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倉縣,一戶魏姓人家,近日家中頗不安寧。
先是這家一個孫子無故失蹤,隨後每到夜間,就有一個長毛怪物乘月色而來,襲擊魏家人。
這魏家子嗣眾多,兄弟幾個都住在一處,如今遇到這怪事,每個人面上都是憔悴惶恐,女人們抱著孩子擠在一處,不敢離開其他人,男人們守在一邊,刀斧不離身。
在將苦生請進家門之前,他們已經請過兩位神婆道人來看,然而都沒什麼用,那兩位嘴上說得厲害,一到晚上見那怪物出現,半點用處沒有,駭地往地上蹶倒,比魏家人還不濟。
「這位道長,不知道您可有把握捉住那怪物?」魏家大兒說,「實不相瞞,我們已經請過幾位道人,都言那東西厲害,一般人怕是降服不住。」
「保你們無事。」苦生只說這麼一句。
他是主動找上門來,站在門口,望一眼他們門楣,就直接敲門進來,張口說能解決他們的問題。
魏家人雖不怎麼相信,但看他外貌異於常人,怕是真有幾分本事的奇人,因此不敢小看,也不敢得罪,只將他請到堂前,準備酒食飯菜招待。
苦生自然是不能吃的,與以往一樣,直接將羅玉靜擺上桌,讓她自己吃。他們在路上,苦生偶爾與人消災,主人家會準備飯食,苦生就這般讓羅玉靜吃著,自己蹲在一邊看,時不時催促她多吃點,渾似個養豬的豬倌。
幾天前一場病還沒好,羅玉靜整個人又瘦了兩分,時不時咳嗽一聲,本就胃口不好,現在這一大桌特意整治的葷菜,沖鼻的油腥味更讓她胸口直犯噁心。
魏家的婦人看她這樣,怯怯問:「這位……」
摸不清楚她與怪道人是什麼關係,也不知道該稱呼什麼,只好含混過去:「可是飯菜不合胃口麼,廚下還有些米粥小菜,不如端一些來?」
跟著苦生吃多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終於喝了一回熨帖的米粥,羅玉靜喝了兩碗粥,自己沒什麼,苦生看著卻幾乎從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欣慰。
「今夜你就在這待著,莫要亂跑。」苦生讓她和魏家這些婦人待在一起。
羅玉靜好歹是給他面子,點了點頭。她不愛說話苦生都習慣了,解下身上的誅邪劍拋到她懷裡說:「與你防身。」
魏家幾個婦人見狀連忙答應說:「道長放心,我們會好生照看她的。」
被拉到桌邊去坐,魏家幾個婦人端上待客的福橘糕餅,花生瓜子,招呼她吃。
陪坐在一邊的婦人們雖然努力展現熱情,但隨著天色黑沉下來,每個人臉上都不受控制地露出恐懼之色,將幾個孩子都緊緊攏在身邊。
孩子沒有大人們的緊張,有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梳著兩個小抓髻,被母親攏在懷裡,圓溜溜的眼睛盯著桌上的吃食。
這些吃食一般都是收藏在櫥櫃裡,有客人的時候拿出來擺上,大人們是不允許她們在客人面前自己去拿吃的,可這會兒見了零食嘴饞,眼神都移不開去。
坐著不聲不響的羅玉靜忽然伸手拿了一塊酥糖,遞給那個大一些的女孩子,女孩在母親的點頭下接過,露出個快樂的笑容。她也不忙著吃,把一塊不大的酥糖掰開,給了旁邊的妹妹一半。
那妹妹年紀還小,吃了半塊酥糖,覺得不夠,見姐姐要吃另外半塊酥糖,又伸手去要。姐姐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半塊酥糖一起給了妹妹。
羅玉靜看著這一幕有些出神,又拿了一塊酥糖遞給那姐姐說:「不要想著什麼都給妹妹,你自己也吃……要對自己好一點。」
抱著胳膊蹲在門邊的苦生聽到她竟然主動開口說話,詫異地回頭,看見她在輕輕摸著那個大一些女孩的腦袋,一貫漠然的神情竟帶上些許從未見過的笑容。
苦生心知,她必定是又想起了那個「姐姐」,她病得迷糊拽著他脖子不肯放時,唯一喊過的就是姐姐。
月亮從院牆上爬起來,苦生說:「來了。」
屋內外所有人一陣緊張,魏家的男人們拿著刀紛紛站起來。苦生這才跟著站起,只是他隨意扭了下脖子和手臂,與其他人的緊繃形成鮮明對比。
一個毛髮旺盛的黑影攀上魏家院子的高牆,雙手抓撓灰牆,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是它!果然又來了!」魏家男人一喊,那東西便跑上屋頂,踩得屋頂一陣響。苦生抬手奪過身邊一個男人手上顫抖的柴刀,照著那屋頂上四肢奔跑的東西掄出去。
只聽得一陣金戈交錯聲,柴刀砸在那東西身上,帶著巨大的力道和聲響將它砸落到院中。
其餘魏家男人看得清楚,一陣目瞪口呆。這好些日子,他們也與這東西照過面,次次都是用火把和黑狗血與它僵持,勉強捱到天明。
唯有一次魏家二兒用刀砍過那東西的手臂,哪能砍動,反震得他手臂筋骨錯亂。那東西不僅銅皮鐵骨,還力氣奇大,幾個大男人也奈何它不得,誰知這怪道人,竟是一下便能將它砸下來。
那長毛黑影身形敏捷,在院中滾了一圈,發覺不妙要逃跑,然苦生速度比它更快,男人們只見眼前一陣風,那個黑影就被苦生一腳踢飛出去,遠離屋子滾了幾圈。
幾個男人拿著刀,沒有用武之地,傻傻看著苦生幾步追上去,拽住那長毛怪物,幾下利落拗斷它長著長指甲的手指,又將覆著鐵指套的手握成拳搗爛它一口尖利獠牙。
就這麼簡單,將他們恐懼許久的怪物給處理了。
眾人一陣喜悅,才要放鬆下來,忽聽頭頂瓦片碎裂。苦生動作也是一頓,驀然回頭,扼住那長毛怪物的脖子反身奔回來。
羅玉靜和魏家女人孩子待在房中,聽著外面的動靜,忽然頭頂瓦片碎裂,撲下來一個黑影。
月光下,那不大的黑影露出兩顆獠牙,正對著羅玉靜身邊那一大一小兩個女孩。
兩個女孩包括她們的母親都嚇傻了,一時間沒能反應,羅玉靜瞳孔緊縮,下意識掄起懷中誅邪劍,用出全身力氣照著那黑影狠狠揮出去,將它打落到門邊。
「啊——!」這個時候,屋裡的女人孩子們才意識到什麼,尖叫起來。
苦生已經拖著一個長毛怪物奔進來,恰好見那隻小長毛怪從地上爬起來要再撲人,上前一手插進它大張的口中。他那幾根手指硬得可怕,比刀劍更厲害些,竟是生生把那怪物口中獠牙給掰斷。
怪物仰頭嘶叫。
「啊!是我的孩子!」一直沒說話的一個魏家婦人突然衝過來大喊。
苦生扼著兩個長毛怪退開,擰眉道:「他已死,化作殭屍,欲吸人血,非是你兒。」
婦人哭喊著被人攔住,眾人將燈點了,仔細將兩個長毛怪面上毛髮清開,從那猙獰面貌中看出些熟悉模樣。
這回不僅是幾個婦人,魏家男人們也大驚失色,喊道:「父親!」
這一大一小兩個長毛殭屍,一個是魏家死了十年的老太爺,另一個卻是前幾日失蹤了的大孫子。
眾人又去老太爺墳上看了一圈,從墳後樹叢里找出一個洞,直通底下棺材。
卻原來,是這家大孫子好吃懶做,心術不正,前些時日想要盜挖自己太爺墳墓,悄悄拿些陪葬品出來當賣,誰知棺中魏老爺子已成殭屍,吸了這個直系血親的血,化成飛僵,將這大孫子也變作了殭屍,一同為害家中。
殭屍者,逐人氣,嗜血,而且是親人之血,但有殭屍出世,先要找的便是血緣親人。
兩個長毛殭屍最後被苦生兩道符燒成灰土,魏家眾人之後如何做道場超度,便與苦生羅玉靜無關了。他們拿了謝錢離開魏家,準備繼續上路。
因著前些天那場病,苦生尋了一把小藤椅給羅玉靜坐,藤椅下方放著個小箱子,收著杯碗盤碟水壺鹽巴等物。
他從前雖在人間行走,但除了找厲鬼,幾乎不與人往來,更不會去注意普通凡人需要什麼,可如今他卻是不得不去了解這些,因此隨身攜帶的器具也越來越多。
拿著魏家的謝錢,苦生到店鋪里買了一床被子,比劃一下大小,覺得可以捲起綁放在藤椅下方。
晚上若無人家借住,住在荒郊野外,他沒事,但羅玉靜有事,眼見天越冷了,若不添置一床被子給羅玉靜裹著睡覺,苦生毫不懷疑她馬上又能病一場給他看。
他買被子時,羅玉靜坐在外面門邊,望著探出牆邊的橘子樹,黃澄澄的橘子掛滿了枝頭。附近的婦人正在聊魏家的事,這附近有許多姓魏的人家,過來的路上還看到了一個魏家宗祠。
「若是早上幾百年,咱們這裡也有氏神,哪會出這種事。」
「可不是,若有氏神鎮守,這些鬼怪也不能出現得這麼多,我有個親戚的鄰居,從前是住在錦川那邊,他們那還有氏神呢,就從沒聽說過有這樣的殭屍……」
苦生拿著一卷被子從店裡走出來,背著羅玉靜要走。見她看著那些橘子,隨手就折了一枝沉甸甸的橘子給她。
那邊聊天的婦人見了,大喊一聲:「誒!你們怎麼隨便拗我家的橘子啊!」
苦生按住腰間誅邪劍,拔腿就跑。
他跑得太快,又經過魏家,門口紙屑翻飛,黃紙亂飄,羅玉靜抬手接住一張。
離開鎮子,苦生放慢速度,羅玉靜捏著那張黃紙看了會兒,開始擺弄起這張紙。她將這張紙折來折去,想要折一朵花。
她姐很擅長摺紙,折的紙花很好看,但她就怎麼都學不會。
苦生看她埋頭折這張紙,折了兩天,都沒看出來她到底在折什麼東西。
走在路上,忽然一陣風,羅玉靜沒拿穩,那張紙被風帶走。
羅玉靜啊了一聲。
埋頭趕路的苦生抬頭一看,見羅玉靜折騰了兩天的那張紙飛了,想也不想一躍而起,把那張紙夾在手指中。
紙是被他撿回來,但他背後背著的人被他一個帥氣的翻斗,摔進了路邊的草叢裡。
羅玉靜爬起來,拿掉頭髮里的草屑。
沉默,是此刻的誅邪劍。
苦生避開她的視線,蹲下,讓她一瘸一拐坐回那把小椅子上。
「再來一次吧,你可以直接把我摔死。」
「……我非是故意。」
「你要是故意,誅邪劍就動了。你就是腦子短路,我跟誅邪劍都懂。」
「……」
走著走著,苦生將那張破破爛爛的紙向後遞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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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身攜帶人類越來越熟練了呢,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