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春天比中原來得晚。許縣的稻穀發芽的時候,赤山的雪還沒有化完。偶爾馬蹄踏碎雪層,底下露出的也是枯黃的草葉。赤山下的陰涼河卻率先解凍了,碎冰夾著細碎的水流涓涓流淌。
青灰色的天上掛著一輪朦朦朧朧的太陽,透過雲層,白光四散。仿佛頭頂有一個高不可攀的蒙古包。
南風肆無忌憚地吹拂,吹得軍旗獵獵作響。在這片還沒復甦的大地上,聚集了相當數量的「軍隊」。
沒錯,雖然鮮卑人的腰上掛著他們特徵性的牛皮袋,烏桓人大都背弓箭頭戴扭環飾品,東羌人喜歡穿羊皮和毛靴子,各個民族混雜在一起,遠遠望去就像一張混織的雜色毛毯。但草原人全民皆兵,此時在黑甲騎兵的指揮下進退有度的樣子足可以稱得上是一支軍隊。
被「草原軍」簇擁在中間的曹生親衛無疑是最顯眼的。統一的黑衣玄甲,上千隻馬蹄子整齊踏步,震得枯草上的積雪都簌簌抖落。
白兔旗在中軍緩緩升起,那隻簡筆畫成的兔子依舊是多年前憨態可掬的模樣,然而,再也沒有蠢兮兮的強盜以為這是個好欺負的對象了。甚至,白兔已經成為了廣闊牧場上新的神祇的象徵。
「察額!察額!」隨著一個單薄的身影騎馬衝到白兔旗之前,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呼喊。
察額,不管在哪個草原民族的語言中,都是同一個意思:白色的母親。因為她從雪片紛飛的嚴寒中走來,給予追隨者溫暖和生的希望。
阿生今天穿的衣服很有些草原風格,頭上一頂鑲邊狼皮帽遮住了髮髻,厚實的上衣明顯短於漢袍,下擺只堪堪到膝蓋位置,底下是一條闊腿棉褲,能夠讓她在馬上行動自如。
馬匹仍在奔馳,阿生嫻熟地挽弓、搭箭,準確命中了百米開外一隻鬼頭鬼腦的銀狐。
「嗬!」人群歡呼。
大約是人類的聲音太過嘈雜,驚動了陰涼河裡的生物。一條白色的大魚突然從碎冰中躍出來,尾巴狠狠地拍出冰冷的水花。
河邊的人群出現了短暫的沉默,下一個瞬間,第二支刻有「華」字的鋼鐵箭破空而來,貫穿了大魚的鰓腔。殘存的勢能帶著整條魚又向前飛了兩米,魚身和血花一起砸在岸邊的雪地上。
人們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再度轉向他們的「察額」。
只見女子微微一笑,拉滿弓弦,指向天空。青灰色的蒼穹里,有一個移動的小點,幾乎融化在朦朧的陽光里。
即便知道她箭法高超,大多數人都還是屏住了呼吸。空中的目標不比陸地,那隻鷹太高了,要想達到那樣的高度,羽箭首先要克服重力才行。
她能做到嗎?就連部落里的神箭手都不敢有把握射中空中的白鷹。
箭支離弦,沒有大聲呼喝,也沒有任何花哨的動作,仿佛就是很自然很輕鬆的一件事。時間好像變慢了,在無聲的靜默中,箭支飛啊飛,飛啊飛,直到飛進太陽的光暈里,和那隻白鷹一起模糊成點。
鮮血迸濺!
一聲遼遠的鷹啼,響徹天空,然後猛禽的血肉之軀就直直地落在雪地里,再也不動彈了。
人群徹底炸了。草原人可以被恩惠收復,但他們的文化中更加崇尚武力。
「察額!察額!神賜的察額!」
「是神跡!」
「萬能的天神,請保佑察額長久庇護我等。」
「察額,察額,神明有所啟示嗎?」
……
阿生一手拉韁繩,一手做了個往下壓的手勢。等喧譁聲稍微平息了一些,她才從空間裡取出一個可攜式麥克風放到唇邊。
「神有三條道理,是每個人生來就該懂得的。但你們很多人忘記了,所以才祖祖輩輩生活在貧瘠和危險中。現在我來了,把這些道理重新告訴你們:
「第一,每個兒童都要讀書,讀各種書,學各種本事。
「第二,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你們要尊重女人,因為你們都有母親;要尊重老人,因為你們終將老去。
「第三,劫掠者終將被劫掠,欺騙者終將被欺騙,背叛者終將被背叛。」
透過未來的高科技,她的聲音響徹四野,敲擊在每個人心頭:「現在,拔出你們的武器,隨我去去踐行上天的第三條道理。」
劫掠者終將被劫掠。
青黃不接的季節,草原飢餓的早春,遼東主華公親自帶兵征討烏桓。因烏桓大部分青壯跟隨袁紹在中原,故輕鬆就獲得了勝利。烏桓留守的一萬兵力幾乎被屠殺一空,而俘獲更是龐大:老弱婦孺逾五萬人,牛羊馬匹不可勝數。
然而草原文明到底不是農耕文明,攻克了一座城池就能結束戰鬥的。草原上各個方向都能逃跑,幾乎所有的草原人都練就了一身「打不過就跑」的本事。包括烏桓。
一一追捕烏桓平民的代價太大,經驗豐富的徐榮及時辨認出了蹋頓的兒子。阿生帶著騎兵一路追趕這位烏桓小王子,直到他們越過長城。
阿生在牆下勒住馬韁。
漢長城已經破敗了。牆磚深一塊淺一塊,還有一個塌方的缺口,勉強用土堆了堆罷了。方才烏桓小王子帶著親信殘兵,就是從這個缺口跨進去的。城牆上的守衛緊張到不行,但放過了烏桓人,拿武器對準了阿生。
呼嘯的南風從關里吹來,吹亂她的鬢角。牆磚縫隙里長出來的枯枝,在風裡寂寞地尖叫。
「要是沒有我,再過幾十年,北地門戶將大開於虎狼之輩。」她輕聲感慨了一句,在守衛士兵緊張的目光中調轉馬頭,返回尚沒有生機的荒原。
由於殘兵敗將的通風報信,烏桓王蹋頓馬上接到了「老窩被抄」的噩耗,氣得他當場砸了袁紹送的瓷碗。
「趁人之危,遼東人真不是英雄!」
本來袁紹就在為小兒子的病情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蹋頓找不到外出作戰的機會早就被憋壞了。如今一看,好傢夥,那還說什麼?點齊兵馬,把我家的牛羊人口搶回來啊!
烏桓王帶出來的全是騎兵,一溜煙跑沒影了。等袁紹召開軍事會議發現少了個盟友的時候,蹋頓等人已經跨過了冀州段的漢長城。
茫茫塞外,任何人類的蹤跡都難以尋到。
蹋頓能夠統領烏桓各個部落稱王,自然是有點腦子的。他沒有去跟武裝到牙齒的赤山城硬碰硬,而是帶領部隊迂迴前行,一邊聚集倖存的族人,一邊劫掠冬牧線沿線的零散牧民。
終於,一戶被俘虜的牧馬人告訴蹋頓:察額帶領人馬往南去了,只有徐榮的兩千人馬,押送浩浩蕩蕩的戰利品往撫順的方向走。因為烏桓人犯下重罪,只能去撫順挖煤還債。
蹋頓心頭狂跳,說不清是緊張還是興奮。他跟部下說:「這麼多人,還有老弱,是走不快的。我們全力追趕,三天之內就能追上他們。」
烏延等大頭領舉雙手贊成:「追上去,殺了徐榮。早看他不順眼了。」
沒學過兵法大約是這些烏桓人最大的遺憾,因為他們在看到自己的親人時遇到了伏擊。
阿生曾經召集屬下將領討論過,在草原環境下許多傳統戰術都無法使用,草原人打不贏就跑的本能導致想要徹底消滅一個部落是無比困難的。
然而,從赤山往東到大興安嶺,植被開始拔高,形成無數森林,地形也開始起伏,為瓮中捉鱉和埋伏衝鋒提供了充足條件。這才是伏擊殲滅戰的絕佳地點。
「但蹋頓未必會去。」
「那就用充足的理由迫使他去。」
於是就有了徐榮帶領俘虜大隊龜速前行的反常行為。計劃很粗糙,演技很拙劣,但段公說對付沒見過世面的烏桓人,足夠了。
蹋頓果然上鉤。
呂布率領著遼東唯一一支重騎兵,直直從山包上衝下,殺入烏桓的隊伍中。沉重的玄甲和馬槍攜帶強大的動能,將第一層迎面撞上他們的烏桓人連人帶馬攪得粉碎。骨肉橫飛,場面血腥之極。
一波衝鋒後,沒有學過陣型的烏桓部隊直接就被攔腰割成了兩截。然而呂布的攻擊還沒有結束。
重騎兵部隊衝出烏桓的隊伍後,從側翼繞了四分之一個圓弧。因為負重太高,馬匹的速度在這個時候慢下來,用鋼鐵武裝的馬蹄「啪、啪」踩在土地上,光用耳朵都能聽出厚重和肅殺。
重騎兵都戴著黑色的頭盔和猙獰的面具,就連馬匹都有少量披掛,遠遠望去仿佛一群長角的怪物。
有些烏桓人已經被他們的外形和血腥手段嚇得兩股戰戰,要不是首領和烏桓王站在後面看著,他們就要丟下武器跑路了。
然而呂布已經再次調整好馬頭的方向,對準蹋頓的王旗。「殺!」他舉起長槍。
「殺!」後面的重騎兵齊聲應和。
馬蹄聲如沸騰的江潮,再次沖入烏桓的隊伍。呂布的槍尖上更是串上了三具屍體,才算到了強弩之末,無法再扎穿第四人了。
「呵呀!」呂布大喊一聲,將長槍大力扔出。那第四個烏桓兵被槍尖推著倒退出四五米,才被釘死在地上,身上壓了三具屍體。被同一根長兵器貫穿的四人,如同一根腐爛的烤肉串,就樹在蹋頓跟前不超過十米的地方。
饒是殺人如麻的烏桓王,都有一瞬間的血液冰冷身體僵硬。
呂布已經抽出了馬刀。淬成黑色的刀面上反射出漂亮的光澤,這就是蹋頓最後看到的景色。
遼東和烏桓的正面決戰,因為遼東祭出了重騎兵這一大殺器,而呈現一面倒的趨勢。伴隨著「蹋頓已死,投降不殺」的呼聲響起,戰鬥以烏桓全數歸降而告終。
烏桓主體多達二十萬人。學齡兒童被送到大連進行洗腦教育,曾經參與赤山慘案的重犯被送到撫順挖礦,剩下的人,將成為繼續往西修建冬牧線的勞動力。
「冬牧線不會停下,」阿生用馬鞭指著西方,向這些俘虜許諾道,「這條路的前方,有西羌,有西涼兵,有馬騰、韓遂,如果有人在保衛冬牧線的戰事中立功,全家都即刻脫離奴籍,在城市裡擁有房產和羊群。」
一雙雙原本絕望的眼睛瞬間有了光彩。
打一棒子給顆甜棗,再拿塊肉吊著。收服敵人無外乎這些手段。
解決了草原上的後顧之憂,便是組織隊伍南下。預定跟隨她攻打冀州的有廿七帶領的步騎混編營,以及趙奇麾下準備接管各地行政的「武裝警察部隊」。
跟草原上打仗是為了儘可能消滅敵人不同,南島系在冀州的訴求是占領城市。占領一地就治理一地,這就是還有幾十個文官出現在隊伍中的原因。
徐榮和呂布也嗷嗷叫著要去,但他們得先交接好手頭的工作,估計就要到夏天了。
定好出征名單的當天,廿七就找了過來:「主公假意追趕烏桓殘兵的時候在漁陽、上黨一帶徘徊許久,可有決定從何處入關?雖然長城年久失修,但很多地方依舊占據天險。」
阿生早就在地圖上某個海濱的位置畫了一個紅圈。
這是漢末啊,後世大名鼎鼎的山海關還沒有修建。從遼東沿著渤海灣就能長驅直入,繞開長城。【注1】
作者有話要說:
注1:這條線路就是清軍入關的線路,不過清朝那時候是吳三桂打開了山海關把滿人放進來的。作者是個軍事廢,找不到更多草原打中原的路線方案了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