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清晨。
因著昨天在禮堂里那個纏綿悱惻的吻,整整一夜,賀尋的心情都很好。
難得無夢安眠的一個晚上。
鬧鐘響起,窗外天色微亮,還有些睏倦,他揉著眼睛慢騰騰起床洗漱。
然而。
當同往常一樣下樓去敲門時,事情卻和想像當中的不太一樣。
沒有人應門,一連敲了快半分鐘。
最後。
遲遲來開門的並不是時晚。
「......」同板著一張小臉的時辰對視幾秒,敏銳地覺察到似乎有哪裡不對,賀尋輕咳一聲,「你姐姐呢?」
「姐姐在收拾書包。」還是以往那副小大人的模樣,時辰表情平淡。
嘴角卻忍不住偷偷上揚一下。
方才聽見敲門聲,沒見時晚去開門,他還以為是沒聽到。正想出聲提醒,就見自家姐姐一低頭,默默進了屋。
顯然不是沒聽到。
而是不想開門。
「你等一會兒吧。」雖然不清楚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但一想起上次在操場邊少年那句自然而然的「姐夫」,微微皺眉,時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站在門邊。
賀尋就看著這個平時人小鬼大不苟言笑的小舅子露出一副努力忍笑的表情,最後到底沒有直接笑出聲,還很有禮貌地請他進來坐。
出了什麼事?
微微皺眉,賀尋心裡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一頭霧水,坐在沙發上等了許久,眼看著再不出門就要遲到。這才終於等到了從房間出來的時晚。
「小辰,」然而,壓根不看他,她直接牽起時辰的手,「我們走吧。」
扭頭看了一眼一臉愕然的少年,時辰乖乖應道:「好。」
親親熱熱牽著時辰的手,走在前面,少女始終沒有回過頭。在公交車上也望向窗外,沉默著不開口。
直到看著時辰進校園。
都沒看少年一眼。
這是怎麼了?
莫名其妙被當成了看不見的空氣,一路上都在琢磨這件事,眼看著小姑娘默默轉身離開,賀尋連忙跟上。
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腳步一頓。
意識到自己終於發現了重點。
風吹起細細的雪粒,少年嗓音里有藏不住的笑意。
「你生氣了?」
埋頭走著,簌簌落雪聲間。
時晚聽見賀尋的聲音。
身形微微一滯,下一秒,並不搭理他,她繼續快步往前走。
昨夜賀尋睡得好,時晚卻睡意全無。輾轉反側了大半夜,最後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過去,居然連夢裡都是一中的禮堂。
光線昏暗。
整個禮堂坐滿了人。
她被他抱在膝頭,無所顧忌地深吻。
這個傢伙!
過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把羞惱的情緒壓下去。一聽見少年低沉的聲線,時晚簡直氣得不行。
都是平時她太慣著,這才讓他無法無天地亂來。
氣呼呼的。
少女瑩白小臉板著。
賀尋就笑了:「真不理我了?」
公共場合,周圍又坐著那麼多熟悉的同學,接吻的確有些失分寸。
然而放映電影時,借著銀幕微弱的光,他看見她柔軟白皙的臉,纖長濃密的眼睫,還有微微翕合的唇。
根本一刻都忍不了。
「我錯了。」到底最後還是讓他占到了便宜,稍稍斂眉,賀尋沉聲道,「下次不會了。」
有機會還想再試試。
回味著昨天在黑暗中唇齒糾纏的感覺,下意識的,嘴角不自覺微微揚起,他抬手撫了下自己的唇。
再抬頭時。
就看見小姑娘滿臉通紅,羞惱萬分地瞪了他一眼。
她就知道他從來都不正經!
昨日被親得太狠,過了一整晚嘴角依舊隱隱作痛。快步走在雪中,時晚臉上一層氣惱的薄紅。
她今天一整天都不要理他。
免得這個討厭的傢伙繼續得寸進尺。
這麼想著。
直到走進教室。
她都沒有跟賀尋說話。
原本以為小姑娘不過是一時生氣鬧彆扭,然而,等上午兩節課過去,始終沒等到時晚開口。
大課間時。
賀尋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尋哥。」雪已停,按例還得做課間操,出操完畢,聶一鳴在一旁探頭探腦,「你和嫂子吵架了?」
這兩個人平時黏糊得要命,上學放學粘在一起還不夠,連做課間操都要一起走,作為單身狗,他滿口的牙早就被酸倒了。
沒想到今天還能看見兩個人分開的時候。
到底兄弟情深,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幸災樂禍,聶一鳴笑得就差後仰過去。
「滾。」賀尋一臉平靜。
連聶一鳴都瞧出了不對,他要是再看不出來,大概就真的成了貨真價實的瞎子。
然而。
十七年來毫無戀愛經驗,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哄小姑娘。
看著不遠處少女纖細嬌小的背影,頭一次,少年有些犯難。
*
大課間後。
三四節都是楚慎之的物理課。
相處將近一個學期,卻還是不太能習慣楚慎之的脾氣。楚慎之站在台上講題,台下,一整個班都鴉雀無聲噤若寒蟬。
生怕被班主任注意到然後揪出來。
現在講的是一道壓軸大題。
楚慎之的思路有些複雜,想嘗試用更簡單的辦法去解,一邊聽,時晚一邊在草稿紙上演算。
「啪。」
正在算著,突然丟過來一個小紙團。
不偏不倚地落在面前。
筆尖微微一頓。
沒有伸手去拿,也沒張望到底是誰扔過來的紙團,用筆把紙團撥到一邊。時晚繼續按自己的思路解題。
被輕輕撥動。
紙團骨碌碌地滾著。
最後和同樣被撥開的四五個難兄難弟待在了一塊。
嘖。
眼看著時晚若無其事地把紙團撥開,賀尋揚了下眉。
小姑娘脾氣還挺大。
「賀尋。」還沒等他繼續寫下一個紙條,楚慎之就點了他的名,「你上來把這道題後半部分講完。」
站在講台上,底下學生在幹什麼全都一清二楚。一上課就看見少年埋頭一個勁兒寫紙條,忍到現在,楚慎之到底沒忍住。
都坐在了第一排。
能不能收斂點兒?
被楚慎之警告地看了一眼。
沒說什麼。
賀尋老老實實上去接著講。
方才忙著寫紙條,壓根沒聽課,甚至都不知道楚慎之在講什麼題。掃了幾秒黑板,心中大概有了思路,正準備開口,他心念一轉。
「楚老師。」已經拿起粉筆,少年笑得有點兒壞,「這題我不會,我能不能問問我同桌啊?」
語調散漫。
尾音微微揚起。
果然看見埋頭演算的少女抬頭。
不輕不重地瞪了他一眼。
無聲揚了揚嘴角。
賀尋笑意漸深。
他還不信了,當著全班同學和班主任的面,她還能拒絕不成。
賀尋想得很好。
「不會就下去吧。」然而根本不給這個機會,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楚慎之看向時晚,「時晚上來接著講。」
賀尋:「......」
楚慎之這絕對是在針對他。
畢竟是在課堂,到底也不好做得太出格,沒說什麼,他乖乖回了座位。
時晚上去講題。
先按著楚慎之原來的思路講,講完後,她又用自己的思路講了一遍。
「很好。」被楚慎之淡淡稱讚一句,「這個方法比我的簡單很多。」
鬆了口氣。
把粉筆放回粉筆盒。
餘光瞥見坐在下面的少年正揚起嘴角,時晚垂眸。
說好了一天不跟他說話。
她才不理他呢。
心裡很清楚賀尋方才打的是什麼算盤,回到座位上,她繼續認真聽課。
似乎楚慎之的警告起了作用,這一次,賀尋倒是沒繼續扔紙條。
然而。
正專注聽著課。
時晚腿上一沉。
愣了下,她難以置信地朝一旁看去。
單手撐著下頜,微微偏頭,少年指間挾著筆,儼然一副認真聽講的模樣。
桌下的長腿卻沒有那麼老實。
似乎無處安放,伸出腿,他直接壓在她的小腿上,而後又壞心眼的換了姿勢。
用腳踝去蹭她。
一向不愛加衣服,被提醒好幾遍才肯多穿。今天賀尋穿了毛衣,下面卻還是只穿著單褲。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個頭瘋了一般長,幾個月前合身的校服如今就顯得有些短。
微微一動,便露出線條分明的踝骨。
隔著印有卡通圖案的棉襪。
莫名的。
時晚感受到他滾燙熾熱的體溫。
他想幹什麼呀!
哪裡想到賀尋居然敢在楚慎之的課堂上做出這種事,又驚又羞,她忍不住瞪過去。
視而不見。
一連瞪了好幾眼,少年始終無動於衷,察覺到她的瑟縮,甚至故意加重了力度。
儘管和坐在膝頭接吻相比,這個動作算不上多曖昧。
然而不同於昨日光線昏暗的禮堂。
開著燈,教室里光線明亮,一覽無餘,台上是正在寫解題步驟的楚慎之,身後是抬頭認真聽講的同學。
沒蹭幾下。
時晚的臉就紅了。
坐得端正,到底還是害怕被人發現,不敢動作得太厲害。然而眼看著楚慎之馬上要寫完最後的步驟,即將轉過身來,她一下有些急。也不管會不會被後排的同學看到。
直接掙扎開禁錮。
然後狠狠踩下去。
「砰。」
背對著講台。
楚慎之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桌子被撞到的響動。
「......」
粉筆一頓,根本不回頭,他淡淡道:「賀尋出去站著。」
*
散漫慣了。
從來都沒有時辰那麼聽話,也知道楚慎之只是嫌他在課堂上不安分,出了教室,賀尋並沒有老老實實站在教室門口。
而是徑直下了樓。
歷史悠久,一連修葺擴張好幾次。一中整體規劃得很不錯。除了每個年級都有單獨教學樓之外,校園裡隨處可見供人休息的涼亭。夏日避暑,冬日擋雪。
隨便找了個亭子坐下,想起方才挨的那一腳。
賀尋低低笑了聲。
小姑娘個頭不高。
發起脾氣來勁兒倒是不小。
還好踩的不是右腿,不然這回真得被踩瘸了。
可真難哄啊。
坐在涼亭里,眼看著雪越下越大,向來恣意妄為的少年難得苦惱起來。
無人機已經用過,再用一次就不新鮮。然而一時半會根本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
難道真要像聶一鳴說的那樣負荊請罪?
不敢相信自己怎麼會把聶一鳴的隨口胡謅當真,賀尋搖了搖頭。
還在思索究竟怎樣才能讓時晚重新跟他說話。
「同學,打擾一下。」一旁,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請問這是不是高二年級的教學樓?」
聞聲,賀尋抬眼。
面前是個穿著黑色風衣的女人。
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膚白勝雪,一雙貓般的眸子中水光瀲灩,看人時不自覺地透著幾分嫵媚。
「嗯。」
以為是哪個學生的姐姐,沒有多想,賀尋淡淡應了聲。
生得明艷動人,寬鬆的風衣也掩蓋不住好身材。十六七歲的小男生見到這種腰細腿長的大姐姐連路都走不動。
然而還在琢磨如何才能哄好小姑娘。
回答完,賀尋就繼續低頭思考自己的事。
「謝謝啊。」並沒把他的冷淡放在心上,道了謝,女人朝教學樓走去。
一邊走,一邊從包里翻出筆記本:「高二一班......時晚......」
賀尋一愣。
「等一下。」猛地站起身,他警惕地看向對方,「你找她有什麼事?」
*
沒想到楚慎之會直接把賀尋趕出去。
物理課剩下的時間。
時晚都有些惴惴不安。
腿上的傷還沒好呢......
一時衝動,冷靜下來,她既後悔方才狠狠踩了賀尋一腳,又擔心他會不會真的傻到在外面站上小半節課。
人在教室里坐著,心思已經飛到了室外。
站在講台上,楚慎之就看著之前還認真聽講的少女一個勁兒地往門口看。
這兩個學生......
有些頭疼,到底不好對女孩子太多責備,翻到習題冊的下一頁,楚慎之決定裝作什麼也沒看見。
「叮鈴鈴——」
十幾分鐘後。
下課鈴敲響。
從來沒覺得上課時間會有這麼長,下課後,也顧不上楚慎之還沒離班。
時晚直接出了教室。
沒在教室門口看見賀尋。
她鬆了口氣。
又往兩側看了看,樓里里沒有熟悉的瘦削身影。
難道是出去了?
到底有些擔心,想了想,她走向樓道盡頭的窗戶。
趴在窗台上往下看。
然後就是一愣。
就在不遠處,涼亭離教學樓很近。
一眼便看見了正在交談的兩人。
相處小半年,時晚很清楚賀尋那個生人勿近的脾氣。
從來不愛搭理人,在一中里,除開她和聶一鳴,也就是姜琦因為同她玩得好,才能讓少年語氣溫和地講上幾句話。
剩下則都是冷冰冰甚至視而不見的神態。
然而此刻。
儘管中間隔開一小段禮貌的交際距離,依然能從賀尋微微前傾的姿勢看出來,他們談得很是投機。
其實算不上什麼大事。
不知為什麼,時晚心裡卻怪怪的。
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感覺,只是一個人站在樓上,遙遙看著涼亭里交談的兩人,就有種莫名的情緒。
趴在窗台上又看了一會兒。
始終不見原本該回班的少年挪動步伐。
咬了下唇,時晚朝樓下走去。
下了樓,涼亭和教學樓之間的距離並不長。
幾分鐘就能走到。
從教學樓的側門出去,賀尋背對著她,走得近了,時晚漸漸能看清女人的容貌。
同為女生。
她也不得不說對方長得極其漂亮。
和十六七歲清純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女生不同,在雪天裡還踩著細高跟,雙手抱胸,微眯著眼的女人舉手投足間都帶著種慵懶嫵媚的氣息。
偏偏一身黑風衣又乾脆利落,職場精英幹練的氣質同明媚的瀲灩交織在一處。
連時晚都迷迷糊糊禁不住多看了幾眼。
等回過神。
她發現對方已經注意到了自己。
而賀尋也回過頭來。
似乎沒想到她會來。
黑眸里幾分詫異。
「......」
根本不知道怎麼就莫名其妙從樓上跑了下來,面對少年有些驚訝的眼神,時晚磕絆了一下。
「楚老師......」心裡那種說不清的情緒翻湧起來,她下意識別開視線,「楚老師找你......」
怎麼會說這樣的謊。
一說完。
時晚就後悔了。
然而話已經說出口,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手足無措,偏偏容貌明艷的女人朝她投向探詢的視線。
那種奇怪的情緒就越翻湧越深。
不知如何是好。
呆呆站著。
「她就是時晚。」卻聽見少年低沉的嗓音,「嗯,也是我女朋友。」
時晚:「?」
哪裡想到賀尋會突然當著陌生人的面這麼說,她還在愣神,就見女人朝她伸出手。
「我是元寧,」明眸里漾出幾分笑意,「你父母請來的律師。」
*
在涼亭里交談一會兒。
時晚才明白元寧就是向潔說的專門托人請來的律師。
「可是......」她更震驚了。
聽向潔說,這次請的律師經驗豐富,勝訴率極高。在青城甚至整個省都赫赫有名,有不少律所想要挖對方過去。
卻沒想到居然是這麼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你別看我長這樣。」似乎知道時晚在想什麼,指了指自己,元寧笑得慵懶,「我可是都二十七啦,根本比不上你們這些年輕漂亮的小妹妹們。」
「我不是那個意思......」時晚連連擺手。
沒在現實里接觸過律師,她還以為律師都和電視劇里演得一樣,大多是髮際線堪憂的中年大叔。
而自稱二十七的元寧看起來也就只有二十剛出頭。
「我懂我懂。」丟過來一個會意的眼神,元寧輕笑,「行了,我們還是找個地方談吧。」
「那我去找楚老師請個假。」
下一節依舊是楚慎之的課,時晚正想往教學樓里走,就見元寧抬了手:「我去。」
作風乾脆利落,也不待時晚說話。
她就踩著高跟叭叭叭地走了。
「好厲害啊......」望著元寧高挑的背影,時晚喃喃自語。
向潔雖然是獨立自主的職業女性,這年代的風氣到底比不過以後。社會風氣更傾向於讓女生做簡單的工作,在家相夫教子。
元寧這樣明艷動人又事業有成的很少見。
她還在感嘆。
身側。
少年低低地笑。
「不是說楚老師找我?」一開始賀尋還沒明白過來,現在見小姑娘隻字不提,他一下就懂了。
愣了下。
有些心虛。
時晚不由摸了摸耳朵。
她不吭聲。
然而微紅的臉頰和耳尖卻很誠實。
賀尋眼底笑意更深。
「可算是理我了。」俯下.身,他在她耳畔輕聲道,「你這個小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