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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連芳沒想到周沅這麼快就打聽了緣由,但更想不到的是,周沅竟要叫她在欠據上畫押簽字!
她瞪著那白紙黑字,瞪著眼仔仔細細掃了一眼,隨後將欠據撇在茶几上:「二弟妹,咱們都是一家人,怎麼還用得著這東西,若是叫娘知道了,豈不是讓她老人家傷心了。」
「二嫂嫂既然不承這份情,就去向母親借這幾千兩銀子吧。」她說著,把沾了點茶水的欠據對摺起來。
「你——」鍾連芳蹭的起身,看周沅這副慢條斯理的樣子,狠狠抽了一口氣:「我可沒聽說,哥哥急用銀子,弟弟還要打欠據的,委實叫人寒心!二弟妹這事兒做的,若是說出去,不知道旁人怎麼說道呢。」
聞言,周沅摺疊欠據的手一頓,抬眸看向鍾連芳。她一個十六歲大的小丫頭片子,在鍾連芳眼裡就是個奶娃娃,是以也不畏懼的對上了周沅的目光。
若說顧家兄弟間有那么半分的兄弟情義,以周沅的性子都不會難為鍾連芳。她是個怕麻煩的人,直接給錢打發了人最是方便。
可偏偏,他們兄弟間並無半分親情。
「大嫂嫂是在威脅我?」周沅輕問。
鍾連芳笑了一下:「二弟妹這說的哪裡話,我不過看你年紀小,同你說道理罷了。」
「道理?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你們做兄嫂的從前苛待人,現在顧大人發達了,又擺出兄嫂的威風,也不怕說出去叫人笑話!」夏荷冷笑著譏諷道。
她這一番話將鍾連芳說的變了臉色:「主子們說話,有你一個下人什麼事兒?二弟妹,你這房裡人可忒不懂事兒,這可慣不得。」
周沅將欠據折成方塊遞給秋嬋:「閒來無事翻了近兩年的帳簿,母親每月多支幾十上百兩的銀子,還有從庫房挑去的首飾,不都進了你們大房一家的囊袋?這幾年她用顧家的錢銀貼補你們,我家那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嫂還有哪裡不滿的?」
「你、你可有證據?我們從前才沒拿顧家的錢,這話可不好亂說!」
「是與不是大嫂心裡明白的很,又何必讓我找出證據擺在明面上,讓兩家都難堪呢?」周沅說著,一手撐在座椅扶手上起了身,作勢要往門外走:「既然大嫂嫂不願借顧家的錢,就自己想法子吧,我們顧家又不是開施粥鋪子的,誰來都給上一筆。」
鍾連芳叫她一說有些惱火,忙扯著她的袖子攔住她:「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們又不是乞丐,顧鑫與二弟都是一個娘胎出來的,自當互相幫助,你可別是趁著二弟臥床沒的做主,胡亂挑撥他們兄弟關係!」
鍾連芳平日裡粗糙慣了,這會兒沒輕沒重的抓著周沅的手腕,秋嬋被她這粗魯的動作嚇一跳,忙上手說:「您這是做什麼!快鬆了手!」
鍾連芳被她拉扯了一下,訕訕鬆了手,看到秋嬋折起周沅的衣袖瞧,也探頭睨了一眼,嘟囔著說:「京里的女娃娃真是不經折騰…」
夏荷氣道:「你個鄉野村婦,沒輕沒重的!我們姑娘自小可都沒叫誰這麼拉扯過,出了事兒十條命你都賠不起!」
鍾連芳叫她說的一愣一愣,不就抓了下手腕,怎麼還扯上人命了?她忙看向周沅,想要分說分說。
周沅倒沒像兩個丫鬟那樣大驚小怪,不過臉色也並不親和到哪裡去:「大嫂嫂怕不是糊塗了,如今顧家的當家主母是我,府里大事小事皆由我做主,你要麼就借了銀票回永安縣去,要麼就自個兒去想法子,若是碎嘴在京里生了什麼事兒,我就進宮去告御狀,你們顧家生而不養,如今卻威脅索要錢銀,到時候徹底撇清了關係,你連每月那百八十兩銀子都撈不著!」
鍾連芳一怔,但她知道這種大戶人家,大多不願將家事鬧大叫人看了笑話,因而也是不信周沅會進宮告御狀。
「二弟妹這是在嚇唬我呢?」
周沅停了一下,慢吞吞的說:「大嫂嫂,你家還有兩個孩子呢,可別離開太久,出了事兒可如何得了。」
「你,你敢、」
周沅朝她一笑:「嫂嫂,我是官家長大的姑娘,沒受過什麼委屈,顧微涼能受的,我受不得,如今不是他不肯幫襯你,是我不肯,我這種嬌小姐自當蠻恨的很,生起氣來做什麼糊塗事兒,都是有的。」
話落,她將欠據塞到鍾連芳手中:「嫂嫂自個兒拿主意。」
——
繞過長廊,繡鞋踩在木質的石階上咚咚的響,周沅走的慢,想想有些不放心:「讓臨安堂的丫鬟這些日子注意著些,看好鍾氏,不是個省心的。」
秋嬋應聲:「誰說不是,依奴婢看,他們這家人從前定是待顧大人比這還刻薄,現下以為還是從前呢。」
正往寢屋走著,見裡頭有丫鬟端了藥碗出來,周沅急急往前走了幾步:「公子醒了?」
丫鬟低聲回話:「醒了,剛用了藥,看著倒是大好。」
聞言,周沅匆忙的自個兒挑了帘子進去,果然見他醒著,手邊還捧著一卷書。
都有心思看書了,確實是好了。
周沅輕聲走過去,驚動了正翻著書的人,他只著了一件輕薄的寢衣,因為病了一夜,臉色有些清冷。
顧微涼看到她過來,眉頭揚了一下,伸手拉她到邊上坐著:「吳媽媽說你守了一夜,累不累?」
周沅丫頭,小手摸著他的額頭,確實是不熱了。
她順手將顧微涼手裡的書抽走:「你別看了,病都沒好利索再傷了眼睛,岳大夫都說了,你就是不當心自己的身子,總有一天要受罪的!」
周沅這麼一抬手的動作,手腕上一抹紅痕一閃而過。
顧微涼頓了一下,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周沅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男人目光定定的落在她手腕上。
本就細皮嫩肉,方才被鍾連芳那麼一掐,一路過來都還沒完全消下去。
「怎麼來的?」他方才還親和的語氣陡然一變,莫名添了絲生冷。
周沅低頭唔了聲,佯裝無事的整理好衣袖:「沒怎麼,方才去了趟後廚,丫鬟補仔細,撞上了。」
顧微涼眸色微暗,這印記,可不像是被撞上的,顯然是叫人用力抓了手腕。
不過哪怕周沅不說,可這府里上下,有誰敢抓著當家主母的手不放?
而孫氏如今消停了,是沒這個膽子,便只有從永安縣來的那兩人。
他抬頭朝兩個丫鬟看了一眼,兩個丫鬟忙低下頭去。
姑娘不說,她們自然不想添亂。
他語速緩慢的問:「夫人方才去了哪兒?」
秋嬋扣著手在腹前,低頭不語。夏荷猶猶豫豫的抬頭看了周沅一眼,復又在顧微涼逼問的目光下垂了腦袋。
她不是個冷靜的性子,那鍾氏都欺負到沁雪苑來了,夏荷真想叫顧大人做個主,將那家人趕出去的好。
夏荷心裡這麼一打轉,也顧不得姑娘不願她們碎嘴,咬咬牙道:「是鍾氏,她連著兩日都上沁雪苑來,說要見公子。鄭凜打聽到大房一家借了印子錢,上京是想求顧家幫襯庇佑的,姑娘讓楊姑姑差人去永安宮還了印子錢,要鍾氏在欠據上簽字畫押,鍾氏便不樂意了,她當真沒一點敬著我們姑娘,動手動腳的,粗魯的很。」
顧微涼蹙了下眉頭,指腹在她手腕上磨了一下:「不是叫人仔細著,怎麼還讓人進了院子?」
「可、可她畢竟是嫂夫人,我們也不好拒之門外,叫外人聽了去,還以為我們姑娘苛待人…」夏荷小聲辯駁。
顧微涼臉色徹底冷下來,默了好一陣:「去請老夫人過來。」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應聲退下。
周沅亦是怔了一瞬,回過神來說:「要不明日再說吧,你身子才剛好,岳大夫說了你就是憂心傷神才——」
「你讓鍾氏簽欠據?」顧微涼打斷她,好奇的問:「既然已經叫楊姑姑差人去還印子錢,怎麼還叫她畫押?」
周沅一頓:「我不想便宜她,還以為我們顧家好欺負呢?我知道從前他們待你不好,我才不要白白送銀子上去。」
顧微涼下意識抬眸,周沅看他這麼打量自己,以為說錯了什麼話,頓了下問:「怎麼了?」
「沒怎麼,高興。」男人笑了一下,嘴角輕輕揚起,眸中帶著星星點點的笑意。
周沅莫名其妙的揪起眉頭,前一刻還冷著臉問話,後一刻便笑起來,莫不是年紀大的人都這樣,陰晴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