補充:「不一定能想明白。」

  狄其野以為顧烈會生氣,卻聽顧烈驚訝調侃道:「你居然願意想。」

  倔驢真的改脾氣了。

  狄其野哭笑不得,到這時候才終於反思起來,他是不是真的有那麼任性妄為,怎麼顧烈對他的心理預期低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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