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朋友現在……」衛桓試圖開口,他其實很想知道現在蘇不豫的立場,從目前觀察到的來看,蘇不豫似乎是懷念他的。
失去揚昇對他而言已經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剛開始的那些天,他幾乎每晚都會夢到兒時的畫面,無論自己去做多麼冒險的事,揚昇永遠都是在他背後替他望風的那一個。無論自己犯下多麼大的錯,都有揚昇幫他一起擔著。
每每醒來的時候,衛桓總是冷汗涔涔,想不顧一切衝到他面前去解釋去挽回,可他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再怎麼解釋,也換不回摯友父親的性命。
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走了很久了。」蘇不豫開口的瞬間,眼神暗淡下來,「他是妖,走了就回不來。」他故作輕鬆地看了衛桓一眼,笑道,「雖然我說你像他,但也只是感覺,你們長得並不像。但我總能從你的身上感覺到他的影子,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太久沒有見到他,產生了一點錯覺。」
聽著這樣的話,衛桓微微出神,感覺到對方沒有繼續說了,他才有些勉強地笑道,「如果你這位朋友知道你這麼想念他,一定會感到很幸福。」
「是嗎?」蘇不豫的眼神飄遠,望向雲端的幾隻飛鳥。
「他如果知道,起碼會托個夢給我。」
聽到這句話,衛桓愣了愣。
這種被迫隱瞞的感覺實在太過複雜。或許在許多人的眼裡,他足夠的沒心沒肺。
事實上他並不是沒有想像過自己死後的事,他想像過揚昇得知他和他父親雙雙死於戰場時的心情,也試圖去換位思考,如果是他最好的朋友害死自己的父親,那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也試圖想像,一直被自己當成親弟弟的蘇不豫在自己死後的七年裡是過著怎樣的生活。
可他又能怎麼辦,這七年終究是過去了。
如今的他不敢告訴任何人自己已經回來的真相。從出生就被碰到至高點的他,現在也不得不承認被狠狠砸入谷底的事實。
兩人都陷入沉默,最終還是蘇不豫先開了口,「我不應該跟你說這麼沉重的事,很奇怪對吧,感覺像是在編造什麼傷心往事博取同情。」
「你是不是好奇,雲永晝為什麼會和我這樣的人類結契?」衛桓清楚蘇不豫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畢竟整個山海都已經傳開了。
蘇不豫的手指輕輕點著杯壁,「說不好奇一定是騙你。不過……」身後的花樹上傳來簌簌的聲響,下一秒一個什麼東西掉下來,蘇不豫揮了下手掌,一顆水球在半空出現,接住了從海棠樹上掉落的小火鼠。
水球漸漸降落到地面,溶解消失。小火鼠站定後甩了一下身上的毛,朝蘇不豫鞠了一躬,然後跑開了。
看著小傢伙走開,蘇不豫回頭,「我剛剛說到哪兒了?」
衛桓忍不住笑起來,蘇不豫還是老樣子,「看來你確實不好奇。」
「哦,對。」蘇不豫笑道,「我一直以來都不太能想到永晝心裡的想法,所以也就習慣了,再說了,不摻和別人的事總是沒錯的。他家族顯赫,做什麼事都不必看別人的眼色。」
這一點衛桓倒不認同,他反倒覺得,雲永晝要看太多人的眼色了,所以才活得那麼累。
「你不想摻和,可又來找我。」
蘇不豫聳聳肩,「不矛盾。我找你並不是因為他與你結契,其實是我選擇的時機讓你產生誤解了,擇院式結束那天我就想找你,不過最新新生入校,很多瑣事等著我做,就耽擱了幾天。其實我找你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想告訴你。」
解釋完,他轉頭看向衛桓,眼神溫柔,「你並不是山海的異類。」
衛桓忽然間覺得這一幕好熟悉,只是人物對調了。
「只要你接受自己,認同自己,一切都沒那麼難。」
說完他看了一眼時間,從長椅上站起來,「時間不早了,我得回上善了。」蘇不豫嘴角露出淺淺梨渦,「如果你需要幫助,儘管告訴我。畢竟我們身上都流著人類的血,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盟友,對吧。」
衛桓點點頭,看著蘇不豫轉過身,看著他走遠。
「等一下。」
蘇不豫回過頭,眼神疑惑。
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衛桓尷尬地站起來,他差一點就想告訴蘇不豫自己的身份,可到了最後關頭他還是不敢,並不是擔心自己的身份暴露,而是如此不明朗的局勢下,他實在擔心自己會連累到他。
「那什麼……」衛桓舉了舉自己手裡的空杯子,「謝謝你的果汁,很好喝,我很喜歡。」
蘇不豫的嘴角抿開笑意,「他以前也挺喜歡喝。」說完再一次轉身,離開了這裡。
衛桓鬆了口氣,他現在賭不起。
他以叛徒的身份死去,明顯是有人精心安排的陰謀,暗箭難防,知道他復活的人越少越好。貿然將蘇不豫拉入這個迷局之中,情況只會變得更壞。他真的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將空的紙杯扔進垃圾桶,衛桓獨自一人回到班上。揚靈正湊在燕山月跟前說話,其他的妖紛紛朝他投來眼神,大多都在看笑話,看他被雲永晝圈養的笑話。
衛桓目不斜視朝著自己的座位走去,誰知幾團橙色火焰將他團團圍住。
「別走啊。」
又是誰這麼閒……
衛桓轉過身,一個翹腿坐在課桌上的男生盯著他,臉上掛著戲謔笑意,看著衛桓回頭,他雙手往後一撐,從桌面上跳下來,一步步走向他,「別害怕,我就是好奇。雲教官是看上你哪裡了?」
天狗的氣味。
衛桓盯著眼前這隻名叫趙星堅的天狗,他的家紋在兩個耳垂上,橙色的月牙形狀,分班的那天他就注意到了。這小孩身邊總是一群擁躉,傲得很,大妖怪出身,難免心有傲氣,可這小孩簡直比揚靈還傲嬌,白瞎了一張好臉,脾氣這麼惡劣。
他不由得在心裡搖頭,某些人表面上看起來像個呼風喚雨的校霸,其實內心就是個十足的小公主。
說起來,以前扶搖學院也有一隻天狗,也是這麼惹人煩,不過他倒是沒長這一頭扎眼的紅毛。衛桓一想,趙星堅……趙月承……
媽呀,這該不會是那個大狗子的弟弟吧。這家人起名兒真是絕了,星月傳奇嗎?
這麼一想,衛桓再去看他的臉,怎麼看怎麼像大狗。當初那個大天狗趙月承一天天的仗著金烏和天狗兩家的長輩共事,老想跟在雲永晝的屁股後頭,可偏偏雲永晝從沒將他放在眼裡,一直獨來獨往。這也就算了,大狗子沒事兒總愛找他麻煩,整個扶搖學院數他討人厭。
七年過去,大狗子還沒見著,先遇到他們家小狗子了。
「我之前就覺得奇怪,一個人類怎麼可能進得了山海。」趙星堅嗤笑一聲,「後來我聽說你在山海大門外的時候就遇到雲教官了,還倒貼上去抱他。嘖,果然是人類,手段這麼下作,」他湊到衛桓的跟前,輕聲道,「你是靠走後門進來的吧。」
他刻意把「走後門」三個字咬得很重,臉上還掛著一幅惡劣的笑,周圍的幾個妖怪學生也都跟風笑起來,前俯後仰的。
趙星堅左右打量他的臉,又跳下桌子走過去,伸手捏住衛桓的下巴,「反正在人類裡面,你長得的確算不錯的,圈養一個偶爾玩玩也挺有意思。不過雲教官那樣的家世,敢冒著被人向上舉報牽連父兄的風險和結契,我就納悶了,你究竟是有什麼勾引人的本事?」
我也想知道啊,小狗子。
衛桓一言不發,就這麼盯著他,任他噁心人,反正重生到現在,他什麼難聽的話都聽了個遍,也不覺得有什麼了。
「現在想想,你筆試第一,實戰賽正好又是雲教官當的裁判,擇院式他也在場,就連你參加一個小小的實踐任務,他都跑去救你,」趙星堅繞著衛桓走著走著,忽然停下來,「哎你說,這個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
你說得對。衛桓心裡暗自肯定。
見他這麼淡定,趙星堅心裡倒是不爽了。他咳嗽一聲,伸長脖子,「哎呀,就連我們小畢方都差點被你強大的後台給弄下來了,幸好最後還是拼實力,不然這種黑幕傳出去可真是讓山海的先輩蒙羞啊。」
揚靈早就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來。
你看你看,生氣了吧。趙星堅洋洋得意,誰知下一刻揚靈便開口大罵,「你是不是腦子有坑啊,黑幕你個頭,我跟這個笨蛋人類那一賽根本就沒有黑幕,本小姐是憑本事贏的他。」說完她語氣又弱了些,「雖說這個笨蛋人類話很多,又很煩,老是給我添麻煩,還害得哥哥讓我跟他道歉,還老是麻煩山月姐姐……」
餵……衛桓一臉無奈,大小姐你能講重點嗎?
於是被火焰團團圍住的衛桓咳嗽了一聲,「但是!」
被他這麼一打岔,揚靈也忘了後面的話了,跟上了衛桓的思路,「但是……但是他的確是有實力的。雲哥哥,不是……雲教官也不可能做出幫考生作弊的事。」說完揚靈打量了一下趙星堅,「再說了,上次雲教官和笨蛋人類在實戰課上近身格鬥,你不也沒有站出來和他對戰嗎?現在逞什麼能?」
坐在座位上的燕山月一臉沉著地翻著書,輕飄飄接了一句,「反正一定不會是因為他喜歡雲教官。」
這雙簧唱得好啊。衛桓立馬起了勁,從剛才起就一直擺出矯揉造作無辜受害者的表情,現在秒變吃瓜群眾,「哦~~~」
「哦什麼哦!」趙星堅氣得話都說不明白,「誰說我喜歡雲教官了!胡說!」
燕山月抬起臉,用她常年冷淡的表情看向快要繃不住的小天狗,「我說你、不、喜、歡。」
小天狗一下子慌了,「對,對啊,我就是不喜歡。」說完他生氣地擺手,衛桓周身的火焰都消失,「我就是看不慣這種不公平的事!」
鈴聲響了起來。
「如果你是覺得我被圈養這件事不公平,」等到鈴聲結束,衛桓才終於開口,「你也可以要求雲教官圈養你,我一點也不介意。」
趙星堅勃然,「圈養我?這怎麼能叫圈養!這叫結契!」
衛桓冷靜地笑了一下,「哦對,結契。那我和雲教官也叫結契,既然你很清楚,以後就不用一口一個圈養了,看起來就像個無知的小學生。」
「你——」
「另外,」衛桓笑得更甜了,「結契你懂是什麼意思吧?相當於某種契約,那什麼是契約呢?」
衛桓一邊搖頭晃腦地邁著步子,一邊掰著手指頭瞎扯,「四捨五入可以是賣身契,再四捨五入可以是房契,再四捨五入甚至可以是婚契。再四捨五入就是……」
看著趙星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衛桓心裡爽得一批。
揚靈還相當給力地打了個配合,「就是什麼?」
衛桓歪了歪腦袋,一臉得意,「就我是他老……」
「魏恆。」
操。
我操·我操·我操……
衛桓幾乎是一瞬間感應到了金烏的妖氣,就在自己的身後!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跟聽了聲貓叫腿就軟了一半的耗子似的,下意識就改了之前沒說完的最後一個字,幾乎都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婆。」
說完,衛桓轉過頭,朝著一臉冷淡的雲永晝擠出一個笑臉,沒底氣又沒臉皮地開口,「是吧,老、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