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衡玉過得最荒唐,也最愜意的一個生辰。
沈洛和雲成弦帶她換上男裝,陪她在熱鬧的大街上閒逛胡買,還帶她到一個算命先生的卦攤前算卦。
那算命先生看著仙風道骨,倒也有那麼幾分神仙模樣。
只是沈洛在瞧見他時,連著遞了好幾個眼神。
衡玉看出了貓膩,故意道:「我不信這些,還是不算了吧。」
沈洛信以為真,險些都要朝她撒起嬌來,衡玉這才鬆口,按照算命先生的要求,挽袖提筆寫下一個『衡』字,最後從算命先生那裡聽了滿嘴的奉承:「著錦衣華服,看遍人間富貴,一生不識愁別滋味。」
這句箴言聽得衡玉朗聲大笑:「我曉得了。」
——來自沈洛和雲成弦的祝福,她收下了。
沒有人真的能夠一生從不品嘗愁別滋味,但這句箴言裡蘊含著的心意,她會牢牢記住。
算完卦,雲成弦帶著他們去了紅袖招。他已經提前包下整個紅袖招,命樓中姑娘為衡玉撫琴起舞、煮酒溫茶,還從帝都最出名的酒樓里點了滿滿一桌酒席,請衡玉吃了頓豐盛的大餐。
用過東西,雲成弦和沈洛帶她縱馬出城,三人爬上西山山頭那棵百年梧桐,並排掛在樹上欣賞日暮四合、晚霞歸家。
雲成弦笑道:「鳳非梧桐而不棲,我們昨日特意出城找了一圈,才找到這個既有意境又方便觀賞落日的地方。」
衡玉倚著樹幹,一條腿懸在空中,聞言微微一笑。
夕陽薄暮墜進她的眼裡,此時此刻,她終於懂得千載歲月來詩人為什麼總酷愛歌頌落日景致。
賞完美景,三人匆匆騎馬,在帝都城門要關上的最後一刻,狼狽入了城。
帝都沒有宵禁,夜間依舊熱鬧,這個不年不節的日子裡,兩個不缺錢身份地位又高的紈絝,讓整個帝都的夜空都飄滿孔明燈和煙花。
滿城燈火,亮如白晝。
鋪張浪費,卻也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衡玉站在城牆上,深深凝視著這一切。
原本還有其他別的驚喜,但夜漸深時,帝都居然飄起碎雨來。孔明燈被雨水打濕,掉到地上,沈洛被雨淋了一臉,氣得直跳腳。
「我去買傘。」雲成弦提議。
「不了。」衡玉阻止,「我們冒雨跑回去吧。」
沈洛頓時來了興致:「這個提議不錯。」
「你們兩個果然瘋了。」雲成弦罵一句,卻是第一個找准方向跑起來的。
他們逆著人流不斷往前跑,不知道是誰刻意加快了速度,於是三個人越跑越快,越跑越急,跑到親王府門口時,守門的侍衛因三人那狼狽的模樣嚇了一跳。
「回去了。」衡玉挽了挽被雨打濕後貼在頰側的頭髮,邁上台階,朝二人揮手。快要走進府門時,她腳步一頓,側過半邊身子,「今天我玩得很高興。」
沈洛哈哈大笑:「能夠得到你這句話,就不枉我和雲三策劃了那麼多天。」
雲成弦抹掉臉上的雨水,放緩了聲音:「好了,你快些進屋吧,莫要在生辰這一天著了涼。」
這個生辰衡玉過得很高興,但第二天她就被禮親王拎去書房批了一頓:「你出去胡鬧便罷了,回來時還淋了一身的雨,這實在是荒唐有**份。」
衡玉溫聲提醒她爹,更荒唐的事她也不是沒做過。
禮親王:「……」
他一時失語,片刻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今時不同往日,和你一般年紀的京城貴女基本都已經定下了婚事,爹知道你性子胡鬧,所以一直沒和你提這件事,現在你已經滿了十六歲,你的婚事也該提上進程了。」
其實衡玉的婚事,本該是由禮親王妃這個王府女主人出面的。
但禮親王妃不是衡玉的親生母親,兩人這麼多年來能一直相安無事,就是因為禮親王妃從來不會去干涉衡玉的事情。
所以衡玉的婚事,禮親王也沒有讓禮親王妃干涉,而是自己來和衡玉商量溝通。
談到正事,衡玉不由正色幾分,垂眸聽著禮親王繼續道:「你平日行事荒唐,但格外聰慧,應該也知道爹為你挑選的青年才俊是誰。」
衡玉輕聲道:「爹,沈洛大大咧咧,少年意氣,不適合我。」
禮親王正在用帕子擦手,聞言扔掉帕子,直視衡玉:「你自幼無拘無束慣了,若是讓你安於後宅,只會讓你痛苦。但能容忍你這性子,能放縱你嫁人後一如既往折騰,還與你門當戶對的,算來算去,也就只有一個沈國公府的沈洛了。」
衡玉反問:「爹挑選來挑選去,就只有一個沈洛嗎?」
禮親王肯定點頭:「是。」
衡玉唇角微微彎了一下:「那我可以告訴爹,沈洛也不合適。爹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沈國公府意味著什麼。」
禮親王蹙起眉來,沒說話。
衡玉繼續道:「我朝一直重文輕武,沈國公府一脈,是唯一仍世代掌著兵權的國公府。皇帝伯伯沒有讓沈國公擔任兵部尚書,而是讓爹去擔任兵部尚書,其實就是想稍稍遏制沈國公府的勢力。我若與沈洛締結婚約,爹你有沒有想過,皇帝伯伯會怎麼想。」
禮親王默然。
「爹,女子的價值為什麼要靠婚約來體現。」
「我荒唐數年,離經叛道數年,爹都坐視不理。既然先前沒有約束過,沒有教過我何為溫順,那現在為什麼不能允許我繼續荒唐、繼續離經叛道下去。」
「女兒從未請求過父親任何事,但如今,女兒不想嫁人,還望父親能夠成全。」
衡玉兩手交疊於身前,俯身鄭重行禮。
父女兩的這場對話就止於此,禮親王沒有出聲答應或是反駁衡玉的話,但從這天以後,他再也沒有提過衡玉的親事。衡玉也不好奇禮親王在想些什麼,暫時得了空閒,便把心思都放到享樂上。
接近年底的時候,康元帝連下兩道聖旨,給二皇子、三皇子分別賜婚。
未來二皇子妃出身名門,其祖父為封疆大吏,父親出身翰林院,雖然品階不高,但很是清貴。
相比之下,未來三皇子妃的出身就有些低了。
雲成弦心中苦悶,將衡玉和沈洛找出來喝酒。
他喝得醉意上頭,趴在桌子上,小聲嘟囔道:「我也不是嫌棄三皇子妃的出身,但父皇同時賜下婚約,眾人自然會拿兩個皇子妃的身份做比較。」
他自幼就知道,因為他母族和母妃的緣故,他不受父皇的待見。
可是哪個孩子沒期待過父親的疼愛,他的父親,還是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人,所以哪怕已經習慣了他父親的冷待,雲成弦如今還是覺得心情苦悶。
嘟囔完這句話,雲成弦就趴著桌子睡去了。
沈洛擔心他會受涼,解下外袍披到雲成弦的肩膀上,輕聲問衡玉:「你說,陛下為什麼要這麼對雲三?」
「這個問題的答案重要嗎?」衡玉反問。
「雲三這樣,看得人怪難受的。」沈洛輕嘆口氣。
他是家中獨子,自幼長於邊關,身邊也沒個什麼堂兄妹表兄妹,玩得要好的朋友也不多,所以他是真把衡玉和雲成弦當兄弟來看待。
雲成弦借酒消愁,他在旁邊看著聽著,心情也跟著不好受起來。
衡玉也不免輕嘆了下:「別說這是帝王家了,哪怕是普通人家,也很難求父母對每個孩子都完全一碗水端平。也許等弦堂兄徹底看破這一切,或者再也不期待父愛的時候,他就不會因為這些事情難過了。」
聽到這,沈洛側頭看向她:「說起來,你爹……」
他爹雖然總是教訓他,但沈洛是能清晰感受到他爹對他的疼愛的。
相比之下,無論是雲三還是衡玉,親緣好像都比較淡薄。
衡玉說:「我爹其實也沒怎麼管過我關心我,但我並不期待父愛,所以沒有難過。」
這個話題沒什麼好聊的,衡玉隨口換了另一個話題。
等雲成弦睡醒,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他喝下衡玉命人沖泡的蜂蜜水,香甜溫熱的蜂蜜水下肚,雲成弦混沌成一片的大腦清醒了不少。
在上馬車回宮之前,雲成弦扭頭,帶著滿身酒氣對衡玉和沈洛說:「我的婚期就定在來年四月,你們也是時候把賀禮籌辦起來了,要是賀禮不夠稀奇不夠貴重,我定是不依的。」
聽著他這已經屈服的話語,衡玉心下輕輕一嘆,面上卻笑起來:「你能想通就好。我曾經在賞花宴上見過三皇子妃,長相秀麗,氣質溫婉,你若見了她,定然也會喜歡的。」
「你這麼一說,我倒也想見見她了。」雲成弦臉上的笑這才真誠幾分。
次年三月,二皇子大婚。
同月,三皇子云成弦搬出皇宮,住進三皇子府。
衡玉打開她的庫房,認真挑選了不少名貴的東西送去三皇子府,給雲成弦拿去充場面。
為了避免雲成弦不收,衡玉讓下人告訴雲成弦,這些都是她提前送的新婚賀禮。
四月,雲成弦大婚。
大婚之後,雲成弦正式進入朝堂,開始處理政務。
他實在太想做出成績來讓康元帝刮目相看,偏偏自己又是剛接觸這些工作不夠適應,所以一時之間,雲成弦忙得分身乏術,與衡玉他們見面的次數不如以前多了。
對此,沈洛有些惆悵。
衡玉笑道:「弦堂兄想做出成績,哪裡像你,待在御林軍里得過且過。」
沈洛連喊冤枉:「我哪裡得過且過了,安排給我的任務我都老老實實完成了,每日的練功也都沒有落下來。」
「行吧。弦堂兄現在娶了妻,正是新婚燕爾之時,遇上休沐這些空閒日子,肯定是得先陪三皇子妃。反正我們是生死之交,許久不見,彼此也不會生疏下來,你要是真的想他了,我們現在就去三皇子府找他飲酒。」
聽到衡玉承認了「生死之交」,沈洛立馬高興起來:「你說得有道理,我們是生死之交,哪怕幾年不見,感情也不會生疏的。就是以前每逢休沐日我們都要聚一聚,現在不聚了,我有些不習……」
「所以我這不是提著酒來找你們了嗎?」雲成弦的話從遠方生生插了進來,他抱著兩大壇酒,笑著朝衡玉和沈洛走來,「我才不在這麼長時間,你就在背後說我的壞話。」
沈洛瞧見他,心底的高興幾乎溢出來,但不想被雲成弦看了笑話,乾脆兩手抱臂冷笑:「那怎麼沒見你後背發涼。」
衡玉手握摺扇,坐在旁邊笑看著這兩人鬥嘴,聽到後面已經笑得不成樣子,只好展開摺扇擋住唇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