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代都市> 偏執獨占>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2024-08-31 03:49:43 作者: 江有無
  冬季天黑得早,大年初一,街上又沒什麼其他的人。時遠志冒雪轉了半天,也沒問出什麼有用的消息。

  「賀子安又來了?」而接到時晚的電話,聶一鳴在話筒那端一蹦三丈高,「他丫的有病吧!」

  大過年的瞎折騰什麼!

  然而即使神通廣大如聶一鳴,遇到這種情況,一時半會兒竟然也束手無策,根本聯繫不到賀尋。

  著急忙慌地在家裡轉了半天,靈光一現,他猛地一拍腦門:「嫂子你等等,我去問個人。」

  絞著手,守在座機旁。

  過了一會兒。

  時晚接到元寧打來的電話。

  「我問過賀子安。」聶一鳴打來電話後,元寧找到秦秋的律師,硬是要到了賀子安的聯繫方式,「他說兩個小時前就跟賀尋分開了。」

  兩個小時前......

  指尖收緊。

  時晚不由自主捏緊聽筒。

  只是個普通的北方小城,兩個小時足夠將青城繞上一大圈。

  倘若賀子安沒說假話。

  這個時候,賀尋早該回到家屬院。

  「晚晚你別著急,我現在就到賀子安那邊去問清楚......」

  天色漸暗,窗外風雪呼呼地刮著,元寧後面又說了什麼。

  時晚沒有聽清。

  放下聽筒。

  莫名的。

  她想起那次在校外賀尋同賀子安碰面的場景。

  密不透風的濃稠樹影下。

  周圍是喧嚷的人群。

  只有少年一個人靜靜立著。

  站在樹影和陽光的分界處,明明背後就是燦爛溫暖的夕陽。

  他整個人卻浸在陰影里。

  同觸手可及的光芒間隔著無可逾越的距離。

  「晚晚?晚晚?」還在出神,一旁,向潔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元律師說了什麼?」

  「她說......」開口有些艱澀,深吸一口氣,時晚搖搖頭,「她說賀尋已經和他......已經和那個人分開了。」

  向潔就是一愣:「那賀尋他......」

  正是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忙著團圓,街上開張營業的店鋪都很少。

  遲遲沒有回到家屬院,究竟去了哪裡?

  到底要比大大咧咧的時遠志考慮得更多,思考片刻,向潔下樓去找老林頭和段秀娥幫忙。

  顧忌著這是賀尋的隱私,倒也沒有詳說,只說是他父親那邊的人找了過來。

  「嗬!」向來護短,段秀娥一聽就不樂意了,「怎麼著?覺得他一個孩子好欺負不是?把我們都當成什麼人了!」

  放下碗,飯也不吃,她拉著老林頭,披上衣服就要去找賀子安罵街。

  「段姐。」被向潔攔下,「還是先去找一下賀尋。」

  眼看著天色將黑,大冬天的一個人在外面,難免會出什麼事兒。

  「你和小辰留在家屬院。」穿上外套,她又對時晚說,「萬一他自己回來了,家裡也得有個人等著。」


  說完,她就和段秀娥他們一起匆匆出了門。

  留在家裡,沒多久,聶一鳴打電話:「我已經叫我那幫兄弟們一塊兒出來找尋哥了,嫂子你別急,一會兒肯定就找到了。」

  他保證得信誓旦旦。

  時晚心裡卻毫無底氣。

  不知為什麼。

  她有種莫名的感覺。

  賀尋不會這麼輕易地被找到。

  果然。

  直到天邊最後一絲亮光消弭,天幕漆黑一片。

  始終等到沒有關於賀尋的任何消息。

  青城算不上什麼大城市,然而一個人於一個城市而言,始終過於渺小。

  哪怕消失不見。

  也不會有半分動靜。

  「小辰,」到底沒辦法就這麼一直守在家裡,思忖片刻,翻出手電,時晚叮囑時辰,「你和豌豆在家裡待著,不要出家屬院。」

  倒是沒有硬攔。

  眨了下眼。

  時辰問:「姐姐,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時晚搖搖頭:「我不知道。」

  她只是有一個隱隱約約、不太確定的想法。

  *

  拿著手電。

  時晚一個人走在通往廢棄紅磚樓的小巷裡。

  大年初一的晚上,幾乎所有人都待在家裡,街面上走動的人並不多。加之位置偏僻,小巷裡根本沒有其他人。

  年久失修。

  接觸不良的路燈光線黯淡,在漸盛的風雪間一閃一閃。

  到底只是個讀高中的小姑娘,單獨走在黑暗的小巷中難免有些害怕。

  把圍巾拉高些。

  時晚加快步伐。

  沒過多久。

  就看見了紅磚樓黑黢黢的影子。

  正值春節。

  一年一度闔家團圓的喜慶日子,周圍家屬樓亮著暖黃的光,還有居民在院裡點起燈籠。鞭炮和煙花一同作響,照亮漆黑深沉的天幕。

  家家戶戶都熱鬧。

  唯獨紅磚樓隱在簌簌落雪的夜中。

  小巷裡還有路燈,然而走到樓前,荒廢已久,根本沒有任何照明設備。只能隱約辨出一點兒樓宇輪廓。

  呼著氣。

  遠處遙遙傳來幾聲鞭炮響。

  時晚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站在雪地里。

  仰臉看了一會兒紅磚樓。

  她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上一次來的時候是白天,儘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傳言,到底光線明亮,不會讓人畏懼。

  眼下。

  可供照明的卻只有一支手電。

  並不確定賀尋是否在樓內,屏住呼吸,時晚一層一層看過去。

  黑暗濃稠。


  手電的光只能起到一點兒作用。

  風聲漸緊。

  冰冷光線下。

  枯枝細瘦的影子隨風搖擺。

  別怕......

  深吸一口氣,時晚安慰自己。

  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鬼,都是編出來嚇唬人的。

  就這麼提心弔膽、惴惴不安地一層一層邊搜尋邊往上走。

  「吱呀」一聲。

  剛推開去往樓頂的門。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下一秒。

  手電瞬間熄滅。

  眼前突然其來一片漆黑。

  愣了下。

  時晚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肩上便一沉。

  一路都提心弔膽,驀然落進一個冰冷的懷抱,她嚇壞了,下意識想要掙脫:「放開!放開我!」

  到底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應激狀態下也沒多少力氣。

  然而這麼一掙扎,對方就驀然鬆開了手。

  「晚晚。」

  嗓音沙啞,他低低地喊了聲她的名字。

  然後一頭栽了下去。

  *

  賀尋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夢境從來不講道理和邏輯,所以他回到了小時候。看個頭大概正是讀小學的年紀,正值放學時分,家長們都來接孩子回家。

  只有他一個人待在教室里。

  靜靜等待著沈怡的出現。

  「那個小孩的家長怎麼還不來?」

  是老師們的竊竊私語。

  「聽說家裡只有媽媽帶呢。」

  「是父母離婚了嗎?」

  「不是不是,我聽年級主任說.....」

  不比後來,一個獨身漂亮的女人單獨帶孩子在那時要顯眼得多,總會引起私下無數議論。毫不上心,沈怡根本不管他,於是說閒話的人也絲毫不避諱,那些流言就有意無意都被賀尋聽了個遍。

  有說沈怡貪財和有錢人結婚被拋棄的。

  有說她在外面當小三結果生了個野種的。

  並不理會門外老師們的竊竊私語。

  默不作聲,賀尋繼續等。

  然而今天,依舊是沈怡沒有來的一天。

  夕陽西下。

  樹梢染上一點薄薄的光。

  「要清校了。」老師笑眯眯地走到他旁邊,「給你媽媽打電話沒打通,賀尋同學要不要去門衛室繼續等?」

  老師笑得很和善。

  可賀尋方才還聽見她跟隔壁班班主任說他是沒有父親的野種。

  所以他壓根沒搭理。

  沉默地背起書包。

  在老師的叫喊聲中,頭也不回一溜煙地跑了。

  其實沈怡壓根不會來。

  賀尋心裡很清楚。

  沈怡有多愛那個男人,就有多討厭他。因為他並不是兩人愛情的結晶,而是橫亘在他們之間隱隱作痛又始終無法拔除的一根刺。

  至於具體原因。

  他也不清楚。

  只知道沈怡每次喝醉的時候會在房間一個人嚎啕大哭:「為什麼當年要喝那杯酒,為什麼要把那個孩子生下來......就不該喝那杯酒......」

  可這麼多年過去,她還是一直改不了酗酒買醉的毛病。

  喝完了就哭,哭夠了就發脾氣,把家裡能摔的東西全部摔碎,酒精上頭的時候甚至還想把他從樓上扔下去。

  所以賀尋討厭那種喝了會讓人神志不清的東西。

  從來都不沾染半分。

  可不管他怎麼討厭。

  沈怡依舊會喝。

  喝完了繼續沖他發火。

  今天大概也喝醉了吧。

  背著書包,一路奔跑過繁華的街道、昏暗的小巷,路過出來散步的一家三口,和街邊爭吵的父子擦肩而過。

  最後一路跑到自己家。

  賀尋打開門。

  看見的卻不是醉醺醺的沈怡。

  「你母親出了一些事。」而是那個平時沈怡朝思暮想的男人,「我來接你去我們家。」

  賀尋其實不太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

  因為沈怡總是會出各種狀況,欠錢不還被債主找上門,沒錢交房租被房東趕出去。就算沒人來找她的麻煩,她也會主動製造各種各樣的事情讓自己不高興,然後再對他發脾氣。

  但想了想。

  他說:「嗯,好的。」

  他乖乖跟著男人走,沈怡肯定也會跟過來。

  他知道她想見那個男人。

  然而他去了賀家。

  一年年過去。

  從剛到桌角的高度長成瘦削高挑的少年。

  卻再也沒見到過沈怡。

  男人不曾提起跟沈怡有關的事。

  賀家上下也很少能聽見有人談論。

  直到有一天,他拿著成績單去找男人簽字,在門外聽見賀子安懶散的嗓音。

  「我說大哥,一個爬床的婊.子而已,你至於把那小子接回來養著嗎?天天在我面前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對我有意見呢!」

  在賀家一直謹小慎微,從不惹事。

  唯獨那一次。

  賀尋沒有忍住。

  或許是情緒激烈,夢境有些扭曲,一片刺眼的明亮。

  後來發生了什麼看不真切。

  當一切平靜下來,賀子安捂著腹部在地上哀哀呻.吟,而他的右眼血紅一片。

  什麼也看不清。

  夢境的色調變成滾燙熱烈的殷紅。

  殷紅的色彩間,男人帶他去醫院包紮。又當著聞訊趕來,要把他扭送去警察局的賀老爺子的面,用鞭子狠狠抽了他。


  「打完就算了。」男人說,「現在子安也沒什麼大事兒,您別和小孩子計較。」

  沒有任何邏輯和道理的夢境,感覺卻十分真實。

  空氣里有淡淡的血腥味,耳邊是鞭子破空的風聲,抽在身上,每一下都是鑽心刻骨的疼。

  眼前一片血紅。

  視線漸漸模糊。

  賀尋低低笑了下。

  計較又有什麼用呢。

  總歸他都要死了。

  從出生起。

  沒有被報過任何期待。

  他原本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沈怡希望他不存在,生父把他當工具,賀家其他人生怕他爭財產。

  吵吵嚷嚷的。

  還是死了乾淨些。

  疼痛感逐漸遠去。

  整個人輕飄飄的。

  眼前黑暗越來越濃稠。

  他聽見少女帶著哭腔的聲音:「賀尋!賀尋你醒醒!」

  *

  咬牙把昏過去的少年拖到一旁,逐漸適應黑暗,時晚才看清他究竟是什麼模樣。

  不知道在風雪間待了多久,他頭髮上全是雪,白茫茫一片,就連眼睫也凝著冰晶。

  閉著眼,面色蒼白。

  指尖和胸膛都是冷冰冰的。

  她把賀尋身上的雪撥開。

  又摘下自己的圍巾和帽子給他戴上。

  然後又拼命去按人中和虎口。

  「不要......」眼角水痕被風一吹凝成冰,她控制不住地發抖。

  連在山間那一夜都能熬過去。

  她不許他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這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手按得都快沒有力氣,近乎絕望的時候。

  一直闔著眼的少年輕輕的,顫了兩下眼睫。

  眼前的黑暗一點一點暈開。

  被鞭子抽打的疼痛漸漸遠去。

  手腳都發軟,沒有一點勁兒,然而少女的聲音始終迴響在耳畔。

  用盡全身的力氣。

  一連試了好幾次。

  賀尋終於睜開眼。

  視線模糊,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的情況,懷裡驀然一暖。

  她整個人撲進他懷裡。

  緊緊摟住他的脖頸。

  他身上冷冰冰的。

  懷中的少女卻溫暖無比。

  風雪裡。

  那點柔軟的溫度貼在心口上,暖洋洋的,隨著一下又一下的搏動,從冰冷的胸膛一直流淌到被凍到僵硬發麻的指尖。

  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嗚咽著,滾燙的眼淚落在脖頸處。

  喉頭微動。

  費力地抬手,緩緩的,賀尋抱住時晚。

  「沒事了。」

  在風裡站了太久,一張口,嗓音啞到不行。

  但他還是一字一句地說:「別怕,我不會出事的。」

  從前他什麼也沒有。

  自然可以毫無顧忌地離開。

  但他現在有了她。

  哪怕全世界都討厭他,所有人都恨他。

  只要她還愛著他。

  他就有勇氣繼續活下去。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