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清野震驚地說不出話,好一會兒,他才說:「為什麼?」
董娜娜說:「我哪兒知道啊。」
任清野沉默了一會兒,說:「秦隊怎麼說?」
董娜娜:「秦隊在想辦法,他們是一定要從周華宇嘴裡挖出藏獒的犯罪事實的,不過現在重要的是,周華宇他不肯說。你覺得該怎麼辦?」
「異想天開。」任清野說,「池中月是誰?怎麼著,難道還請她去警察局裡喝兩杯茶,跟周華宇談會兒心?」
「所以秦隊才煩心啊!」
任清野更煩。
這事兒根本不可能,秦唯平不會這麼隨著周華宇,但周華宇要是打死不說,那這一趟就白來了。
而且周華宇明顯不打算拖池榮貴下水。任清野想到在周華宇家的所見所聞,看樣子周華宇和池榮貴交情還不淺。
不過他現在更好奇的是,為什麼池中月會把周華宇扔給警察。
想到這兒,任清野下車,大步往池中月吃火鍋的地方走去。
她還坐在那裡。
「跟我走。」任清野說。
池中月一抬頭,看到任清野就站在她面前,面色沉靜,倒沒有剛才的怒意了。
池中月說:「去哪裡?」
任清野拉著她站起來,說:「先上車。」
池中月這次很順從,她看著鍋里沒什麼菜了,用紙巾擦了擦嘴,跟著任清野上了車。
任清野直接往池中月家裡開。
「你一定要把我送回家嗎?」池中月說。
任清野沒理她,直視前方,車速一直在增加。
池中月很平靜地看著他,說:「你收留我幾天吧,我不想回家。」
任清野猛然踩了剎車。
他看著池中月說:「你怕?」
池中月把頭髮撥到耳後,說:「我怕什麼怕,我就是不想回家。」
她閉上眼睛,很困的模樣,似乎下一秒就要睡著了。
「你收留我幾天吧。」
接下來,她就不說話了。
任清野就這麼看著池中月的睡顏,難得如此溫順。他俯下身,給池中月系安全帶。
池中月突然睜了睜眼,看到任清野下巴的胡茬,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扎人,痒痒的。
任清野微微低頭,「你幹什麼?」
池中月收回了手,說:「摸一下你的男人味兒。」
任清野愣了一會兒。
池中月睜著一雙深邃的眼睛,迷迷糊糊地望著他,「任清野,你可真好看啊。」
任清野坐回了駕駛座,斜瞟她一眼。
「話怎麼那麼多。」
池中月閉眼上,嗯了一聲。
任清野給薛坤說了聲就開車走了。
四個小時的路程,從黃昏到深夜,從紅霞漫天到月色朦朧,池中月一直沒醒。
任清野終於到家,停了車,走下來,打開副駕駛的門。
池中月閉著眼,他就在一旁看著。
一眼就看穿了她沒睡,睫毛還在輕顫。
過了好幾分鐘,還是池中月忍不住了。
她睜開眼,慢慢下車,「裝睡這麼久,還以為你要抱我呢,沒意思。」
任清野嗤笑一聲,轉身就上樓了。
池中月慢吞吞地跟在後面,到了門口,任清野突然停住,說:「你去你朋友家吧。」
他指的是對面的藍釉家。
池中月看了一眼藍釉的家門,門口還放著垃圾袋,裡面有流著汁兒的西瓜皮,說:「她不在家。」
任清野:「……」
他拿著鑰匙,遲遲沒有開門。
聲控燈黑了,他靠著門,說:「池中月,你非得這樣?」
池中月說:「我怎麼了?」
任清野說:「我最後說一次,我們明顯不是一路人。」
池中月走近兩步,抬頭,呼吸拂在任清野下巴上,「我也最後說一次,我想怎樣,你管不著,是不是一路人,不是你說了算。」
任清野轉身開門,「隨你。」
他當打開門,手機響了。
任清野看到來電顯示,眉頭莫名跳了一下。
他接了電話,沒說話,只是嗯了幾聲,神色慢慢凝重起來。
短短的一通電話,打破了這樓梯間裡的平和氣氛。
任清野突然拉起池中月的手臂,往樓下走。
「趕緊回去!」
池中月跟不上他的步子,一路小跑,「幹嘛啊你?」
任清野頭也不回,「你爸回來了!」
「操……」池中月低聲說,「怎麼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這個時候回來。」
任清野聽到了她的嘀咕,問她:「你爸不是去哥倫比亞了嗎?怎麼突然回來了?」
池中月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任清野車開得快,到了池家時,還沒進去,就感覺一股沉悶的氣氛。
像山雨欲來。
進了大門,池榮貴書房的燈亮著。
池中月往右邊的客廳去,任清野直接上了樓。
客廳里,阮玲香裹著一床細絨毛毯,捧著熱茶,在看電視。
還是《射鵰英雄傳》。
她面容平和,雖然臉色蒼白,但看起來就像一朵被清晨的雨淋過的嬌花,看不出來前幾天才自殺過的樣子。
池中月坐到她身邊,沒說話。
阮玲香沒看她一眼,聳了聳鼻子,說:「怎麼一股血腥味?」
池中月說:「我差點兒死在路上了。」
阮玲香握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杯子裡的茶葉晃了起來,但很快又恢復平靜。
「哦。」
池中月料到阮玲香是這態度,她笑了笑,說:「我昏迷的時候,夢到小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去吃火鍋。」
阮玲香眨了眨眼,沒接話。
池中月就當作自言自語,「就巷子裡那家火鍋,很好吃,那味道我記到了現在,一直忘不了,今天下午又去吃了。」
阮玲香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說:「味道變了嗎?」
池中月說:「還是記憶中的味道,沒變,只是這次我是一個人去吃的。」
阮玲香冷笑,「你也只能一個人去吃。」
池中月低頭,嗯了一聲,許久,才說:「嗯,我以前不明白,爸爸走前,為什麼特想吃那家火鍋,這次我體會到了,臨死的時候大腦里什麼都沒有,只有味覺的記憶。」
阮玲香的背突然僵硬,挺著身體,終於轉過身去看池中月。
「傷哪裡了?」
池中月站起來,動作利索。
「騙你呢,這話你也信?」
阮玲香臉色一冷,順手操起手裡的茶杯就向池中月砸了過去。
不偏不倚,砸到了額頭。
茶水是溫熱的,順著池中月的臉流下來,茶葉糊在眼睛上,跟個落湯雞似的。
她閉著眼,眉頭微抖,額角紅了一片兒。
阮玲香腿軟了,她坐了下來,手伸在半空中,看著池中月。
池中月抹了一把臉,甩甩手,什麼都沒說,往樓上書房走去。
書房裡只有池榮貴,任清野,和鍾崢,以及池榮貴的兄弟劉啟浩。
房間裡安靜地出奇,任清野站在他們對面,挺直了腰,等著池榮貴發話。
但池榮貴一直對著窗子抽菸,一口又一口,一句話都沒說。
老舊的鐘表每走一步,就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格外清晰。
池榮貴終於轉了過來,他負著手,慢慢走到任清野面前,說:「他怎麼就被警察抓了?」
任清野說:「是我辦事不力。」
池榮貴說:「一句辦事不力就完了?」
任清野抬頭與池榮貴對視,「貴爺,給我機會,我會將功贖過。」
池榮貴不說話,只是冷笑了一聲。
他這冷笑,讓這房間的溫度驟降到零下。
鍾崢突然說:「任清野,你跪下,給貴爺磕個頭認個錯!」
任清野看向他,一股子倨傲。
「嘿!你這小子!」鍾崢說,「你捅了這麼大個簍子,下跪怎麼了?貴爺不要你狗命就是菩薩心腸了!」
池榮貴斜眼看了鍾崢一眼,抬手抖了抖菸灰,然後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跪下。」
任清野額角青筋浮了起來。
他握著拳,肩膀微顫。
「聽到沒有?!貴爺叫你跪下!」鍾崢走上來,拎著任清野的領子,「是不是還要我教你怎麼跪啊?」
「走開——」任清野甩開他的手,膝蓋緩緩屈下。
——「等等。」
池中月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房間裡的一切。
她推開門,站到眾人面前。
「不關他的事,周華宇的事情,是我一手造成的。」她走過任清野身邊,沒看他一眼,「要跪也是我跪。」
撲通一聲——她跪在了池榮貴面前。
任清野想往前,卻被人拽了一把。
「爸,是我的錯,跟別人沒關係。」池中月說。
池榮貴的臉色由白轉青,指尖都在抖,「你怎麼搞的?!」
池中月說:「警察追來了,我估摸著跑不掉,就只能扔下周華宇。」
池榮貴雙眼頓時發紅,「啪」地一巴掌就打到了池中月臉上,「你這個時候倒是會跑!」
那一聲巴掌聲,清脆,震耳,跟打到任清野胸口上似的。
池中月頭髮被打亂了,幾根長發散在額頭邊上,她偏著頭,臉上一明顯的巴掌印,「爸,對不起。」
池榮貴滿腔怒火又無處發泄,他在原地急促地踱了幾步,胸腔里的怒氣都快炸了他的肺。
要不是眼前的人是池中月,他真會一槍崩了他!
「跪著吧你!」池榮貴一巴掌摔了手邊的一座雕像,重重砸在地上,碎得稀巴爛。
他疾步走了出去,鍾崢和劉啟浩也趨步跟上。
任清野沒走,他蹲下,把地上的碎雕塑撿起來,扔到一旁。扔完了,他沒有站起來,而是看著身旁跪著的池中月,久久沒說話。
池中月跪得很直,一點服軟的樣子的沒有。
「你為什麼不說你中槍了?」任清野問。
她要是說她中槍了,池榮貴肯定心疼,不會這樣發怒。
「我要是說了,他就會怪你沒有保護好我,指不定就讓你一起跪了——」池中月笑著看他,「我會心疼的。」
她額頭紅的,臉頰也有印子,頭髮濕乎乎地貼著臉,又亂又狼狽,還笑得那麼肆意,好像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副什麼鬼樣子。
任清野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他莫名笑了,只是並不是開心的笑。
「你心疼什麼?」
「我當然心疼啊,我不心疼你誰心疼你啊?」
看你下跪,比剜我心還難受。
任清野看見她纖長的睫毛上掛著水,任清野想,那要是淚水,掛在她臉上,應該很令人心疼吧。
任清野抬頭,拂開她額角的頭髮,攬到耳後。
池中月愣了一下。
「怎麼,心疼我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