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高層這套房子很大,但桑瑜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發覺大得離譜。
大到藍欽只能占據其中最不起眼的小小一隅,他身後幾百平米的面積,空落落毫無生機。
桑瑜心裡疼得喘不過氣,懊惱自己是不是太急用錯了方法。
她蹲下,摸摸他的臉頰,「欽欽……」
藍欽立刻驚醒,眼裡空茫地看向桑瑜,定定緩不過來神,一時分不清做夢還是真的。
桑瑜攙著他手臂往上帶,「別坐地板,涼,去床上睡。」
她碰他了,還那麼溫柔地跟他說話。
不是夢……是真的。
藍欽死抓住衣擺的手指鬆開,一把攬過她的背,拽著她一起跌回地上,用力纏緊,頭深深埋進她頸窩間,呼吸粗重得嚇人。
桑瑜不再掙扎,乖順地任他抱,等他安穩些,自己的難捱也壓下,才搭住他的腰輕催,「起來,這麼晚了,快去睡覺。」
藍欽急促搖頭。
他不要一個人回樓上。
耳邊是他帶顫的悶哼聲,桑瑜實在捨不得了,順順他硬邦邦的手臂,「……睡我房間的床。」
有些話看似簡單,卻能藥到病除。
鑽進被子裡,桑瑜沒忍心繼續躲他,轉過身,用後背貼著他劇震的胸口,雖然還是不吭聲,但沉默的允許,已經夠讓藍欽閉上眼,試著去做睡覺這件事。
桑瑜沒到六點就起床,給藍欽掖緊被角,悄聲做好三餐,為了不讓他去送,趁他醒來前,留張紙條早早出門上班。
孟西西在護士站見著她嚇了一跳,「臉色這麼差!沒事吧?」
桑瑜沒精打采地垂頭。
「該不會吵架了?」孟西西費解,「我剛還看到你男朋友,以為你們倆甜甜蜜蜜呢。」
桑瑜驀地抬眸,「你在哪看到他!」
孟西西指指走廊,「就步梯間那邊啊,我以為是你讓他等——」
桑瑜哪還有空跟她聊,飛奔過去拉開安全門,藍欽果然站在裡面,一雙眼霧蒙蒙的,手中提著一盒尚有溫度的炸雞塊。
他被當場逮住,忙打字給她看,「你沒吃早飯,這家店新開的,排隊的人很多,應該好吃。」
桑瑜鼻子酸死了,搶下炸雞,兇巴巴問他,「不是留了紙條,今天不讓你過來的嗎?」
早上她看了天氣預報,今天溫度最低,路面都結了冰,他為了買這點吃的,不知道排隊要站多久,到現在鼻尖還是紅的。
藍欽抿住乾澀的唇。
桑瑜推著他去電梯口,「陳叔在樓下吧?你趕緊回家,」她不希望他亂猜,低聲說明白,「我跟奶奶講好下班以後見面的,地點不一定在哪,所以你別找,也不許偷偷跟著,問清楚我自然就回去了。」
下午四點不到,宋芷玉如約給桑瑜發來一條消息,內容簡潔,是車型和牌號。
桑瑜以為是奶奶安排的司機,準時跑下樓,拉開車門一看,驚訝發現她本人就坐在後排,撩開眼皮淡聲說:「走吧,去老宅。」
「奶奶,你剛回國嗎?」
「是剛下飛機,」宋芷玉糾正,難掩疲憊,「不把你們的問題解決,我連飯都吃不下去!」
桑瑜十指攪得泛白,迫切問:「手術——」
宋芷玉擺了下手打斷,「先別急,去老宅我給你看點東西,看完以後,你再重新考慮要問什麼。」
康復中心到藍家老宅足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路上沒人說話,車裡氣氛壓抑到極點,桑瑜心口壓著巨石,呼吸困難,好不容易堅持到駛入大門口,接近主宅時,遠遠看到一輛刺眼的深灰越野車停在那,車門開著,藍景程大衣筆挺,快步迎上來。
「奶奶,怎麼不讓我去機場接?」藍景程熱切非常,彎腰扶住宋芷玉的手臂,「天這麼冷,當心著涼。」
宋芷玉不輕不重瞥他一眼,「你最近倒孝順,」她收回目光,「我跟桑瑜有話談,你有什麼事,晚點再來說吧。」
桑瑜正好從另一側下車,客氣點點頭打招呼,「大哥。」
藍景程這才注意到她,瞳孔一縮,眼底隱約浮上陰霾,當著宋芷玉的面,他謹慎收斂,溫和笑著回應,「弟妹來了,欽欽沒跟你一起?」
「欽欽忙,」桑瑜習慣性對他裝傻,「奶奶叫我,先進去了啊。」
主宅大門應聲關閉,桑瑜反射性回頭一望,漸窄的門縫裡,藍景程神色晦暗不明,走在前面的宋芷玉冷聲哼笑,「聽到風吹草動就開始獻殷勤,小家子氣,沒大出息。」
她話音落下後,四下再無聲響,空曠奢華。
沒了別人打擾,桑瑜顧不上想其他的,馬上問:「奶奶,你要給我看什麼?跟欽欽有關嗎?」
宋芷玉把桑瑜帶到二樓,推開最深處的一扇房門,「進來。」
房間面積不大,陳設單調,窗簾拉緊,牆上掛著一面巨大投影幕布,對面擺一排沙發。
宋芷玉按按太陽穴,從門口上鎖的壁櫥里拿出一台老式的小型錄像機。
桑瑜猜不透,不自覺地緊張起來,「奶奶,這是……」
宋芷玉盯著錄像機,微微苦笑,「這是藍欽十二歲那年,我送他的禮物,裡面都是他自己拍攝的視頻,完整版在他電腦里存著,錄像機的內存有限,只保留了最後大半年的部分。」
桑瑜心跳加速,舔了舔唇,「那錄像機怎麼會……」
「怎麼會回到我手裡?」宋芷玉看著她,「因為他出事之後,小樓就荒廢了,東西都被清理掉,這孩子幾乎一無所有,唯獨這個,算是僅有的貴重物品。」
宋芷玉把錄像機連接電腦和投影儀,「坐吧,我隨便點開幾個給你看看。」
桑瑜縛手縛腳坐在沙發邊沿,目不轉睛盯向亮起的幕布。
幾秒後,第一幀跳出的畫面就刺疼她的眼睛。
十五歲的藍欽,清瘦俊俏,已有了成年後的輪廓影子,他穿著一件棉布襯衣,原本的藍色洗到微微發白,額發有些長,略擋住異色的眼睛,嘴唇淺紅,帶著柔和的笑。
他調整鏡頭,端正坐在錄像機對面,張開口,聲音清冽,「今天下雪了。」
幾乎在他出聲的瞬間,桑瑜就捂住嘴,自己都說不清原因,突如其來的眼淚撲簌掉下。
前兩天下午,在康復中心的長椅邊,藍欽親手給她戴上圍巾,也是這樣笑著,打字告訴她,「下雪了。」
不同於她唯一聽過的那句拼接表白。
這是他真正流暢說出的話,字字句句乾淨悅耳,卻刀子一樣,扎得人酸楚難當。
畫面里,藍欽望向窗外,「雪很漂亮,但是院子裡被他們扔了好多大號圖釘,我發現的太晚了,已經被雪蓋住,不能隨便出去踩雪玩,否則鞋底萬一紮壞,我沒有可以換的。」
桑瑜心臟疼得抽成一團。
鏡頭晃動,藍欽拿起錄像機跑上三樓的露台,隔著鏽跡斑斑的欄杆,對準外面的雪景拍攝,笑聲低潤,「沒關係,在這裡看看就好了,」他在鏡頭外自言自語,「藍欽,你看啊,到冬天了,開心嗎?」
幕布上,瑩白一片暗藏危機的那個院子……是她掃過落葉,擺成心形的院子。
隔了兩秒鐘,他又說話了,笑著回答自己,「開心啊。」
桑瑜哭得停不下來。
宋芷玉坐在一旁,蒼老的臉被光線晃得忽明忽暗,低聲說:「他獨居的那些年,總是這樣自言自語的。」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回應他。」
宋芷玉換到下一段視頻。
藍欽頭髮短了一點,有些參差不齊,他坐在一樓的窗邊,對著鏡頭說:「我又把頭髮剪壞了。」
他還是笑,認真問:「是不是很難看?」
長時間空白無聲,死一樣寂靜,桑瑜控制不住數著秒,足足半分鐘後,他才垂下眼喃喃,「是啊,太難看了,所以連我也不想回答。」
下一段,再下一段。
時間季節在變,連他的聲音也從純粹少年摻入了微微沙啞,不變的,是他周遭的環境,翻來覆去數得過來的衣服,自己總是剪壞的頭髮,和孤獨的自問自答。
桑瑜低下身,把頭藏在手臂間,肩膀抽動,水跡透過衣袖,沾濕皮膚。
她太熟悉了。
爸爸過世,媽媽病倒,她起早貪黑賺錢餬口的那段日子,沒家人沒朋友,跟人的交流就是叫賣,甚至被欺負時的叫罵,每個深夜裡熬著不睡,準備隔天要賣的材料時,總會自己跟自己唱歌說話。
太孤獨了。
全世界那麼大,也那麼遠,孤立無援,唯有自己的聲音空空迴響,沒人應答。
桑瑜眼前模糊成一片,滿腦是藍欽少年和現在的身影來回交疊,閉塞的耳中忽然有琴聲擠入。
帶著明顯機械感的,電子琴的聲音。
桑瑜愣了愣,抬頭看向幕布,畫面上是暗的,只有檯燈的一圈光籠罩藍欽,他抱著磨損嚴重的電子琴,專心致志彈響,彈了一段前奏後,他眉眼稍彎,輕聲唱歌。
藍欽唱的歌很老了,緩慢又溫柔,他唱完笑一笑,望著鏡頭嚮往地許願,「如果以後,我也幸運地有了心愛的人,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賺錢給你花,陪你說話,給你唱歌。」
賺錢給你花,他每天都在努力做著。
可陪你說話,給你唱歌,卻成了難以企及的奢求。
桑瑜扛不住了,狠掐手心,淚眼盯著宋芷玉,啞聲問:「奶奶,你既然知道,為什麼要在我們回老宅的那個晚上給他電子琴?」
這段視頻的內容,她看一看尚且錐心,藍欽自己怎麼可能不記得。
奶奶分明就是在提醒。
很多畫面受到聯想,不斷在記憶里復甦,桑瑜激動地站起,不自覺提高了音量,「還有給我演唱會門票時,特殊跟他強調我喜歡聽唱歌,甚至再往前,要我別對他太好,是想讓他有危機感?所有事……都是故意的嗎!」
宋芷玉直視她,坦誠點頭,「是。」
「就為了逼他手術,讓他繼承那個傷害他二十幾年的所謂家族?」桑瑜神經拉扯得劇痛,「奶奶,這是你的私心麼?要他的價值,所以無視他可能會經歷的危險?!」
「私心又怎麼樣?正因為私心,我需要他,才更不可能讓他有事!」
宋芷玉厲聲,見桑瑜還要反駁,她深呼吸一下,「如果可以,我也願意多給你們時間,但我的身體不允許了,」她點點自己的太陽穴,「這裡面長了腫瘤,我這個歲數連開刀的意義都沒有,我想在失去行動能力之前把能做的做好,有錯嗎!」
桑瑜驀地失聲。
宋芷玉關掉播放的視頻,轉而點開電腦里另個文件夾,「我沒想讓誰發現,但藍欽敏感又聰明,答應手術沒多久就看出我的異常,我告訴他,他的傷情複雜,也是風險的最主要來源,這世上只有我了解清楚,一旦我死了,他這一輩子,再也別想通過手術恢復聲音。」
說話間,她打開新的視頻播放,幕布呈現的,是桑瑜曾在她辦公室里看過的,藍欽傷後,吃了何嫂仿製的食物,劇烈嘔吐的片段。
桑瑜按緊扶手,心跳燥亂。
這文件夾里不計其數,都是類似的過程,視頻里,宋芷玉反覆要求「做實驗」。
現實中的宋芷玉緩慢開口,「不陌生吧?當初他勸你簽約,是不是也用了實驗的方法?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能準確分辨?」
奶奶的神情讓桑瑜不敢輕易點頭。
難道不是因為……吃了她三年東西嗎?
「除了你已經了解的原因之外,其實還有——他專門練習過,」宋芷玉複雜地笑笑,「我怎麼能允許自己孫子的飲食被一個小姑娘限制住?所以為了讓我持續幫你,護著你,他需要把你送上更重要的位置,於是他不惜用自己的病情給你貼上了一個專屬標籤。」
「只能吃下你做的東西,神奇麼?」她輕聲說,「有你們之間的互相拯救做基礎,還有他三年的深刻習慣,再加上長期有意的練習,他讓身體有了本能,能把你最細微的個人特點記清楚,我做了無數次實驗,竟然全失敗了。」
桑瑜跌在沙發上,怔怔瞪著宋芷玉。
音響里,是藍欽遙遠的痛苦幹嘔聲,一下下衝擊耳膜。
「難以置信,」宋芷玉垂眸,「藍欽真的變成了一個非你不可的病人,我為了讓他活,必須保護你,所以你一畢業就工作順遂,前途無限,可即便這樣,在你停止在蛋糕店寄賣點心後,他快餓死也沒勇氣打擾你,直到我告訴他你缺錢,他才急著給你送上幾百萬。」
宋芷玉揚起嘴角,「小魚,他愛你到這個程度,怎麼可能捨得讓你跟他當初一樣活在安靜里,怎麼可能允許自己懦弱,連唯一的機會都不去嘗試,直接為了安逸宣布放棄手術?」
「就當我卑鄙好了,利用了他對你的在乎,」她優雅站起,「我只想讓藍欽健康,能說話。」
宋芷玉隨手拉開窗簾,外面月色當空,映著飄下的大片雪花,瑩瑩發亮。
她率先走到門口,回眸招手,「出來吧,這屋子裡太悶了。」
桑瑜腿是麻的,一步步挪到走廊,包里的手機隔幾分鐘震動一次,她知道是藍欽發來的信息。
天黑透了,還下了大雪,她又兩三天不肯好好理他,他肯定嚇壞了吧?
可她手太僵了,摁來摁去解不開鎖。
宋芷玉邁下旋轉樓梯,邊走邊說:「小魚,你了解他,你要是繼續阻止,也許能成功,但以後幾十年,他每逢想起就會愧疚自責,永遠憎惡自己的放棄,至於安排身後事,那是他想萬無一失地保護你,沒有做錯。」
「我想說的說完了,你還有什麼要問?」
桑瑜清楚奶奶說的沒錯,她抓住扶手,聲音嘶暗得不成句,「風險……」
宋芷玉實話實說,「剛才也講了,他的風險主要來自舊傷被刺激,會短時間內引起窒息休克,直至死亡,所以我才三番五次跟主刀專家修改方案,目前已經完美。」
「而刺激的根源,一是技術上的,一是心理上的。」
「技術方面,我拿命擔保萬無一失,」她反問,「心理對他的影響也是根深蒂固,足能產生連鎖的身體反應,這方面,你能負責麼?」
「……我能!」桑瑜咬牙,嘴裡嘗到血腥,「我一定能做到。」
「很好,我的孫媳婦兒沒有那麼弱,」宋芷玉滿意點頭,「別太緊張,術中加術後的危險期,不超過二十四小時——」
她說話間,繞過樓梯轉彎,接近一樓客廳的位置,目光隨意一瞟,眼睛眯了眯,面色略微轉冷。
藍景程從沙發上站起來,平光鏡後的雙眸漆黑,「奶奶,我從北海道訂來的海鮮剛到手,急著送過來,就喊何嫂開門了。」
他看著桑瑜,「弟妹,吃完再走吧?」
宋芷玉不耐地擺手,「想吃就讓你那邊的廚房去做,我這邊免了,桑瑜也沒空,」她直接送桑瑜出門,「快回去吧,欽欽等你呢。」
桑瑜坐進車裡,車門未關時,她欲言又止。
「如果想問我的身體就免了,現在沒事,手術完再談,」宋芷玉攏著披肩,靜靜看她,「小魚,欽欽從小缺失正常人該有的親情友情,他又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大概是把所有情感都投入進愛情里,放在你身上。」
她低嘆,「這樣的男人,很麻煩吧?」
返回臨江高層的車上,桑瑜倚靠車窗,失神盯著外面飄搖的雪景。
世界一片紛亂的白茫。
這樣的天氣里,藍欽曾經獨自趴在露台上,面對踩都不敢踩的院子,自己跟自己笑。
也摟著她一步一個雪印,溫柔聽她笑鬧,對過去數不盡的付出和即將到來的危險隻字不提。
藍欽麻煩嗎?
桑瑜死死攥著手機。
不啊。
他是珍寶才對,而她,是擁有了珍寶的最大幸運兒。
所以不准哭,哭什麼啊,她一定能把珍寶守好了,半點不可以蒙塵。
藍欽的微信再次跳出,「小魚,八點半了。」
八點半了,什麼時候回來……
藍欽站在雪裡,肩上落了厚厚一層白,手機在低溫下,電量飛快走低,他不敢多用,發完這一條,繼續等。
後面的單元門開了,住在樓下的老太太經過他身邊,呵著氣驚訝問:「這孩子怎麼還在?不冷嗎?」
藍欽客氣地搖頭。
「長得多俊,可別凍壞了,」老太太操心,「等人去裡面等啊。」
藍欽還是搖頭。
他不冷。
他很聽話的,按時把小魚做好的晚飯熱完吃掉,出來之前穿了最厚的棉衣,腳下是小魚買的雪地靴,還戴了帽子和圍巾。
不能感冒,小魚會擔心,而且他快要手術了,絕對不能增加危險。
他想站得靠外點,等小魚回來,就能更早看到她。
藍欽低下頭,把臉往圍巾里埋了埋,伸在褲子口袋裡的手,緊緊握住一個翻來覆去摸過千萬次的絲絨小盒。
是當初小魚出差去海南的五天裡,他夜裡睡不著,一筆一畫設計,用了好幾個晚上親手做出的戒指。
用來求她嫁給他的……戒指。
開始覺得早,害怕小魚會拒絕,後來要做手術了,又害怕出意外,不敢拿出來,他只敢悄悄地一遍遍看,想像著期盼的那一刻。
藍欽單手掀開盒蓋,摩挲著鑽石,嵌進皮肉里,手指被硌得生疼。
桑瑜沒讓宋芷玉的司機送到太深,到小區門口下車,沿著小路往家裡走,露在外面的臉很快凍紅,她加快腳步,突然聽到迎面傳來的急促踩雪聲,直奔她過來。
她本能地一抬頭,來不及看清楚,就被疾衝過來的高大身影撲抱住,用力纏緊,密不透風。
他衣服上涼得冰手,隨著動作,身上積雪嘩嘩掉落。
桑瑜一路上勉強壓住的情緒,在他的懷抱里瞬間決堤。
她的,欽欽啊。
藍欽拼命抱著,生怕她抗拒離開,唇間呵出大團白氣,蹭過她的耳際。
涼透的。
他一驚,急忙把帶著體溫的帽子往下扯,被桑瑜按住,「別摘,會感冒的,先上樓。」
藍欽繞去她身邊,伸手捂住她的耳朵暖著,亦步亦趨往樓門走。
桑瑜仗著他的角度看不到自己表情,隨便眼淚淌下凍住。
家裡溫暖如夏,一開門,熱氣撲面,臉上的眼淚又化了,滴滴答答流下,她擦掉,當做沒發生。
藍欽摘掉帽子圍巾,蹲下給桑瑜脫鞋。
她鞋子不算厚,腳隔著棉襪也能感覺到涼,被他團在手心裡包著,包到變溫才放進拖鞋裡。
桑瑜心裡一塊接一塊的坍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徹底頂不住一瀉千里。
她要用溫和的辦法,理順欽欽的恐慌,填補這兩三天的冷淡。
不能歇斯底里。
桑瑜咬住唇,怕多說話就會失控,回過身,沉默地幫著他脫衣服,拉開棉衣,拽下厚毛衣,只剩裡面的單層襯衫。
他身上的熱度透出來,烘得她酸軟,她忍著想轉身,卻被他一把拉住。
藍欽急得皺眉,不肯放過她好不容易給予的親近,握緊她仍在泛涼的手,從自己襯衫衣擺塞進去,放在腰上暖著。
身體也隨之挨近,試探吻她。
兩天多了……
沒有親過小魚。
桑瑜控制不住想到他之前不肯跟她做到最後一步的原因,酸楚心疼再加一點生氣同時湧上,她抽出手,不給他親,堅持轉身去廚房。
藍欽艱難積攢出的那點冷靜,因為她的抗拒徹底粉碎。
他追上去抱她,把寫好的紙條往她手裡塞,喉嚨里沙沙作響,胸口震動得猶如擂鼓。
桑瑜在宋芷玉那裡受到的衝擊太大,只是流淚,想去冷靜冷靜再跟他心平氣和談,縮著肩膀掙脫。
藍欽本就繃在一線的心態頃刻折斷,他眼都不眨,拼命望著桑瑜,有個想也不敢想的念頭不顧一切往上跳。
小魚是不是……
是不是不要他了。
藍欽定在原地。
桑瑜快步往廚房走。
藍欽被恐懼沒頂,喘得越來越重,他把口袋裡的絲絨小盒攥到凹陷,邁開腳步,衝過去死死箍住她,怎麼抱也覺得不夠,懷裡的人像沙一樣會流走。
他臉上慘白,腿沒了知覺,繞去她面前,毫無停頓地單膝跪下,顫抖掏出盒裡的東西,不顧一切往她手指上套。
別生我的氣,別走,別放棄我。
嫁給我,求求你嫁給我。
桑瑜呆了,感覺到他身上不斷戰慄,手指邊有個涼涼的小金屬,在他的驚惶中沒有章法,戴不上去。
他單膝跪著,摟緊她的腿,急出暗啞的嗚咽。
「你在幹什麼……」桑瑜抬起他的臉,「你要幹什麼!」
藍欽仰臉看她,眸中溢出血色,無聲地喊:「嫁給我。」
看清他的口型,桑瑜膨脹的血管幾乎一下子爆掉,她再也忍不下去,哭著大聲問:「……嫁給你?你不是不肯碰我嗎!」
「求婚是口頭上的,你就想暫時哄著我,實際還是對手術沒信心!」
「你自己數數幾次了!」她通紅的眼睛瞪著他,「找各種理由中途喊停,就因為你覺得可能會沒命嗎?」
「那我問你,你做著沒命的打算,不碰我是為了什麼?」她想著那個可能,疼得暴跳,衝口而出,「打算讓我以後跟別人——」
藍欽從來沒有勇氣深想,只覺得如果在朝不保夕時發生身體關係,是對小魚的不負責。
可現在「別人」兩個字一出,他就瘋了,起身抓著她往懷裡按,扣著她的後腦狠狠吻上去,堵住她的嘴。
不准,不准說。
想也不准想。
他錯了……錯了!
他必須活著,不允許有意外,他會跟小魚一輩子的!
藍欽全身血液急涌,托起還在抽噎掙扎的人跌撞到沙發上,扣著她的肩壓向靠背,含住她濕熱的唇舌,不知滿足地掠奪深入,迫切確認她的存在。
他身上滾燙的熱度透過薄薄襯衫,攻占進她的骨血里,勾出難以控制的輕顫。
藍欽的手環在她腰間,隨著劇烈灼燒的血液融化掉所有顧忌,向上撫摸到她纖瘦的脊背,指尖刮過衣料之下的肩帶邊緣。
桑瑜又哭又喘,上氣不接下氣,無力推他,「你……藍欽你……你太過分了……你抱著出事的心,讓我怎麼辦,讓我去哪裡……」
她的淚糊了滿眼,發泄地用力咬他一口,「你光是知道你愛我,為我著想,但你想沒想過我一樣愛你,如果換過來,我留了遺書財產,你會怎麼樣!」
藍欽的神經像是被她一根根親手扯斷,疼痛和渴求交疊,攪得翻江倒海。
他不讓她說,手掌墊著她的後頸抬高,唇舌不顧一切糾纏。
桑瑜的理智漸漸碎裂,已經分不清自己在撒嬌訴苦還是刺激他,含糊哽咽,「你明知道你的意志是最重要的,還做著離開我的準備,我才不要,不要被你丟下……你要是再這樣,那我就先……先跟你分——」
無論初衷是什麼,這個沒說完的詞,正捅在藍欽絕不能容忍的痛點上。
桑瑜只覺得身上一涼,衣領被扯開,肩臂胸口大片的雪白露在空氣里,足夠溫暖,卻仍是激起細細的抖。
她視線氤氳,起火的指尖也去解藍欽的衣扣。
她這樣了,他不可以那麼整齊。
才解開一顆,她就騰了空,被有力雙臂抱起,直直撞進臥室,天旋地轉地跌到軟被上。
床頭有他親手布置的星星彩燈,閃著柔潤甜膩的光彩,填滿她半睜的眼睛。
桑瑜說不出話了,順從地任由衣物一件件剝離,直至最小那處也沿著腳踝滑落。
藍欽貼過她每一寸柔軟,桑瑜聽不清自己顛簸的叫聲,但能聽得到藍欽無聲說的話。
他滿頭是汗地舔咬著她重複。
求求你……
別離開我。
嫁給我。
愛你,我愛你。
滾燙的身體彼此交疊。
桑瑜汗水淋漓,全身繃著,對上他寶石般的異色眼瞳,軟綿綿的手指被他牽起,牢牢套上小小一圈金屬。
——求婚的鑽戒。
藍欽重喘著含住她的唇。
徹徹底底,占有愛人給予他的柔軟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