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月把老朱打得半死後,走了。
關門的聲音連隔著一個房間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任清野在走廊上來回踱了兩圈兒,沒回去,最後站在靠窗的地方抽菸。
他一直在回想,池中月最後說的那句話。
胸懷大義,高尚。
他總覺得,她說這話的時候,不單單是諷刺。
似乎有些其他意思。
突然,他的思緒被身後房間裡的動靜給打斷了。
身後的房間裡,老朱終於爬起來了,喘了好久的氣才有力氣打電話。
「喂,今晚你先不來了,我得找點錢去醫院,我被一個臭娘們打了。」
「別提了!老子就摸了一下她的屁股墩子,她就把老子打得夠嗆,老子的手現在還使不上勁兒!」
任清野轉過身,靠在牆上,拿出打火機點了支煙。
打火機的聲音劃破了這走廊的靜謐,像一把匕首刺開了緊繃的布,聲音爽利。
「操他娘的,明天我……」打電話的老朱感覺自己被一股陰影籠罩著,他轉了轉腦袋,看到身後有一個人影兒,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挪了兩步,繼續說,「明天我就找人……」
他又停了下來,只因身後那道目光讓他不寒而慄。
「你……」話音未落,任清野抬眼,將煙叼在嘴裡,然後一拳砸了過去。
老朱本就瘦弱,池中月一腳都能把他踢得半死不活,任清野的拳頭更是打得他眼前一黑。他什麼都沒反應過來就又被任清野抓著領子拎了起來,一個拳頭又落到了他的另一邊臉上。
任清野拿下嘴裡的菸頭,吐了串煙圈兒。外面的雨停了,世界都安靜了下來,老朱的哀嚎就顯得格外瘮人。
老闆娘在外面敲門板,「你們幹嘛呢?」
任清野說:「沒事兒。」
老闆娘哦了一聲,扭頭就下樓。
這地兒本來就偏僻,窮山惡水出刁民,她早就習慣了這些人打架惹事的,她也懶得管,省的給自己惹一身騷。
老朱在任清野手裡,苦苦求饒。
他不知道這男人又發什麼瘋。
任清野蹲下,對趴在地上的老朱說:「知道嗎?監獄裡地位最低的就是你這種人。殺人犯可能是走投無路,小偷可能是身不由己,而你這種人,就是純的人渣。」
任清野說了就不管老朱的反應,打開門,走了出去。
經過池中月的房間時,他停了下。
裡面的燈已經關了,門縫裡都沒有一絲亮光,安安靜靜的,一點兒響動都沒有。
任清野想到她剛才那一腳,嘴角不自覺地咧了下。
這女人真的有脾氣。
第二天一早,任清野一睜眼,發現外面又下著大雨,但好在天大亮了,不影響進程。他起床收拾好東西,去隔壁房間叫池中月。
池中月早就起來了,聽著任清野的敲門聲,沒應答,三兩下把自己東西收拾好,然後跟著他下樓。
池中月沒說話,也沒擺臉色。
只是全身都寫著兩個字——冷漠。
任清野在櫃檯結帳,剛拿了錢出來,池中月就往他旁邊一站,也拿了錢出來。
收錢的姑娘看著他倆,不知道該怎麼辦。
池中月說:「我們各付各的。」
她看著任清野,「也各走各的。」
任清野說:「那行。」
他提起腳邊的行李包,率先走出了旅館。
外面下著封門的雨,池中月沒有傘,看樣子這雨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停。她看著雨,發了一會兒呆。
旁邊一個蹲著抽菸的男人問她:「姑娘,去哪兒啊?」
池中月看了他一眼,說:「去臨河縣,到哪兒坐車啊?」
那抽菸的男人指著前面的路口,說:「那個路口右拐,有個巷子,穿過去就是大巴站點。」
「哦好。」池中月說,「謝謝。」
她把行李頂在頭上,朝著那個路口跑了過去。
抽菸的男人站了起來,扔掉菸頭,也跟著小跑過去。
池中月一拐緊那個巷子就發現了不對勁。
這條巷子是死胡同,哪裡來的什麼大巴車站點。
池中月停了下來,掃視四周一圈,決定原路返回。
只是她一轉身,看到後面幾個男人手裡操著傢伙,虎視眈眈。
為首的那個就是昨天被她打的老朱,他一隻手拿著棍子,另一隻手的掌心攤著,棍子在上面一下又一下地敲。
他的嘴一張一合的,但雨太大,池中月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不過這架勢——池中月自然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池中月迅速打量了這幾個人,看起來都是烏合之眾,但是保不齊是地頭蛇,要是真動手,說不定她會吃虧。
可是——這是個死胡同,來路又被堵死了,她除了跟他們打一架也沒有別的選擇。
池中月扭了扭手腕兒。
既然昨晚那一腳還沒讓他長記性,那就教教他做人。
池中月迎著雨沖向他們,也不管誰是誰,見肉就打。
一拳一腳地下去,這幾個男人還真抗得住打,池中月不占任何優勢。老朱操著根棍子在旁邊,說:「打!朝死里打!打死這臭娘們!」
雨嘩啦啦地響,池中月的頭髮貼在額頭上,雨水順著頭髮流下來,迷了她的眼睛。
身旁的男人朝著她走來,池中月喘了口氣,一腳踢過去。
腳腕被來人握住,力道之大,讓池中月差點站不穩。
她正準備掙脫腳換拳頭砸過去,那人卻鬆開了手。池中月猛退兩步,扶著牆站穩,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看清了面前的人——任清野。
他正用一種不可理喻的眼神看著池中月,只是隔著雨水,表情朦朧不真切,讓人猜不透他現在在想著什麼。
似乎自己在他眼裡,一直都不可理喻。
任清野顯然是來幫池中月的,但他不戀戰,放倒了幾個就拉著池中月一路跑了出去。
淋著雨,一路跑,雨水與汽車鳴笛的聲音交錯著躥進耳朵里,嘈雜卻又不真實。
任清野帶著池中月跑,腦海里卻浮現出許多記憶碎片。
五年前,也是一個雨天,只不過是在夜裡。
即將從警校畢業的任清野放暑假回家,晚上跟哥們出去喝酒,喝到凌晨三四點才回家。
這小縣城的治安算不上好,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昏暗的燈光與他為伴。但任清野一個一米八幾的漢子,又是警校的學生,倒是一點不怕,優哉游哉地往家走。
走到一半,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任清野跑到一家小賣部的屋檐下多雨。這種夏夜,雨來得急也去得急,最多半個小時雨就會停。
他正無聊地躲著雨,突然發現前方一輛車開車遠光燈,極速駛來。
「誰他媽大晚上的開這麼快,有病吧。」任清野低聲罵了一句,卻發現那輛車停了下來。
這小巷子往裡走原來越窄,根本擠不下一輛車,也沒有個掉頭的地方,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有病,往這裡面開——被卡住了吧。
車停下的同時,車門被粗暴的打開,躥出一個人影。
待那影子跑近了,任清野才看清,是個女人。
她一下車就瘋狂地往前跑,冒著雨。
她身後慢慢湧現人影,從四面八方而來。這場景,一看就是一群人在追擊這個女人。
那女人跑到巷子盡頭,發現無路可走了,卻看見了屋檐下的任清野。
她站在雨里,渾身濕透,身材曲線展露無疑,狼狽極了。眼神卻依然堅毅,在這黑夜裡恍若一道強光。
「救我——」她張了嘴,低聲說道,「救我。」
這一刻,任清野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女孩兒為什麼會被一群男人追擊,也沒有想過她為什麼不大聲呼救,他把女孩兒拉了過來,擋在自己身後。
那七八個男人沖了過來,任清野一腳踢開一個,拉著女孩兒往前巷子口衝去。
若是平時,任清野幹掉這幾個男人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今天他得護著身後的女孩兒,還得防著他們手裡的刀,以至於雨停了下來,他還沒有擺脫這幾個人。
他只能帶著女孩兒跑。
這地兒他熟悉,輕易地就甩開了那幾個男人,帶著女孩兒藏到了路邊的灌木叢里。
任清野拿出手機要報警,女孩兒卻不要他報警——「我家人馬上就來接我了,他們會找到這裡的。」
任清野說:「還是報警吧。」
女孩兒說:「我怕警察,我從小就怕警察。」
這樣的話,任清野聽過很多次,他說:「是不是小時候爸媽說不聽話就讓警察來抓你?扯淡,你要知道,當你有危險的時候,警察才是能救你的人。」
女孩兒只是看著他,不說話。
於是,任清野就陪著她躲在灌木叢里,等著她家人來接。
期間,那幾個男人從他們面前經過好幾次都沒有發現他們。
「他們為什麼追你?」任清野問。
女孩兒不答反問,「你為什麼救我?」
任清野說:「因為我是警察——你害怕的警察。」
身旁的女孩兒突然愣了一下,任清野看過去,黑暗裡,她的面容看不真切,但卻能看到她眼睛裡的光亮。
深邃靜謐。
「警察叔叔。」女孩兒突然說,「如果下次能見面,我要做你的女人。」
任清野突然被逗樂了,「為什麼?」
「因為在你身旁,我有安全感,我喜歡你這樣的男人。」
「小丫頭片子。」任清野依然笑著,從女孩兒的聲音能聽出,她年齡不大,最多十五六歲。
「我認真的!」女孩兒再次強調。
任清野不做聲,不回應,女孩兒急了,用力掰過任清野的頭,朝他雙唇親了上去。
這是任清野長這麼大第一次被女人親吻,還是強吻。
女孩兒的氣息間還混雜著雨水和泥土枯草的味道,任清野覺得並不那麼好聞。
他推開了女孩兒,狠狠瞪著她。
這時候,兩輛車往這頭開了過來,女孩兒雙眼一亮,說道:「我家人來了!」
然後,女孩兒上了車,搖下車窗,對任清野說道:「你記住我今天說的話,我言出必行。」
任清野回頭看了此刻的池中月一眼,她的頭髮完全打濕了,臉上的雨水讓她看起來狼狽不堪。
但那一雙眼睛依然深邃靜謐。
任清野心頭忽然一緊。
作者有話要說:池中月:我怕警察,我真的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