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番外

2024-08-31 02:41:07 作者: 清歌一片
  船隻鼓滿風帆,不過數日便駛至外海。一晃眼,大半個月過去了。再過些日,這支全速前進艦隊就會抵達此次航行首個目地占城。

  又是一個日落黃昏。袁邁信步至船頭,回首眺望緊隨後這支龐大船隊。從他腳下所站甲板望去,甚至看不到船隊尾帆。這一次,他將承著首航榮耀,繼續統領著他艦隊往深遠未知遠方挺進。

  或許這一輩子,直到他死那一天,他也將永遠都只出發與歸途之間遊蕩。身處浩渺海天,方覺世間萬事萬物渺小。人微如螻蟻。有時,他難免也會生出一絲蒼涼與孤寂。但他知道自己不會後悔。這就是他宿命。

  副手過來,向他請示過後,轉身去下達就地停錨過夜命令。深沉螺號聲很響起,第次傳遞,很,船上水手們攪動絞盤,漸漸降下了風帆。

  袁邁視線調轉,看向遠處前方海天一線。那裡,一輪紅日正半浮半沉於水天之上。它已經消了白日刺目光芒,餘暉映出滿天霞光,海面之上,也如被撒上了一層玫瑰色金粉,仿佛一匹隨了微波起伏蕩漾絢爛雲錦,美不勝收。

  這樣景色,他看過了千回百回,早已熟視無睹。但是現,他卻忽然對這海上落日生出了一絲戀戀之意。就是因為她愛這落日景色嗎?

  當他習慣性將目光投向瞭望台下那個圓角處時,才忽然驚覺,那裡已是空蕩——她愛這海天一色落日美景。曾經,她立這裡看風景,而她是他看風景。如今,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人成為他眼中風景了。

  晚霞消,天空變成了暗青色。夜降臨了。他終於轉身往艙房而去。

  廊道頭,她住了三年那間艙房還空置著。前兩日,他用那個從史宬館來書吏向他詢問,可否把這間艙房改為他用之時,他下意識地一口拒絕了。

  他推開艙門,就著舷窗里透入昏暗光線,再次打量這間空蕩蕩艙房,眼前便似浮現出她或坐或立,或顰或笑一幕一幕,整個人竟痴了。

  他回到自己艙房,坐了辦公用桌案之後。終於下了決心,明日就照那書吏所請,把那間艙房置用了。

  他知道這個決定是正確。

  他終於長長吁出一口氣,開始靜下心來伏案工作。將近三百艘船隻,船上數萬之眾,隨他漂流於變幻莫測大海之上,他肩上擔子不輕,每天等著他處理事情也是千頭萬緒。

  小柱進來了,照習慣給他送來一壺剛沏好茶。

  他日常生活可謂單調乏味至極。姑且能勉強稱之為愛好,大概就是品茶了。他獨飲雲霧茶。此茶出湯濃淡口感甘澀,全憑煮茶人火候掌控。從前一直都是青鶯給他泡沏。他也習慣了出自她手那種茶味。這一次,上船數日,他發覺送來茶味依舊,宛如仍出自她手。此時喝一口,舌尖彌香,仍是那種熟悉味道。看一眼小柱,以為是他伺候青鶯時日久了學會,微微點頭,隨口贊了一句:「茶泡得不錯。」

  小柱目光仿佛微微閃爍,嘻嘻一笑。

  這兩天,小柱瞧著便一直是這副怪異模樣。袁邁以為他苦於再次上船,要渡過接下來漫漫長旅才這樣。也沒怎麼意,讓他下去了。小柱諾諾而去。

  夜漸漸深了,袁邁銀燭之下仍伏案未歇。忽然他停了手中筆,起身出去,沿著樓梯,下到下層一間專用於儲藏卷宗文檔艙房,去尋一本書。

  這種事,從前都是青鶯做。他伏案之時,每每需要什麼,只消對她說一聲,或者根本無需他開口,等他想用之時,她總能準確無誤地把他需要卷宗或書冊取來放他桌案之角。他自己從不需要費心。此時秉燭排排書架上找了半晌,也沒找到想要。知道來書吏尚未上手,對這些不熟。一時竟忽然控制不住地心煩意躁起來,重重地擊了一下書架。架子隨他手勢扭曲,發出咯吱一聲。


  「袁大總管,你要找什麼?」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清脆女聲。

  袁邁心如被電擊,猛地回頭,竟看到青鶯正立自己身後靠近門口那架書架之側。青衣小帽,一身小太監裝扮,正對著自己盈盈而笑。

  這怎麼可能?一定是自己幻聽幻覺了。這個時候,她怎麼可能會船上?

  他還僵立著不動時候,她已經朝他走了過來,極是自然地從他手中接了燭台,到了角落處,蹲□去,很從成排書卷中抽了一冊出來,輕輕吹去上頭蒙了一層灰塵,然後微笑著遞給他,口中道:「我方才路過你桌案,看見你停那裡,便猜你要找這個,對也不對?」

  她手裡拿著,正是袁邁想要找。他仿佛被催眠一般,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機械地接過她手上書。

  她再次一笑,把燭台塞回到他另只手上,然後環顧了下四周,略微蹙眉,隨口輕聲抱怨道:「停了一年多,這屋裡仿似竟從沒人過來打掃一般。一股霉味。明日要叫人過來除下塵了。」說罷自顧而去。

  袁邁不由自主地轉過臉去,怔怔望著她施施而去背影。就她要出艙門時候,他終於徹底醒悟了過來,把手上燭台和書書架上一放,幾步便追了上去,一下攔了她面前。

  「你怎麼上了船?」

  到了此刻,他聲音里還滿是不可置信。

  青鶯看他一眼,道:「我哥哥送我上來。」

  袁邁驚訝萬分。

  即便徐若麟知情,甚至真如他所說那樣,是他親自安排她上了船,袁邁也深覺不妥。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必須立刻送她回去。

  「你不能留下。明早我就派船送你回去!」

  他嚴肅地望著她,聲音緊繃,不帶絲毫感□彩。

  青鶯卻不似從前。從前三年裡,她他面前一直是恭敬而溫順,從不會與他頂嘴。而現,她卻像是換了個人——她不但不聽他,反而噗地笑了出來,挑釁般地微微揚起她尖巧下巴,道:「袁大總管,這裡可是外海了。咱們船隊出去都這麼多天了。你此刻派一艘船送我回去,耗費不說,難道你就不怕萬一我海上遇到風險出事?再說了,」她微微一頓,眼中閃耀著狡黠晶芒,繼續道,「你說不要我當你女官。如今我可不是女官。我是央求我哥哥後,他同意讓我上船搭船遊歷。你雖然是大總管,卻也不能這樣趕我下船!我哥哥面子,你總要給幾分吧?」

  袁邁一時語塞。只好無奈道:「徐四姑娘,你真不合宜再隨我船外出。我真是為你好……」到了後,他聲音里,甚至有了一絲乞求意味。

  「什麼為了我好!」青鶯打斷了他話,忽然朝他走近。袁邁鼻端鑽入了一縷若有似無淡淡甜香。知道這香氣來自於她,臉迅速滾燙起來,忙往後退了一步。

  青鶯停了他半臂之外地方,凝視著他,道:「袁邁,你不願我上船,分明是你害怕。你怕再與我朝夕相對……」她忽然停了下來,沒有再說下去。

  她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一字一字,如錘杵般,一下下地敲擊著他耳膜。他說不出別話了。怔怔凝視著對面這個女子。

  是,她沒有說錯。

  之所以不願她上船,除了他能拿出來說那千條萬條理由,還有一條不能說,但卻是唯一真正理由——怕再與你朝夕相對,從此便情根深種,泥潭深陷,再難自拔……


  他以為自己包裹得很好。可是這一刻,他發現原來,自己早被已經她看透了。

  誰也沒再開口說話了。他與她便這樣默默相對,立於這艘龐大船隻內腹里某個昏暗四方艙室里。透過開艙壁那扇狹仄氣窗,他能聽到海上漸起夜風嗚咽,掀動著波浪拍擊著厚實船壁……

  架上燈台忽然站立不穩,徑直掉落地,發出啪地一聲,驚醒了兩人。

  行船海上,因船體木製結構關係,對用火管制尤其嚴格。艙板一旦被引燃,後果不堪設想。燈台方落地,兩人立刻回過了神,幾乎是同一時刻,齊齊朝著那方向奔去,又齊齊俯身下去扶正還燃著燈台。

  燈火撲閃了幾下,忽然滅了,兩人手卻碰到了一處去。

  漆黑一片中,袁邁手清晰地感覺到了她指。她指柔滑,帶了玉般微涼。他卻如被火燙了一下,手微微一抖。下意識要收回之時,手再度一涼。他手已經被她反握住了。

  周遭只剩黑暗裡一片寂靜。

  她指,輕輕地擦過他掌心磨出一層薄繭。

  仿佛被點燃了一把火,從他被她握住那隻手,飛地蔓延到了全身四肢百骸每一處角落。他心跳得如同擂鼓。

  時間凝固了。

  「咚——咚——」

  頭頂忽然傳來有人路過廊道發出腳步聲,由遠及近。袁邁終於清醒了過來。他知道自己應該脫開她手,卻仿佛失去了力道——就他僵著時,她終於鬆開了他手,但是下一刻,整個人卻輕輕靠了過來,依到了他懷裡,那雙手也悄悄地攏合了他腰身後。

  他感覺到一具柔軟身子依著自己,那種如蘭如蜜香氛也再度鑽入了他肺腑……

  「四姑娘……」

  他終於發出了顫抖聲音。不止聲音,連他雙腿都微微發抖。甚至連呼吸都成了奢侈。他就要窒息了。

  青鶯靜靜地依他懷裡,一側臉頰貼他胸膛上,聽著他身體裡血液從胸腔那處跳動地方沖刷奔流而過奇妙聲音。

  「求求你,不要怕我……」黑暗中,她終於低低地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一輩子和你一起你拒絕我那些理由,都無足輕重。只要你也想,我便會陪著你。哪怕永遠用女官身份陪你。咱們一起走遍這風帆能被風吹到天涯海角頭,一起看日出,看日落……」

  他目中沁出了潮意。終於,他顫抖著手,微微地抬起,似乎想要抱住她,但是還沒碰到,又頹然放下。數度掙扎之時,她抓住了他手,引著它們停了自己腰肢之上。

  「袁邁,不要怕我有朝一日會後悔。我知道我想要是什麼。我不悔,永不後悔!」

  ~~

  朝陽第一縷光芒從東方海平面射出,喚醒了一夜好眠青鶯。

  昨夜後來,她被袁邁送回她已經住了半個多月那間艙房。兩人分開後,前所未有地,她睡了一個異常甜美覺,如此沉,以致於竟然此刻才醒。聽到小柱門外起了喚聲,她急忙起身,開了艙門,見他站那裡一臉興奮地道:「四姑娘,大總管何時竟知道了你也船上?他一早便叫我把你東西都搬回原先那間艙房裡去!這是要讓你留下啊!太好了,你再也不用老躲這裡不能上去了!」

  三年多相處,讓這個自小便被送入宮中小太監已然把青鶯當成了自己姐姐。此刻這樣子,簡直比她還要興奮。

  青鶯抿嘴一笑,看著他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起東西。


  她梳洗過後,換回女官服飾。照了下鏡,見鏡中人眸光流動,雙頰鮮潤,宛如綻開花。朝她一笑,往上而去。

  這一回隨船之人,大多與前次一樣,故多老面孔。她迎面碰上之人驚訝注視之下登上甲板,迎著海風眺望而去,看到袁邁正與數人一道立船頭,手執海圖議事。朝陽撒他繡織金線紅蟒官服之上,耀麗奪目。仿佛感覺到了來自身後那一道目光注視,他忽然回頭,兩人四目相對之時,她正依帆而立,淺淺含笑。他心中驀覺一種心意相通喜樂,目中隨即亦堆積出溫暖笑意。

  許久忙碌過後,身畔圍著人終於各自領命漸次散去。她也早下了甲板,想是去忙她事了。袁邁仍舊立於船頭。他雙手把住舷欄,視線投向了極目所能企及海天頭。海天頭,水天茫茫,沙鷗翩翔。他長長呼吸了一口略帶咸腥清涼海風,肺腑胸腔,只覺舒爽異常。

  伊人蘭芷。而他何其有幸,此生竟能得其解語。天水縱然浩渺,他也再不孤身隻影。從今往後,唯傾其所有相報,方不辜負這一番美人恩情。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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