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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下了一個冬日的雪,終於是等到枯樹上長出新葉,禿地上冒出嫩芽。暖和的日頭高高掛起,化了一地的雪水,冷了一兩日,過後便回了暖。
皇上特地准了顧微涼一月的假,三月中旬起他便成日守在周沅身邊,穩婆也是日日候在沁雪苑,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夫人夜裡稍微有些什麼動靜,便是如臨大敵。
四月初六周沅的生辰,以防熱鬧場合有人衝撞到她,府里甚至都沒有大辦,只請了娘家人過來用了一頓審飯,也算是在臨產前寬了周沅的心。
周沁一月前就出了月子,她剛生了孩子,自然很是清楚臨產前是個什麼樣的情緒,害怕的整晚都睡不下。
她正輕輕拍著自家幼妹的手開解她,就見周沅渾身一僵,周沁以為周沅是嚇的,忙又說:「其實也就是一閉眼一睜眼的事兒,有穩婆在呢,一切都好。」
「二、二姐姐…」周沅緊張的抓了抓周沁的手。
周沁這才發覺她整張臉慘白慘白的,頓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她忙招呼秋嬋過來:「秋嬋,你家穩婆呢!」
「穩婆在——」秋嬋懵了一瞬,在看到周沅的神情後慌了:「奴婢去叫穩婆來,夏荷,夏荷——」
秋嬋一邊往後屋走一邊喚來夏荷:「快去知會大人一聲,姑娘要生了。」
啊?
夏荷懵了,疾步往前廳跑,剛用完晚膳,顧大人正在前廳陪老爺夫人說話呢。
見夏荷神色慌張,柳氏不由斥道:「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小心驚著你們姑娘。」
「不、不是,大人,姑娘要生了,秋嬋去叫穩、」
夏荷話還沒說完,主座上的人蹭的一下起身,抬腳大步趕到院子裡去,周成祿和柳氏對視一眼,落了一步也匆匆過去。
周沅本是在院子裡坐著,這會兒肚子突然有動靜,穩婆要她走到屋裡頭,她雙腿直發軟,若不是周沁在一旁攙著,定是要跌在地上。
顧微涼趕來見這個情形,眉眼凜冽,就要把人抱進屋裡,被穩婆急匆匆攔住:「使不得,使不得啊大人,這孩子還沒到能下來的時候,夫人得多走幾步路,過會兒才能少遭罪!」
周沁是懷過一胎的人,生怕顧微涼著急上頭反而添亂,忙道:「都是這樣過來的,咬咬牙便過去了。」
周沅額前滑下豆大的汗,疼的唇瓣都在發顫,她緊緊抓住顧微涼的手腕,小聲抽氣:「很疼…」
顧微涼心裡跟油煎似的,難得有一種束手無策的無措感,孩子懷在周沅的肚子裡,他也不能代她疼著,眼睜睜在一旁看,周沅這丫頭又慣來受不住疼痛,看的顧微涼心裡直發疼,臉色比周沅還白。
「沒事,別怕,我陪你走,別怕,圓兒乖…」
他絮絮叨叨的,周沁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心下有一絲驚詫,她還沒見過哪家夫人產子,做夫君的臉色比產子的人還要白呢。
離屋子還有幾步路的時候,周沅只覺得腹部一陣劇痛,像是有什麼拼命往下拽的感覺,她渾身一個痙攣,徹底走不動了。
「到了,到了,能生了!」穩婆大喊。
聞言,顧微涼一手環住她的腰,一手繞到她腿窩下,將人抱起來健步如飛的疾步走近產房,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榻上。
周沅咬著牙,那細細碎碎的忍痛聲像敲在顧微涼心上,他半跪在床頭,也壓根沒有要出去的意思。
眼看就要見血,還好有三位穩婆,場面也不至於太凌亂。
其中一位穩婆指揮著丫鬟換熱水,還一邊抽空道:「顧大人,這產房可不是男人呆的地兒,大人快快出去吧。」
顧微涼全然聽不見穩婆說話,整個人都繃得緊緊的,不停擦著周沅額前的汗:「別怕圓兒,別怕,別怕…」
他說著塞了條毛巾到周沅手裡,以防她將自己的手心摳破。
「你,你——」周沅疼的上氣不接下氣,但也知道產房不是男人能進的,只剩下丁點的力氣推了推他:「你、你出去,別看。」
顧微涼抿著唇,沒有要挪動的意思。
周沅哭著道:「你不走,我就不生了!」
「好,好好,你別亂動,我出去,別害怕,我在外頭等著,我在外頭等。」顧微涼半站起身,一步三回頭的才出了產房。
這頭他一出來,那邊柳氏便被周成祿攙著迎了上來,滿臉擔憂:「如何了?可還順利?穩婆怎麼說?」
周沁看不過去,打斷柳氏:「行了娘,他能知道什麼。」
柳氏這才仔細瞧了顧微涼一眼,雙目無神,滿臉蒼白,並不比裡頭產子的人好到哪裡去。
柳氏微微嘆了口氣,她怎麼急糊塗了,這婦人產子都要走這麼一遭,若是有不順當的,自有穩婆和太醫,旁的人著急也沒用。
顧微涼背脊直挺挺的坐在院子裡的石桌旁,右手緊握成拳抵在桌上,周沅斷斷續續的哭聲從裡頭傳來,一個時辰過去,她哭聲漸弱,可卻是半點別的動靜都沒有。
天色已然暗了下來,顧微涼濃墨似的眸色仿佛與夜融在一塊,他像是冰雕的似的一動不動,鄭凜將茶擱在他面前,也沒得來一絲反應。
忽然,裡頭哭聲一滯,整個院子似乎安靜了片刻,顧微涼一顆心沉了下去,猛地起身往產房去。
只聽三位穩婆催促道:「夫人,夫人再加把勁兒,已經能看到孩子的頭了,夫人可別睡過去啊!」
而床上的人渾身都被汗水打濕,顯然已經沒了力氣。
穩婆見顧微涼進來,忙道:「大人,夫人這使不上勁兒,耽擱久了怕是要出事兒,你快勸勸,勸勸吧!」
周沅只剩下一絲力氣才沒讓自己徹底昏睡過去,她氣弱的抬手,很快就被顧微涼抓在手心裡。
男人心疼的撥開她黏在臉頰上的髮絲,聲音都發著顫:「圓兒,咱們不生了。」
穩婆一聽,得,沒指望,還得靠她們自己來。
三位穩婆的聲音此起彼伏:「夫人再加把勁兒,瞧見頭了,就快下來了!」
周沅抓著顧微涼的手,一邊哭一邊用勁兒,她背脊微微挺了起來,就聽穩婆欣喜道:「下來了,下來了,還差點,夫人加把勁兒啊!」
周沅已經累的哭不出聲,她用氣音斷斷續續道:「顧微涼,我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
話落,緊接著伴隨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周沅只覺得身子一輕,弱弱的喘著氣,眼前被淚水浸濕,一片模糊。
有人清理著周沅的身子,穩婆抱著剛出生的孩子高興的合不攏嘴,在後頭說著什麼,顧微涼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並不比周沅好到哪兒去,唇色泛白,鬢角邊青筋暴起,是方才被周沅那句話嚇的。
周沅只感覺到有人拿厚厚的毯子將自己裹住,抱起來往寢屋走,所有熱鬧的聲音都漸遠,最後她實在累極了,便昏睡了過去。
——
約莫是丑時,夜早就深了,外頭連嬰兒的啼哭聲都聽不見。
周沅是被手上窸窸窣窣的動靜吵醒的,她累的渾身乏力,雙眼微微睜開一條縫,借著微弱的燈光,男人的身影都有些模糊。
顧微涼正在用熱水浸過的帕子給她擦手,見她醒了,手裡的動作一頓,從床榻旁的凳子上起身直接坐到床頭,他聲音略有些沙啞:「醒了?」
周沅方才疼過頭,現在只覺得累,累的指尖都沒力氣抬起來。
她貓似的哼了一聲,算是應聲了。
顧微涼提了提被褥,將她遮的嚴嚴實實:「提不起勁就再睡會兒,我把燈吹了。」
說罷,男人起身將唯一一盞燈給滅了。
周沅是累了,但身子還疼著,這會兒也沒了睡意,只覺得顧微涼哪裡怪怪的。
忽然,燈一滅,整間屋子都暗下來,一絲光都瞧不見。
周沅感覺床邊陷進去了一塊,她等了好半天,然後就沒了動靜。
顧微涼就坐在一旁,也不說要上床,就只是拉著她的手坐著。
周沅用指甲颳了他一下:「顧微涼,你怎麼了?」
半響,屋裡沒一點聲響,若不是他還抓著自己的手,周沅還以為屋裡沒人。
周沅正要搖一搖他的手臂時,男人忽然俯身下來,臉埋在姑娘脖頸間。
周沅一愣,還沒開口說話,就覺得有什麼順著脖子滑進了寢衣里,熱熱的,濕濕的。
「你怎麼了?」她不知所措的小聲問。
顧微涼稍稍抬起頭,唇貼著她的下巴一路親上去,好不容易找准了位置,顧微涼在那唇瓣上輕吮了一下:「沒怎麼,睡吧,我就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