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岳拿著糖葫蘆進了屋。
陳嬌不喜出門,平時用看書、針線打發時間,但現在天冷,屋裡也只是比外面強了點,陳嬌便坐在炕頭,雙腳插在暖暖的被窩底下,一手縮在袖子裡,一手翻書看。林伯遠家中有些藏書,多是四書五經,陳嬌也能看進去。
出嫁的姑娘不能輕易回娘家,唯一的朋友紅梅也嫁人了,陳嬌不看書,還能做什麼?
聽到韓岳進來了,陳嬌回頭。
「二弟買的,五個銅板給三串,我們已經吃過了。」韓岳站在炕沿前,將糖葫蘆遞給她。
陳嬌還挺喜歡吃甜食的,而韓岳手裡的糖葫蘆,顆顆都很飽滿,周圍滾了一圈透明的紅糖。
「謝謝。」
既然兄弟倆都吃過了,陳嬌就沒有客氣,將書倒扣在被子上,她挪到炕沿前吃,一手拿著糖葫蘆,一手托著帕子接著,怕有糖渣掉下去。
女人長了一張櫻桃小口,吃起糖葫蘆來特別秀氣,韓岳一口吞的山楂,她能吃好幾次,更不用提之前她認認真真咬掉糖片的樣子了。
韓岳坐在一旁的炕沿上,見她吃著吃著忽然朝他看過來,韓岳及時移開視線,瞅著她的書問:「在看什麼書?」
陳嬌咽了一下,道:「《春秋》。」
韓岳沒聽說過,顧名思義,猜測道:「講春秋兩季的?」
陳嬌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見韓岳不解地看著她,她輕聲解釋道:「不是,周朝時有個魯國,《春秋》講的就是魯國的國史。」
韓岳對《春秋》講什麼並無興趣,隨口一問,卻讓她看了笑話,這讓他胸口有點堵。
「你看吧,我去劈柴。」
韓岳站了起來,繃著臉出了屋。
陳嬌覺得,男人好像有點不高興,但她真沒有任何嘲諷之意。
盯著微晃的門帘看了會兒,陳嬌繼續吃糖葫蘆了。
後院,韓岳挽起袖子,用力地揮著斧頭,他旁邊的地上,擺著幾截樹幹,都是山上枯死的樹,被韓岳連根挖回來了,砍得整整齊齊再拿到鎮上去賣。
「大哥怎麼不多陪陪嫂子?」韓江搬著小板凳坐過來,納悶地問,給他一個天仙媳婦,他今天一天都不會出屋。
韓岳一下一下地掄著斧頭,仿佛沒聽見弟弟的話。
陪什麼?一個是秀才家的嬌小姐,一個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家漢,沒什麼可談的。
「你跟珍珠怎麼樣了?」韓岳忽然想起弟弟的婚事了,「婚期推延,她沒生氣?」
韓江笑道:「她都聽我的。」
韓岳點點頭,女人就得聽話才行。
家裡還有一把斧子,韓江幫忙一起劈柴,不時往堂屋看眼。
「嫂子是不是睡著了?」
小女人半天不出門,韓江很稀奇。
韓岳也沒見過這種女人,農家媳婦們,哪個不是前後院的忙,不忙也喜歡出去串門。
「你把剩下幾塊兒劈完,我去做飯。」
又要晌午了,韓岳扔了斧子,對弟弟道。
韓江點點頭。
韓岳進了灶房,聽東屋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悄悄透過門板與牆壁的縫隙往裡看,好傢夥,嬌小姐居然真躺炕頭睡覺呢!
陳嬌真沒那麼懶,可看書看膩了,身邊也沒個可以說話的人,她不睡覺還能做什麼?如果在娘家,她至少還可以黏在田氏身邊,哥哥從私塾回來也會給她講講私塾里的趣聞。睡覺之前,陳嬌還在想,或許再過幾天,她與韓家哥仨熟悉了,就能聊起來了。
外面,韓岳越看那位嬌小姐,越覺得她像一頭豬,被林伯遠夫妻養大的仙女豬,又懶又嬌氣,除了吃飯,什麼都不干。
先不管她,韓岳和面做烙餅,揉面的時候,他故意高高舉起麵團再摔在面板上,咚咚咚的。
屋子裡,陳嬌被他鬧出的大動靜驚醒了,穿鞋下地,對著銅鏡理理睡亂的頭髮,陳嬌試探著挑開厚厚的門帘。
堂屋北面,韓岳將面板搭在飯桌上,他坐在一旁,低頭撿起一個麵團,用擀麵杖擀成餅。
陳嬌第一次看見男人做飯。
「你真厲害,我都不會做。」陳嬌一邊往外走,一邊羨慕地道。
韓岳看了她一眼,十七歲的農家姑娘連飯都不會做,她還好意思說。
「那是你不想學,一學就會。」韓岳硬邦邦的道。
陳嬌沒吭聲,她是不想學,因為她沒有必須學的理由,在國公府里她有好幾個丫鬟伺候,在林家,母親田氏捨不得叫女兒動手。
「過來,我教你。」
嬌小姐想用沉默混過去,韓岳卻想到個主意,讓陳嬌拿個小板凳坐他身旁來。
陳嬌咬咬唇,硬著頭皮坐過去了。
桌子上擺著幾個剛切好的麵團,韓岳將擀麵杖塞到陳嬌手裡,教她攆成餅。陳嬌只是嬌,人不笨,在韓岳多次指點下,居然真學會了擀餅。陳嬌這個上午過得非常無趣,現在有麵皮給她攆著玩,她還挺高興的,乖乖地坐在丈夫旁邊,攆完一塊兒再主動抓過一個麵團來,弄得一雙小手上都是面。
她學的認真,韓岳很滿意。
餅都擀好了,韓岳坐到灶膛前,燒熱了鍋,再叫陳嬌將餅放進鍋中。
陳嬌手裡拿著一塊兒餅,看著鍋里滋滋響的熱油,不敢靠近。
韓岳放下燒火棍,走到她身旁,攥著她的手往鍋里伸。
第一塊兒餅就這麼下了鍋,剩下幾塊兒,韓岳讓陳嬌自己弄。
陳嬌一塊兒一塊兒往下放,挺順利的。
「該翻面了。」韓岳將鍋鏟遞給她。
陳嬌試著去翻,結果第一次弄,餅沒鏟穩,哧溜掉進鍋底那兒了,陳嬌還沒反應過來,濺起的油點就落到了她手背上,燙得她驚呼一聲,丟了鍋鏟就往後退。
韓岳及時抓住鍋鏟,一邊給鍋里幾張餅翻面,一邊回頭問她:「沒事吧?」
陳嬌低著腦袋,搖搖頭。
韓岳見她將手背到身後去了,估計是燙疼了,心裡嘆口氣,道:「你去洗手,剩下我自己來。」
陳嬌去舀水了,要洗手時才發現,剛剛手背上被油燙出來的紅點,這會兒已經變成了一個水泡,又丑又疼。
「大哥,我回來了。」是老三韓旭的聲音。
韓岳答:「飯馬上熟了,你把碗筷擺上,再叫你二哥進來。」
哥仨各忙各的,陳嬌洗完手就出去了,沒再等著被人喊吃飯。
午飯是烙餅,菜是早上剩的炒花生米,還有半碗辣椒醬。
韓岳哥仨直接一人一張餅那麼吃,然後韓岳還切了幾塊兒小餅,先夾了兩小塊兒放到陳嬌碗裡。
「要抹嗎?」韓岳問她。
陳嬌吃不了辣,搖搖頭。
韓岳逕自往他的餅上抹了紅紅的一層辣椒醬,直接用左手拿著,右手拿筷子夾花生米。
陳嬌學他那樣,用左手拿著餅,右手始終沒抬起來。
吃了一塊兒餅,陳嬌就回屋了。
韓江小聲問兄長:「不是還剩了點肉?大哥怎麼沒炒個菜?」新娘子剛進門就連續吃兩頓花生米,怪不得嫂子吃那麼少。
韓岳是想炒個菜著,但教媳婦做餅耽誤了時間,三弟馬上回家了,他就沒再切肉。
「吃你的。」韓岳冷聲道。
韓江撇撇嘴,不管兄嫂了。
飯後,韓岳將刷碗餵豬的差事交給二弟,他回了東屋。
陳嬌趕緊將手藏了起來。
「給我看看。」韓岳盯著她的手道。
陳嬌慢慢伸出手。
韓岳立即看到了那白嫩嫩手背中間的水泡。
「等會兒。」韓岳轉身,很快找了一根針來。
「你做什麼?」陳嬌害怕地要藏起手,卻被韓岳一把攥住了,陳嬌嚇得閉上眼睛,等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睜開一條眼縫,就見韓岳拿著針朝她的水泡刺去了。陳嬌再次閉上眼,緊跟著,手背上輕輕一疼。
「過兩天就好了。」韓岳幫她擠了水兒,低聲道。
男人溫柔的動作,讓陳嬌膽子大了些,她看看手,小聲道:「我不喜歡做飯。」
柴禾粗,油燙,煙燻人,她真的不喜歡。
韓岳看著她那委屈的樣子,嘆道:「我與二弟在家,不用你做飯,但農忙的時候,我們都在地里,只能你做飯給我們送過去。」烙個餅都燙成這樣,韓岳是不指望嬌小姐天天做飯了,可她總該學會做飯,農忙的時候用得上。
陳嬌頓了頓,才道:「我娘說,白日讓春杏過來幫忙,晚上春杏再回那邊住。」
韓岳目光一沉。
陳嬌等不到回應,疑惑地抬起頭,就對上了男人的大黑臉。
陳嬌愣住了。
她不懂韓岳在氣什麼,有丫鬟使喚,他也不用做飯掃院子了,春杏的工錢她出,也不用韓家多花錢。
「你真讓春杏過來,只會讓咱們兩家淪為村人的笑柄。」韓岳儘量心平氣和地解釋道,「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會做飯,還是覺得我們韓家沒錢請丫鬟、沒地方給丫鬟住,卻用岳母家的丫鬟,傳出去會好聽?」
陳嬌的臉,先是羞愧地轉紅,再慢慢地白了。
「我去山上看看,你好好想想。」韓岳拍拍她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整個下午,他都沒回來,太陽快下山了,陳嬌才聽見院子裡傳來他與韓江的交談聲。
晚飯韓岳繼續掌廚,做的肉絲麵,還煮了個雞蛋。
「飯好了。」
弟弟們擺碗筷,韓岳過來叫媳婦,這也是晌午那番談話後,他第一次與陳嬌說話。
陳嬌不敢看他,默默跟了出去,落座後一掃桌子,發現四個碗裡,就她碗裡的肉絲多,還有個雞蛋。
陳嬌眼睛有點酸,她還以為,韓岳生她氣了。
「我吃不了這麼多。」平復片刻,陳嬌將碗裡的一摞肉絲往韓岳碗裡夾。
「吃吧,沒有你,我也不會放這麼多,再說,也沒剩多少肉了,下次不定什麼時候才買。」韓岳直言道,並不掩飾自家少吃肉的事。
陳嬌堅持將肉絲撥給了他:「真吃不完。」
韓岳沒再客氣,接了一半,再分給兩個弟弟。
陳嬌低頭吃麵,同時暗暗決定,明天開始,她會好好學做飯。
天黑了,村人們陸續歇下,就連白日喜歡吠叫的土狗,都乖乖爬進了窩。
韓岳在外面忙,陳嬌先躺進被窩。
等著等著,韓岳進來了,放下夜壺,關門,脫鞋上炕。
掀開被子,韓岳仰面平躺,睜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麼。
「我,明天我會跟我娘說,春杏不用過來了。」漫長的沉默後,陳嬌主動開口。
韓岳:「嗯。」
陳嬌想,這是什麼意思?
她猜不透,男人又不說話,時間一長,陳嬌困了。
可就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男人布滿繭子的大手,從後面伸了過來。
昨晚新房點著龍鳳雙燭,今晚黑燈瞎火,什麼也看不見,韓岳忽然發現,他更喜歡這樣黑漆漆的,不用擔心會在嬌小姐臉上看見嫌棄,也不用掩飾自己神色里的快活。
他就像一頭膘肥體壯的蠻牛,肆無忌憚地在地里瘋跑。
足足兩刻鐘的時間裡,韓岳沒說一句話,陳嬌也只有嗯嗯哼哼的份。
當她累極,就要在他寬闊的懷裡睡著的時候,男人忽然在她耳邊道:「我會努力賺錢,將來蓋大房子,再給你買倆丫鬟。」
陳嬌迷迷糊糊地想,少扯那麼遠,先對我死心塌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