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管在哪個時代的國人，似乎都很喜歡呼朋喚友、成群結隊，在雙崗生產大隊的隊員們也是一樣，年輕小伙子們一馬當先趕到食堂，緊隨其後就是抱著碗盆有說有笑的大嫂大嬸們。
字面上的「大鍋飯」早在十多年前就名存實亡了，現在集體供餐是隊裡為了更好地完成搶收工作，每年的這個季節都會開放食堂，是要在食堂吃、還打了飯菜回家去吃，這個就隨各自喜歡了。
在雙崗生產大隊，家家戶戶都喜歡把飯菜打回家吃。
這個工作男人是不做的，來打飯的基本上都是女人。
隊長家的「小千金」，過去十七年很有些「養在深閨人未識」的架勢，倒不是葉隊長家裡講究，而是他們家勞動力充裕，不需要小女孩下地幹活，隊裡的三姑六婆便喜歡用「難得一見」調侃她。
葉舒華近來得罪隊長父親導致被「趕出家門」的過程，外人無從得知，然而嬌寵長大的小姑娘無緣無故跑出來賺工分，這背後究竟有什麼原因，還是不可避免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
當然在葉家人面前，沒人把看熱鬧的嘴臉擺出來。
剛好相反，三姑六婆每次都要趁著葉舒華給他們打飯的時候，好好夸一通她聰明、漂亮、懂事還能幹，都快把她吹成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小仙女了。
葉舒華努力憋出一絲羞澀的笑容，並加快手中的動作，直到送走了能說會道的婦女同志們，她才在心裡鬆了口氣，人類為什麼要互相傷害呢？
她不愛聽這些耳朵起繭的好話，她們也不見得是真心實意追捧。
如果都能安靜如雞該多好！
每當這個時候，葉舒華就無比懷念她上輩子，圈子裡的人都知道葉大小姐是個我行我素的二世祖，反正爹媽除了開支票、其他什麼都不管，她可以盡情的懟天懟地懟空氣，別人反而輕易不敢開罪她。
而現在，葉舒華嘆氣都得偷偷地來，不能破壞她艱難立起來的小仙女人設。
繼婦女同志們之後，又來了一批需要葉舒華服務的人民群眾，有男有女，他們就是這個時代最大的特色……知青。
葉舒華再次掛起了笑容，笑得比任何時候都真誠。
她這麼高興，原因有兩點，知青一向是最後來打飯的，他們的到來意味著她幹完這票就要準備收工了。
另一個原因就是有幾個知青長得還不錯，比如說朝她迎面走來的宋清徽和沈思默同志。
可能是受父母的遺傳。
葉舒華上輩子的老爸換了四五個老婆，一個比一個更年輕漂亮，最後那任竟然還是他朋友的女兒，說出去都讓人毀三觀。
不過葉舒華她媽也沒好多少，葉舒華覺得自己已經算沒節操了，大學四年裡換了四任男朋友，平均每年換一任的節奏，而她媽換對象比她還勤快，尤其是剛畢業那年，她媽甚至找了個大二的小弟弟處對象……她都不好意思吃這種嫩草。
總而言之，在父母的薰陶下，葉舒華找對象的標準也越來越簡單粗暴，年輕顏好身材棒，只要符合這三點，其他的都可以再商量。
而這兩位同志就非常符合葉舒華審美的知青，好看到她都苦逼到這個程度，看到他們出現還是忍不住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
其實想要入葉舒華的眼並不容易，她所謂的「顏好」不是指一般的帥哥，而是那種集五官皮膚、形象氣質和言談舉止於一體的男神。
連閨蜜都嘲笑過，說她自己書讀得不是很多，偏偏對玉樹臨風那一掛的男生欲罷不能。
不過美女都有特權，葉舒華自己就是白富美，所以她的眼光越挑，追求她的男生反而越趨之若鶩。
可惜長得好不能當飯吃，葉舒華只是欣賞了兩秒，便公事公辦的接過了他們的飯盒，嚴格按照標準打飯，一粒米都不肯多給，因為她自己都希望能夠剩點給她打牙祭。
在吃飽肚子面前，男神都是浮雲。
打完最後一盒飯遞給男知青，在對方輕聲道謝下，葉舒華一本正經回了句「為人民服務」，目送著他們離開後，轉頭雀躍的呼喚著王翠芬同志：「娘，今天還剩了一點飯，怎麼辦……」
王翠芬過來看了一眼，笑道：「這都沒兩口，專門盛起來我還嫌費碗呢，你自己吃了吧。」
其實在這個缺衣少食的年代，生的大米都可以往嘴裡塞，一口米飯當然也要留著下頓吃。
不過王翠芬是隊長媳婦，飯桶又是葉舒華負責的，她這麼安排其他人沒意見，甚至還有人趁機夸道，「小妹就是能幹，平常也是煮這麼多飯，從沒剩下半粒飯，小妹打飯就有得剩，說明你為國家省糧食了啊！」
換做其他時候，葉舒華已經不明覺厲了，都能找到這麼清奇的角度，舔狗果然無所不能。
不過這會兒，葉舒華沒時間裝羞澀，她一臉珍惜的舀起飯，捏成兩個僅夠塞牙縫的小飯糰，和王翠芬一人一個分吃了。
王翠芬臉上「嫌棄」不夠塞牙縫，真被塞了一嘴卻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你這孩子……」嗔了葉舒華一眼就轉身去忙著收拾廚房了。
葉舒華細嚼慢咽的吃完飯糰，也心滿意足跟在王翠芬同志身後幹活了，她不知道，剛走出食堂不遠的年輕知青們，正一邊回知青點一邊討論著她。
「沈思默，那個葉小妹剛才是不是沖你笑了？」
沈思默人如其名，是個沉默少言的男同志，聞言也只是搖頭不說話。
八卦得不到配合，發起話題的女知青也有些不滿，擰起秀眉堅持道：「你胡說，我明明就看見她沖你笑了，她肯定是喜歡你！」
最後一句話，多少泄露了女生的心意，沈思默卻恍若未聞、埋頭往前走。
氣氛有一些尷尬，另一位女知青上前挽住了李繼紅的手，溫柔的安撫道：「說不定是你看錯了呢，繼紅，剛才宋大哥就在沈大哥身邊，我們問問他就清楚了。」
事不關己的宋清徽沒想到他也會被點名，不免愣了一下。
其實葉隊長家的小閨女第一天在食堂幫工起，他就注意到了，知青點的所有男同志也都注意到了。
人都是視覺動物，每天結束了辛勞的工作、精疲力盡的去食堂打飯，就能看到個這麼標緻的小姑娘眉眼彎彎、笑臉相迎，身上的疲憊都仿佛減輕了許多。
不過宋清徽也只是稍微有留意這個姑娘，還沒那個閒情逸緻去觀察她對別人有什麼不同。
直到李繼紅鬧了這麼一出，他才回想了一下，葉小妹今天的笑容，好像確實稱得上甜美、和平時有點不一樣。
難道小姑娘真的瞧上沈思默了？
宋清徽對此將信將疑，只是看李繼紅不依不饒的架勢，他還是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堅定的搖了搖頭。
可惜宋清徽想要息事寧人，卻不是誰都看得懂眼色，兩個喜歡開玩笑的男知青一左一右，架著沈思默打趣道：「思默，真有你的啊，不聲不響就勾走了這麼個小妹妹。」
「我聽說葉隊長家的小閨女在整個公社都是數一數二的好看，還是沈思默有福氣。」
「如果葉隊長的小閨女真看上你，回城也有希望了啊。」
「對啊，我聽說咱們隔壁公社，有個知青跟隊長的妹妹結了婚，年初就開了證明回城去了。」
眼見男知青們越說越過火，沈思默皺眉道：「根本沒有的事，你們別瞎說了。」
可惜眾人平時壓抑慣了，說到回城的問題都有些口無遮攔，仍要繼續高談闊論，還是宋清徽不動聲色的提醒了一句，「葉嬸可還在後面呢，小心讓她聽見了。」
大隊的人都見識過隊長媳婦的難纏，包括知青們，因此聽到王翠芬的名字，這群先還說得熱鬧的男知青頓時面面相覷，一個個都慫了。
之前插不上話的女知青們反而接過了話題，「聽說葉嬸最喜歡她的小閨女，把她寵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知道的還當是養了個千金大小姐呢。」
「葉嬸好像是想把小閨女嫁去公社過好日子，所以寵得厲害呢。」
不管沈思默承認不承認，李繼紅都把葉舒華視為情敵了，聽到大家的討論突然嗤笑道：「就葉小妹這好吃懶做的樣子，還想嫁去公社？
我看大隊裡願意娶她的都沒幾個吧。」
先前勸過李繼紅的女知青溫柔笑道：「人家哪裡好吃懶做了，這不也在自己賺工分嗎？」
「在外面當然要裝模作樣了，我聽他們家隔壁的王嫂說，這個葉小妹在家仗著受寵，搶兩個嫂子的雞蛋吃，害得她兩個嫂子天天為了一顆雞蛋吵得不可開交……估計就是為了這個，被葉隊長勒令出來賺工分了吧。
你們想想這樣的姑娘，但凡知道底細的誰肯要？」
女知青們當然順著自己的同伴了，便完美忽略了在這個年月、孕婦或餵奶的女人隔三差五吃雞蛋也很奢侈的事實，一個個深以為然的點頭。
宋清徽雖然不想這麼八卦，但是聽了一耳朵，也忍不住想笑，嚴肅正直、把整個生產大隊都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大隊長，家裡天天為了一顆雞蛋鬧得雞飛狗跳，怎麼想都覺得有趣。
於是在葉舒華不知道的情況下，她的形象早已被一顆雞蛋毀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