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當即出手拉住了鬼一的腰帶,在危險關頭死死拉住了他。
底下深淵雲霧繚繞如登仙境,那飄飄渺渺的雲霧慢慢散開,幾乎看不到下頭的底,如同吃人的口子,一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鬼一被綁了這般久,手腳脫力發麻根本使不上力,懸空的感覺讓他慄慄危懼,驚恐萬狀,看著下頭瞳孔都不自覺放大。
拖得時間越久重力便越發難挨,白骨全身只覺撕裂一般的巨疼,仿佛下一刻自己就要被撕成兩半。
鬼一感覺到白骨的艱難,當即咬著牙伸出手腳去抓一旁的木繩,一抓住便死死拽著不放,大大減輕了白骨的負擔。
白骨這才收回手,額間全是細密的汗珠,面色唇瓣儘是慘白一片,她已然徹底脫了力,整個身子懸浮在半空,搖搖欲墜,看著便覺驚心動魄。
突然,繩橋上木繩毫無徵兆又崩斷了一根,他們猛地往下一沉,隨著慘叫聲傾倒向另一邊木繩。
一時間所有的壓力都在這根繩子上,斷開也只是時間問題,多拖一刻便離鬼門關多近一步!
白骨雙手死死拉住繩子,腳輕輕一抬踩在剛頭嵌進淵壁的劍柄上,言簡意賅吩咐道:「踩著我,救他們上去……」
「千歲爺……」鬼一聞言不知所措,仿佛聽不懂一般。
「快,我快沒力氣了!」白骨面色幾近慘白透明,見狀當即大怒催促著。
鬼一眼眶一瞬間潤濕,只能咬牙往上爬去,很快就爬到了白骨上頭,可腳卻懸在她肩上不敢踩下去。
木繩繃得極緊,將要斷裂的細微聲響隱約傳來。
白骨當即命令道:「踩!」
鬼一嚇得一腳踩在白骨瘦弱的肩上,直將她的身子踩得驟然下沉,他當即痛哭出聲,心中慌怕到了極點,生怕白骨就這樣被他踩下去!
白骨手上一陣劇烈疼痛,她連忙死死咬著後槽牙,使勁全身力氣撐著他。
鬼一連忙伸手拉過掛在上頭的鬼五,單手撐著他的身體,張嘴用牙去解他的繩子。
鬼五已然冷靜了許多,他深知時間不等人,待繩子一解開,他當即運氣至周身,待恢復了些許氣力,連忙踩著鬼一的手沿著繩子往上掠去。
到了最上頭的鬼六那處,三下五除二一解開,便使出全身力氣將鬼六狠狠往上一拋,直扔上了淵頂。
一時間繩子上的重力減輕不少,為所有人謀得了一點時間。
鬼六一上去淵頂,當即解開綁在腰間的長鞭往下一甩,纏上脫力的鬼五腰部快速拉了上去。
二人一道拉著繩子,死命往上拉,拼命縮短劇烈救人。
鬼一往上爬去如法泡製地解繩子,很快又救了兩個,他們素來配合默契,幾人合力,片刻間,橋上綁著的九人便一個接一個全救了上去,下頭一時只剩距離最遠的白骨。
她根本沒有力氣攀爬,更別提用輕功,能拉住木繩保持著不掉下去已經她的極限了。
九鬼連忙拉著繩子快速往上拖,可那繩子在淵壁上磨損得太厲害,已經開始一點點的斷裂開。
突然,白骨的手徹底脫力,整個人猛地掉下。
深淵上頭幾人拽著繩子拉了空,驟然全部往後栽去,心頭大駭驚叫道:「千歲爺!」
他們一擁而上,往下看去才發現白骨沒有掉下去,而是抓住了那把劍,懸掛在了半空中,當即鬆了一口氣,可下一刻心又高高懸起,這麼遠的距離他們根本救不到!
白骨死死抓著劍柄,另一隻手只能抓住劍刃,死死握著才沒掉落下深淵,劍刃劃破手掌,鮮紅的血順著手腕慢慢往下染紅了她的衣袖,生死一線間,她才發現她有多怕死,她有多怕再也見不到他……
遠處空中突然飛起黑蒙蒙一片,仔細一看竟是會飛的蠱蟲,正往這處密密麻麻地成群飛來,蠱蟲嗜血,白骨便是目標。
她的手已經開始慢慢脫力,可能還沒等蠱蟲來,她便要掉下去了。
鬼一看出端倪,急得直衝著白骨大吼,「千歲爺,你一定要撐住啊,剎婆就是為了分開你們,來對付秦公子,他現下只怕已經落了圈套之中,危在旦夕!」
白骨心頭大震,思緒不過轉瞬之間,那蠱蟲已如烏雲壓頂般飛來,手間的力道無法支撐住她,整個身子正慢慢下墜。
她急得崩潰尖叫,歇斯底里到了極點,體內突然一股力起,無師自通般氣涌丹田,衝破了最後一陣瓶頸,內勁如大海波濤洶湧,一浪接一浪翻湧而來撕扯著她的身子,片刻後慢慢歸於平靜,渾身仿佛充滿和煦溫暖的力量,不再似以往陰氣沉沉,傷之肺腑。
彼時,成群的蠱蟲近在眼前,有幾隻落在了她的衣衫上堪堪就要往裡頭鑽!
白骨當即一踩側面淵壁,咬牙身子凌空往上一翻,將自己整個人往上一甩,快速落下時角度極准地踩在劍柄上往上一騰,抓住那盡頭木繩如一隻輕雁般身姿靈巧往上掠去。
她一上淵片刻功夫也未耽誤,當即轉身運氣至掌心,擊向空中蠱蟲,那內勁如嘯猛然襲去,震得耳中血流,引得整個深淵回聲震盪,當即打散了前頭厚可避日的蠱蟲。
那蠱蟲密密麻麻盡數掉落至深淵,眼前一片黑蒙蒙慢慢散開,遠處的深淵站著一個身形佝僂的婆子,看著這處神情陰翳。
白骨收掌回勢,看不清她神情模樣如何,卻察覺了陰冷視線,那是剎婆族給人的慣有感覺,神秘詭異而又危險!
那婆子不過看了白骨幾眼,便轉身消失在了淵頂。
白骨面色驟變,當即轉身深淵小徑飛速掠下,九鬼見狀連忙跟上。
一行人下了深淵便那處淵底必經之路而去,可卻空無一人,地上甚至沒有人踩過的痕跡,四處搜尋也不見人影,剛頭那人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詭異之感慢慢爬上心頭,那遠古族落的巫靈可怕之處籠罩在眾人頭頂揮散不去。
磅礴大雨早已停下,蒼天古林之中一片灰濛濛的,林中天色極為陰沉,到處都充滿了一種邪乎。
秦質坐在地上,一貫半絲不亂的烏髮已然掉落幾髻在額前,皙白的面容幾乎蒼白到透明,他手中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劃著名錯綜複雜的圖,叫人看不懂究竟是什麼,微微泛白的薄唇輕輕念著什麼,「天、冰、雹、霰,乾位四象,坤位扭轉……」
他的腳上綁著從身上撕下的布條,連著身後的樹幹上,仿佛是想要將自己栓在這處不離開,面色隱約可見一絲不堪重負的恍惚狼狽,瞧著極為虛弱。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歡聲笑語,婦人聲音帶著無限的溫柔,「過了這一年,質哥兒便又長一歲了,往後便是家中的大哥哥了,你告訴娘親,你以後想要做什麼樣的人?」
秦質拿著樹枝的手突然一頓,慢慢抬頭看向眼前,周圍的場景早已變化,蒼天大樹瞬間消失不見,而他則置身於一個屋中。
外頭好像下著雪,極為寒冷,屋裡卻其樂融融,堂中擺著大火爐子,一大家子坐在堂中仿佛似在守夜。
老太太懷裡抱著一個孩童,那孩童年紀極少,麵皮生得極巧,唇紅齒白頗為惹人喜愛。
他看著那個婦人神情恍惚,明明是個身外人,神情卻慢慢沉浸其中,仿佛他本身就在這屋裡一般。
「孩兒長大要像爹爹一樣,為江山社稷盡一份綿薄之力。」
那婦人聞言樂得不行,看著孩童忍不住揶揄道:「咱們質哥兒真是好樣的,你長大了可不要忘記自己說的話,娘親這裡呀,可替你記得牢牢的,你要是忘記了,娘親可是要罰你面壁思過喔~」
「孩兒銘記在心,萬不會讓娘親失望!」這小小年紀偏愛這般一本正經的嚴肅確實惹笑,一時間滿堂長輩哄堂大笑。
一大家子很是其樂融融,倒顯得秦質這一處荒涼孤寂,他手中的樹枝掉落在地化為了虛無都沒有察覺到。
他靜靜看著,眼眸漸漸潤濕,清透的聲音因為許久沒有飲水而微微沙啞,「孩兒忘了,可您卻不來罰孩兒……」
屋中的燈火漸漸暗下歸於黑暗,周遭伸手不見五指,他慢慢站起身,四處摸索似乎想要回到那屋中,可卻突然出現在了屋外。
外頭一片皚皚大雪蓋在琉璃金瓦之上,入目莊重威嚴,天空洋洋灑灑落下雪花,落在身上漸漸潤濕身上的披風,裡頭是若隱若現的明黃色衣袍。
他在雪地上里走著,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踏雪聲響,後頭的太監一步不離地跟著,「萬歲爺,前面就是冷宮了。」
他依舊往前走去,步子邁得雷厲風行與以往慢條斯理完全不同,袍子甩獵獵作響,片刻便到了冷宮門前。
身後的侍衛連忙上推開大門,裡頭雜草叢生極為荒涼,仿佛無人在此一般。
他獨自走進去推開了裡頭的門,入眼是一排金色鐵欄,這冷宮就仿佛是一個巨型的金絲籠,裡頭困著一個身著白衣的瘦弱女子。
宮殿裡面沒有點燈籠,籠子上頭的屋頂砸開了一個洞,外頭的光照到裡頭,雪漸漸飄進來,她就站在那下,揚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上面,不知是在看雪,還是在出神……
「朕和你說過了,你若是不再執拗,我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做夫妻,宮中的女人不過是過眼雲煙,你在一日朕便依舊愛你一日,只要你好好聽話。」
她聽見聲響慢慢轉頭看來,眉間一點硃砂襯得眉眼魅惑於人心,可眉眼流轉中再也沒有往日那呆愣愣可愛神態,仿佛看透了一切,眼中只要空洞冷漠。
「我和你不是夫妻,我的相公是醫館的大夫,做的是懸壺濟世的善事,可他已經死了……」
他眉間一斂,當即不耐煩怒道:「放肆,朕就明明白白站在你面前,你竟敢胡言亂語詛咒朕死!」
她慢慢走進,看著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認真,「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想殺什麼人就殺什麼人,根本不是我的相公……
其實我們早就應該分開,你做你的皇帝,我走我的江湖路,也好過現下這樣面目全非……」
他冷笑一聲,半點沒有留戀之意,眉眼皆是不耐煩,「好,既然你這般想,那朕就念在往日之情放你出宮,隨你去走你的江湖路!」
秦質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說的話,話音才一落,眼前便換了一副景象,前頭一個小姑娘撞到他腿上,才比他的膝蓋高一點,軟綿綿的一隻直扒在了他的腿上,揚頭看向他,那呆愣愣的小眼兒里滿是驚慌,直奶聲奶氣怕乎乎道:「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這就好像是一個縮小版的白骨,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他一時心都要化了,正要俯身彎腰去哄這隻軟綿綿的小包子,卻被疾步走來的男人搶先抱走了。
公良亶一身布衣,眉眼清秀,看見他似乎有些意外,隨後便衝著他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便抱著手中的小姑娘轉身離開,「囡囡,跟爹爹回家啦。」
那呆愣愣的小姑娘轉頭抱著公良亶的脖頸,很是奶聲奶氣地嘀咕著,「這個大哥哥的鈴鐺和娘親的一樣~」
公良亶腳下一頓,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這麼點大,該喚人叔叔知道嗎?」
小姑娘聞言乖巧地點了點腦袋,又悄咪咪地瞅著秦質,滿是好奇,轉眼看見前頭下了馬車的白衣女子,忙伸出手臂往她那處傾,「娘親抱囡囡~」
那女子笑開了眉眼,眉間的硃砂痣依舊鮮紅惑人,當即伸手接過她抱在懷裡,一抬眼便看見了他,那眼神微微一怔,末了又對他釋懷一笑,仿佛只是尋常的故人一般。
她抱著手中的女兒,轉身離開,三人漸行漸遠,細談甚歡,那溫馨惹得心口發疼。
他一陣淒入肝脾,仿佛被拋棄了一般連忙追上前去,「娘子……」可他再怎麼跑也追不上,再怎麼叫她,她都沒有回頭。
突然,腳下一絆猛地往前摔去,熱鬧的街市頓時消失,他又重新置身於蒼天古樹之中,那腳上的布條依舊綁著他,周圍沒有一個人,依舊只有他自己。
眼前的白骨早已消失在視線之中,他還是趴在地上,看著遠處空氣中的一點,眼眶漸漸潤濕,一滴清淚從眼裡落下,滿目哀傷荒涼。
那裡頭的人全是幻象,明明不是他,可他卻入了戲,絕望悲涼至極,痛不欲生。
栩栩如生的幻象一個接一個,真實的由不得他不相信,他掙扎得越厲害,就陷得越深,一次又一次在崩潰邊緣徘徊,終是失了往日的沉穩冷靜,手指死死扣進了土裡,撕心裂肺般地心痛喊叫,聲聲入耳神傷,那衣冠凌亂、歇斯底里的模樣,仿佛神志盡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