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剝離身體。
衛桓感覺自己緩慢地沉入一個黑色絲線纏繞的蛹里,寂靜無聲的黑暗中,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
[阿桓。]
母親?衛桓循聲望去,看見母親身穿軍裝的背影。
[阿桓,好好照顧自己。]
[活下去。]
別走!
衛桓想喊出聲,可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他試圖向母親跑過去,伸出雙臂擁抱母親的後背,可就在那一瞬間,母親的身影消失無蹤。
手臂空蕩蕩的,什麼都抓不住。
媽媽……
[阿桓,你是我的兒子……你的身上背負著九鳳的榮譽……]
父親?
是父親的聲音。
他有些不敢回頭,父親的聲音好虛弱,衛桓從來沒有聽過他這樣說話
一種可怕的預感湧上心頭。
可多年不見父親,他怎麼忍心不回頭。
眼睛一陣酸脹,衛桓抬手揉了揉,果斷地轉過身,看見單膝跪倒在血泊之中的父親,他眉心的九轉鳳紋染著鮮血。
父親望著他,眼底是無限的溫柔。
[是不是以為我會這麼說……]
衛桓心中一慟。
[不是的。]
面前這個強大的男人輕輕搖頭,艱難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是……你自己。]
[爸爸再也沒辦法保護你了……]
衛桓的心口一陣絞痛,他的步子沉重而遲鈍,費力地走到父親的面前,跪下來,伸出手,指尖觸上他面孔的瞬間,父親就消失了,像一團被風撕扯開的光霧,一點點隱沒在黑暗中。
無邊無際的黑,忽然燃起一圈野火,將衛桓困在其中。火越燒越高,燒成圍牆,熾熱空氣壓迫神經。衛桓站起來,環視這火的結界。隔著灼熱的屏障,他眯起雙眼,隱約間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他一步一步靠近,朝著困住衛桓的火陣走來。
衛桓遲緩地伸出指尖。
下一刻,一隻手穿透火牆,緊緊握住他的手。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扯他的身體,失去平衡,向前衝去。
身體穿過火牆的瞬間,衛桓的意識從夢中逃脫,驟然睜開雙眼。
過於真實沉重的夢令他不斷地喘息,胸口劇烈地起伏,失焦的瞳孔盯著潔白的天花板,過了許久才回神。
「阿恆你醒了?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聽見聲音,衛桓防備地快速轉過臉,看到的是坐在床邊的景雲,他猛烈跳動的心跳才平復些許。
「比賽……」衛桓開口,嗓子干啞,他咳嗽了幾聲。
景雲立馬給他遞去一杯水,「比賽已經結束了,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你知道嗎,怎麼都醒不過來。當時我知道你受傷的時候快嚇死了,幸好……」
「什麼?」衛桓瞪大雙眼,打斷了景雲,「我昏迷了一整天?」
景雲愣頭愣腦地點點頭,眼鏡掉下來一半,又被他推上去。
敲門聲響起,兩人同時循聲望去。
揚昇?
看到發小的臉,衛桓忽然間緊張起來,低頭喝了一口水。他現在來做什麼,難不成是發現了什麼馬腳?
和揚靈對戰的時候他一直觀戰,自己雖然一直盡力避免慣用的招式和套路,但揚昇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看出來也完全有可能。
如果真的被他發現了,要不要乾脆招了?
揚昇此時已經換下了山海實戰導師的制服,穿了件清爽的藍色襯衫,他剛從門口走進來沒兩步,又轉過頭向後望了一眼,「人呢?」
他朝病房門外開口,「快進來。」
背靠著走廊牆壁的揚靈癟著嘴,小皮鞋的鞋跟一下一下輕輕撞著牆根,聽見哥哥在叫,可又拉不下臉。
揚昇自己走了出去,拉著妹妹的手把她拽了進來。看著揚靈那副傲嬌勁兒衛桓就忍不住想笑,可又憋住了。
「出門前答應得好好的,現在又想反悔?」
還強裝出一副嚴厲的樣子,明明就是個妹控。跟他一塊長大,衛桓實在太了解揚昇了,不由得在心裡吐槽。
鬆開妹妹的手腕,揚昇轉過身看向衛桓,「魏同學,很抱歉,今天我是特地帶妹妹來看望你的。」
看望?衛桓一下子明白過來了。原來是拎著妹妹過來負荊請罪了。
可這個稱呼實在是太好笑了,衛桓清了清嗓子忍住笑,故作無辜地搖搖頭,「沒事的,我挺好,沒有缺胳膊也沒有少腿兒。」說著他還晃了晃自己的胳膊,扯到了胸口的傷,小聲呼痛。
景雲趕緊上前,扶住衛桓的胳膊,支支吾吾說了一句小心。
衛桓順帶著瞟了一眼景雲,這小子不知道怎麼回事,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跟剛出鍋的小螃蟹似的。
揚昇繼續道,「你沒有受傷是萬幸,也是這丫頭走運。這次實戰賽上揚靈的表現的確不成熟,下手沒輕沒重,這一點她也意識到了,心裡挺不好意思的,昨天特意跟我說今天想來看看你。」
是嗎?衛桓撇了撇嘴。
「我才沒有不好意思,我好意思得很……」小聲嘟囔的揚靈看見自家哥哥眼神掃過來,憋了口氣抿嘴不言。
「很抱歉,我們會負擔你之後所有的醫療費用。」揚昇朝坐在床上的衛桓鞠了一躬,又伸出手摁著妹妹的後腦勺,硬是逼著她也跟著鞠躬致歉。
「對不起。」揚靈語速飛快含糊不清地說完這三個字,像個小彈簧一樣直起了腰,雙馬尾一甩一甩的,可愛極了。
這要是照之前,衛桓一定要好好逗一逗她,但現在身份不同,沒立場了,他也放棄了這個念頭,轉而看向揚昇,「沒關係,比賽總歸有勝負,受點傷也是常事。你別因為我是人類就這麼擔心,我很強的。」
揚昇連連搖頭,一改剛才還有些輕鬆的表情,正色道,「不,這不是受傷與否的事。」
「她作為畢方鳥,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也很清楚作為對手的你所可以承受的範圍,但她並沒有加以克制,差一點鬧出人命,這都是因為她的勝負心和不成熟,現在還只是一個犯規的處罰,並沒有付出太大代價。如果不加以管束,她未來會釀成大錯。」
果然是揚昇,不管平日裡怎麼跟他插科打諢,到了關鍵時候比誰都拎的清,還固執得很,一如既往堅持自我。
揚靈癟著嘴,兩個腮幫子鼓鼓囊囊的,滿臉的不服氣,衛桓看了就想笑。
哎等等。
「犯規?」衛桓反應慢半拍,轉過臉看向坐在床邊的景雲,景雲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說到這個揚靈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你還好意思問,都是你害得,明明贏得是我,先掉下對弈台的人是你,可雲教官非得判我犯規。」
雲永晝?衛桓更詫異了。
對啊,雲永晝是裁判。衛桓抬頭看向揚昇,心裡忍不住期待起來,「所以比賽的結果是……」
「因為揚靈沒有遵守實戰賽公平安全的原則,而且在最後她操縱火蓮的時候也失控了,在裁判和老師的商議下,決定判她犯規。但你的確是先出局的那一個……」
啊……這樣的話還是沒戲。衛桓低下頭。
「所以最終結果是揚靈晉級,但你可以因為她的犯規獲得補償分15分。」
揚靈挪著步子一點點站到哥哥的背後,像只小幽靈一樣,眼睛別到一邊小聲碎碎念,「我還覺得不公平呢,明明感覺有人在幫他……」
補償分十五分。衛桓眼睛一亮,「所以呢?現在實戰賽全部結束了嗎?」
景雲笑得像朵小太陽花,一把抓住衛桓的胳膊,「你通過山海的入學考試啦!以後我們就是同學啦!」
他剛說完,又好像覺得自己的情緒太過於激動,咳嗽了兩聲平復心情,鬆開衛桓的胳膊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小口小口地喝,邊喝便往他們這邊瞄。
躲在親哥背後的揚靈探出頭,哼了一聲,「墊底的有什麼了不起,要不是有那十五分的加分,你就被刷了。」
這簡直是意外之喜!衛桓握緊雙拳,「太好了。」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揚昇忽然轉過頭對自家妹妹說道,「你不是說還有事?」揚靈看了一眼哥哥,委屈地癟了下嘴,然後又兇狠無比地瞪了瞪衛桓,「嘁,誰想留在這裡啊?」說完一溜煙跑出病房。
見妹妹離開,揚昇才想起房間裡還有一個人,於是轉身對景雲開口,「小同學,你可以幫我看看我妹妹去哪兒了嗎?」
他溫和有禮地笑著,看得景雲漲紅了臉,連連點頭,二話不說就把水杯放在桌上,同手同腳走出了病房。
這孩子是不是生病了?衛桓在心裡搖搖頭。
怪裡怪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