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貴客久候了,今晚不論是否是我『古風居』的客人,聚到這裡都是緣分。」主持此間生意的是名鬚髮灰白的老叟,玄級中段修為,他一出聲,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聽起來這裡似乎還有其他店的客人,江楓心中暗忖,不過這也難怪,購買修士屍體,並不是個廣泛存在的需求,在這鯨海群島,已經足夠張揚了,倘若在天元北陸,早就被查辦了,假使自己是這場買賣的組織者,那麼多半會是被禪心院處理的。
這麼想來,自家人處理,問題似乎也不是很大,師父許福寧不是說要保我幾年麼,至少現在還沒過期。思及此處,江楓未免心頭一喜,不過馬上又想到這是鯨海群島,那一抹荒謬的竊喜便如泡影般消散了。
「各位都是對『賭買』方式興趣不大的,所以,由我介紹今日的售賣方式。」那枯瘦的老叟右手一指,在四周的青灰石壁上,便旋即現出數十張「牙板紙」,這紙江楓見過,是此間的特產,由一種食草妖獸的軟骨做成,因為是牙白色,厚如薄木板,故此得名。
「諸位請看,每一張牙板紙背後,都有一名修士的畫像和修為資料,你們中的每一位,都可以從中選看十張,倘若有興趣,便可告知我,我自會提供報價給您。友情提醒諸位,因為這些修士都活著,只是在伏波沙洲一帶出現過,如果不願意助力參與獵殺的話,那麼我報的價格便是最終價,請勿還價!」
這是現買現殺?
江楓陡然心驚,再去看見性,面上也儘是驚訝顏色,只聽得他喃喃道,罪過,罪過,只差沒有高呼一聲往日的佛號了,江楓便用肩膀輕輕碰了見性,他這才從失神之中醒轉過來。
「怎麼可以這樣?」他低聲道。
「這裡是鯨海,左右和我們無關,而且慕晴川不是提醒我們了麼,不要去伏波沙洲,看來這裡的水,比我們想像的還要深。」
「走?」
「不行,至少要看完才好,否則多半會引人關注。」江楓看得一頭紫發的男修,已經輕車熟路的上前翻看,不一會兒,便挑出一張牙板紙,遞給老叟,那老叟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從袖中取出一張早已備好的字條,那修士接過,背過身去翻看,只點了點頭,便遞了一枚納戒過去。
「此人至少要十日才能交貨。」老叟的聲音不大不小,並未防備眾人窺探。
「沒問題。」那修士沒有多問後續的細節,想必是這裡的老主顧,他也沒有立即離開,只是退到緊閉的銅門附近,他戴著一枚黑虎面具,雙目微閉,似乎此間的事情,已與他無關。
看起來需要大家都看完,方能離開。江楓登時有了覺悟,「你注意,但凡我翻看的,不要再選,只需關注是否有我們熟識的人。」
見性微微點頭,待到輪到他時,前面幾人已經選定,或者沒有選中合適的目標,這給了他不少經驗,只見他佯裝猶豫了許久,才最終搖搖頭,表示沒有選中合適的目標。江楓也依樣畫葫蘆,不慌不忙,上前一一翻看,第一張牙板紙後面,卻是名女修。
看來可以獵殺的目標,不限於男修,他心道,但見下面羅列著女修的簡要情況:
赫連茽,玄級五重,年約六十,鬥法本領不詳,四日前,最後一次出現在伏波沙洲,可能是銀月北洲人士。
於是翻看第二張,可能是運氣不佳,連續七張,都沒有出現修為在地級的修士,甚至還有一名靈級圓滿,江楓想了想,於是換到了見性曾經翻看過的那片區域,在最低處隨意挑了一張。
這……
江楓雙眸內斂,此番,他看見了一個熟人。
…………
力宗,巨闕城。
這座從內陸港口發展起來的城池,已經頗具規模,作為力宗唯一像樣的出海口,這裡商賈雲集,就連遠離港口的內城地價,也漲了數倍之多。
秋南嘉依靠簡單的倒買倒賣,便賺了不少,但最近因為急於發賣,不得不降低了數成價格,蓋因城內很多人,也一樣在揮淚甩賣,尤其是那些出身力宗,或者與力宗有不少牽扯的修士。
他們中的不少人,已決定去玄靈宗發展。在很多人甩賣的當口,原本急於購置商鋪、田宅的買家們大都選擇了觀望,以期待更低價格的出現。
這些對於已經賺了不少的秋南嘉而言,並不算多重要,如今她心中更為顧慮的,乃是她所在的靈籠商會,正風雨飄搖。
在金城盟腹地的靈籠商會資產,除卻淺山宗一門外,已經盡數被罰沒充公或是拍賣,這一切的源頭,皆在會長東方笠被伏擊,雖然最終元神得以逃脫,如今在天理門避難,保得性命,但短期內,絕無復原的可能,一般來講,如果這只是個孤立事件的話,靈籠商會的運轉,當不會受到什麼影響。
畢竟商會具體的事務,一直由她和李隆簡在負責。但這明顯是個蓄謀已久的陰謀。
否則,金城盟、連同赤霞門的動作,不會來的那麼激烈,有如雷霆。而御風宗和銳金門也在觀望,一時間竟有全盤崩潰的可能。
最新消息,右使李隆簡已經帶著忠於他的人,暫時寄居在天理門,這她是知道的,廖神蒼送來的華帝門傳報,已經明確說明了這一點。
同樣投奔天理門?
她想都沒有想過,而且,這也不是華帝門的意志,傳報上只說,令其觀察力宗和玄靈宗的形勢變化,如力有未逮,立即退回到華帝門。
正因為此,為了保險考慮,她選擇了甩賣不必要的田產,只留了幾間位置最佳的商鋪,這些還是通過江楓的遊走,間接獲得的,她相信餘下的股份,既然被力宗人士所占,當無大礙,況且,據她觀察,雖然力宗分裂,但整個過程相對平和,那些傳播恐慌情緒,散布兩宗不日即將開戰的人,多是些在市井間,本就混的不如意的閒人。
但有一個消息卻引起了她的注意,便是有關利州城的募集令。
寧豐。
她聽過這個名號,在力宗,這個名號在煉器圈中也頗具名氣,甚至只要追溯一名煉器修士的師承,多半會與此相關。數日前,她參加了一個秘密的地級同境界修士聚會,得到了在利州城,長汀君張天漠正招募合作夥伴的消息。
這並非普通意義的合作,而是他已經得到了授信,將利州城打造成一座四宗交界處「自由的商貿之城」,而這其中,缺少一位在商業上曾有建樹的合伙人。
我似乎能契合對方的需求,從長遠來看,也更具操作性。
並且,在會長不得不蟄伏的當口,我也不需要額外的授信。她的思路頓時活泛開來,再也停不下來。
…………
利州城。
霍比特最終決定還是留在力宗,這原本意味著他可以在利州城城主的位置再立新功。但據可靠的消息,長汀君張天漠很快就會接管這裡,並向東西兩翼,擴大城池的規模,將此間打造成一座「自由的商貿之城」。
雖然長汀君的高徒蔡求真已經明確表態,自己可以留在此間,但這種「自由之城」的理念,與霍比特心中所想,並不相符,另者,他昔日的得力手下,已有數人被玄靈宗先一步拉攏,離開了這裡。
獨木難支,除非按照我的想法來做,並招募更多的人入場。
但這明顯不現實。雖然他已經在城主的位置上呆了多年,但論人脈和影響力,相比長汀君、相比寧豐,還是天差地別。如今,最好的出路,便是嘗試調動,為此,他動用了自己有限的關係網運作了一番,希望能儘快找到更佳的位置。
在委婉的向蔡求真表達了自己「退位讓賢」的想法之後,蔡求真並沒有強留,相反,最近他也為自己引薦了數名在力宗高層說得上話的「中間人」。
如今,有三個位置在等著他,只是還沒有最後定。
其一,是東博城的城主,此間的城主即將調任,出任內門執事一職,雖然算不得高升,但在宗內將更具話語權,這個城主位置,對於霍比特而言,也算是平調,並且職務相同,適應起來輕車熟路,東博城附近有靈地,之後算是上了楚家的船;
其二,是出任龍驤軍的參軍副使,這個職務據說之前由一名曰「韓立」的地級修士短暫擔任,乃是蕭家的女婿,靠裙帶上位來蹭軍功的,此番玄靈宗新立,已經離任。雖然短時間內沒有戰事,但依霍比特之見,失去小一半領土的力宗,早晚會向西南擴張,如果押對了寶,說不定也能乘上快船,更進一步;
其三,是外放的機會,齊國或者赤龍門的相關職位,如果不是為了照顧中間人的臉面,霍比特真想當場拒絕,一方面路途遙遠,可能會與家眷分隔千里,另者,在外宗不一定有好的修煉地支持,大道之行不進則退,此一途,已經超出了他心中的底線。
他心中思忖,在前兩者之間猶豫,已經數日輾轉反側,無法安眠。不過他知道這場動盪早晚會停下來,畢竟力宗,說起來,仍然是附近數一數二的宗門,當然,這個前提是不考慮赤龍門。
…………
罪城,四層。
無邊無際的海面上霧氣茫茫,原本露出海面的嶙峋礁石之上,一隻只灰白相間的海鳥,在蒼茫的霧氣之中急速穿梭,它們有的銜來石塊,有的銜來殘破的貝殼,堆在那一處處宛若石柱般擎立的礁石周圍,冰冷的海水偶爾激盪,破壞它們的成果,但隨著時間流逝,那礁石的面積不斷擴大,很快便連成了並不穩固的一片。
霧氣由濃變淡。
從不知名的深處,傳來一聲無聊的嘆息聲,那聲音隨而激起無數湍急的海浪,將那礁石清洗乾淨,不留一絲殘骸,而那些鳴唱的海鳥,也化為縷縷毫無意義的煙塵,消散在空茫的海面上。
咯咯咯……
這聲音伴隨著無數氣泡上浮,帶著淒切,帶著憂傷,又像是歡愉,偶爾帶著憤怒,卻又毫無規律,直到他似乎倦了,才不滿的發出一道悶響。
拿去吧!
哼,隨你們的心意。
…………
為什麼會是何玉呢?
也對,在經由霧海,通往此間的寶船上,就曾經偶遇過他,只是未料想他從寶船上逃了出來,並且這麼快便提升了修為。
江楓回想起那牙板紙背面的介紹:
何玉,地級一重,年約二十,鬥法本領不詳,兩日前,在伏波沙洲尋得機緣提升,在星波港居住,為城主的副手。特別提醒,此人或許容易擊殺,但可能會引發城主的報復行動。如買主參與獵殺,注意隱藏身份。
看起來他這段時間頗有一番奇遇。江楓知道這名出身淺山宗的修士,背景複雜,如今看來,應不是一般的複雜了。
畫像是一致的,雖然略有不同,但應是此間修士裝束風格與天元北陸迥異導致。回到客棧,江楓反覆思忖了自己之後的應對,確信沒什麼紕漏,這才安心睡下。
既然何玉在此,他心中那個隱隱浮出水面的計劃,多半可以更進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