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來清淨的無妄之山近日來分外熱鬧。
只因那無妄之山的主人,昔日一統九州,而後因一個不知真假的卦言而踏入仙途的蒼尊者,蒼千雪,在途徑人界時,於一個破廟前的柳樹下,撿回了一個小女嬰。
聽聞蒼尊者原本只是想隨手把那女嬰撿起來,然後丟到城裡,也好算是造了七級浮屠。
誰知道他剛到城牆底下,正要把小女嬰丟進去,原本安安靜靜看著他的小女嬰便像是知道自己要被丟棄似的,一下子「哇」的大哭起來,小手小腳不停的揮動著,哭的那叫一個驚天動地。
而彼時,又恰好是行人眾多的早晨,城門前的大多是進城買菜賣菜的婦女們,見狀立刻將目光看了過來。
飽含譴責。
甚至有人大著膽子,同素來高高在上的蒼尊者道:「這位公子,俗話說得好,虎毒尚且不食子,這小孩兒不過才出生幾日的模樣,您竟就要扔了她,未免也太狠心了吧?」
旁邊人幫腔:「是啊,再說了,璃朝律法可是禁止丟棄嬰兒的,若被衙門知道,那是要杖三十,流放千里的。」
「瞧這小丫頭,生的真是漂亮,哪怕公子不喜她,可不過是個小丫頭,也吃不了幾口飯,當養了個小鳥便是了,何苦仍了她……」
路人皆勸,蒼千雪懷裡抱著個啼哭不止的嬰兒,氣笑了,對最後一人道:「那你帶回去養?」
那人訕訕,連連擺手,後退了好幾步。
蒼千雪目光轉了一圈,見一群人皆暗戳戳的看著自己,不由又氣又好笑,又低頭看了眼懷裡的小嬰兒,她仿佛知道了有為自己說話的人似的,一雙葡萄似的眼睛水潤潤的,正無比乖巧的看著他,也不哭了,甚至朝蒼千雪露出一個笑容來,小手揮動著,抓住了他胸前的發,使了渾身力氣一拽。
疼倒是不疼,但蒼千雪臉色還是有些不好看了。
可小丫頭卻咯咯笑了起來,好像得到了什麼很好玩的玩具似的。
蒼千雪:「……」
行吧,帶回去就帶回去。
等她長大了,看他怎麼報今日之仇。
雖說蒼千雪原本只是打算像養個野貓似的養著這小丫頭,可人界的孩子身子總是格外脆弱,非但叫蒼千雪不能甩手不管,反而還得日日夜夜守著她,餵的是上等妖獸做成的肉羹,喝得是靈氣十足的瓊漿玉液,哪怕連身上的小衣裳,都是外界花千萬靈石都買不到的絞靈紗製成的。
主打的就是一個從頭到腳的精細。
這哪裡是養了一個小鳥,明明是養了個四腳吞金獸。
花了大價錢的蒼尊者心裡不服氣,便乾脆在小蘇酒滿了周歲這日,給全修真界發去了請帖,美曰其名:「周歲宴」。
實際上就是要把過去數百年送出去的份子錢拿回來。
無妄之山的眾人皆忙忙碌碌,周歲宴的主人卻還是在地上爬著,好不容易哼哧哼哧爬到了一旁的蒼千雪膝蓋上,「啊啊」地喊著,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頭髮。
如今的蘇酒可不像蒼千雪剛撿來的時候那樣弱小了,這一年的精細療養,讓她比人間三四歲的小孩兒力氣還大。
蒼千雪只覺頭皮一痛。
「嘶……」
他吸了口冷氣,低頭去看坐在自己膝蓋上仰頭笑的女童,惱怒的磨牙,毫不留情的抬手,一把捏上她肉乎乎粉嫩嫩的臉頰。
「嗷嗚——」
這次哭的成了蘇酒,一大把年紀還不要臉的蒼尊者笑的很開心:「活該。」
「哇!」
蘇酒哭的更大聲了。
坐在蒼千雪對面的白衣男子終於在這等魔音下抬起頭來,目光清淡的落在了蒼千雪膝上的女童身上。
「你從人界撿來的女嬰,便是她?」
哪怕是疑問句,他也說的頗為冷淡,再加上那一頭如雪的白髮,以及冰冷的面容,活脫脫便是一個冰雪鑄成的人物,無情無心。
小蘇酒聽到一道陌生但又比自己聽慣了的聲音還好聽的音,一下子不哭了,眼睫上還掛著眼淚珠子,鼻頭也有鼻涕泡的看了過來。
「哇——」
她小小的世界裡不知道什麼是好看,但也知道,那是個好漂亮好漂亮的人。
於是她立馬扭著肉乎乎的屁股從蒼千雪膝蓋上爬下去,想爬到對面去。
他的白毛看上去好像要更好摸一點呢!
蒼千雪沒想到剛剛還在被自己弄哭的小丫頭,一看到沈忘塵這冰山就要爬過去,不由生出一股被拋棄的酸溜溜感覺來。
他長臂一伸,便將小丫頭從地上撈起,讓她趴在自己膝蓋上,撥了一縷頭髮塞進她手裡,言簡意賅:「玩。」
可蘇酒卻不滿,小小的手掌張開,丟開蒼千雪的發,一個勁的扭頭去看他對面的青年。
給蒼千雪氣笑了。
他隨意的應了聲沈忘塵,全當是為他剛才的話做回答,而後一把將蘇酒抱起:「反了你了,這么小就敢爬牆是吧?」
聽著爬牆二字,神色並無什麼波動的沈仙君眉頭一跳。
這說的什麼話。
沒了誘惑在眼前,蘇酒很快就又窩在了蒼千雪懷裡,玩完他的頭髮玩他的手,一直到所有來送禮的人都離開。
她終於又再次見到了那個漂亮的不得了的白衣人。
「給。」
他將一個包裝很漂亮的盒子遞給蒼千雪身邊收禮的弟子,目光再次落到蒼千雪懷裡的小女童身上。
好友在信中寫,他撿到的小姑娘乾巴又瘦小,活像是一陣風就能吹走。
可他今天見了這小丫頭,覺得好友眼睛或者是腦子大概出了點問題。
這樣白白胖胖的一小姑娘,你說她瘦小柔弱?
沈仙君對此表示無言以對。
不過不得不說,小姑娘倒確實漂亮極了,尤其是今日被人打扮過後。
一身粉粉嫩嫩的小裙子,兩邊手腕上各戴著兩三個做工精細,靈氣十足的鐲子,上面亦刻著空間陣法防禦陣法攻擊陣法等等。
脖子上則是個人間的長命鎖,用修真界最為稀少的煉器材料製成,雕刻著「歲歲平安」四個字,哪怕是用來掛長命鎖的繩子,都是世間難得的上好靈器。
一頭到肩的烏黑頭髮被編成鞭子,一左一右各掛著一朵粉色絹花,上面吊著個小鈴鐺,小姑娘一扭頭,那鈴鐺就叮叮噹噹的響,聲音和笑聲一樣清脆。
沈忘塵默了一陣,一本正經道:「養弟子不能這麼養,得——」
話未說完,好友瞥他一眼:「誰說我要把她當弟子養?」
沈忘塵一愣:「那?」
恕他保守,不然男女之間還能有什麼關係?
蒼千雪笑,低頭捏捏小姑娘臉頰,語氣幽然:「當女兒養。」
沈忘塵:「……哦。」
沒當過女兒,不知道。
然而就在十四年後,他再次收到好友的請帖。
當年說把小姑娘當女兒養的好友,這次寄來的是婚帖。
他和他「女兒」的。
沈忘塵不理解,且很匪夷所思。
這些年裡,他也不是沒再見過那小姑娘。
因著蒼千雪那一句,沈忘塵很自覺的將自己放到了「父親」的好友是叔叔的地位上,因此對蘇酒的態度多為長輩的慈愛(自以為)且疏離。
可好友鬧這麼一通,倒讓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小丫頭了。
從好友的「女兒」變成好友的「妻子」?
別太離譜。
沈仙君很苦惱,嘆了好幾口氣,才等來了蒼千雪。
進門而入的高大男人身上松松垮垮的披著淺紫色的外衫,眉眼含春唇瓣微濕,上下滾動的喉結上印著幾枚吻痕,本便妖孽的面容更加妖孽了。
「你怎麼來了?」他懶散問道,隨意坐下,並且示意沈忘塵隨便坐,長袖一揮,二人面前便出現兩杯熱茶來。
沈忘塵雖不太懂,可從自己等了這麼一會兒他才來,也可知自己來的並不算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