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縣城的土路上,韓岳坐在左邊的轅座上趕車,陳嬌坐在他內側,面朝南,韓岳一歪頭,夫妻倆就可以眼對眼說話了。
車裡面,老二韓江與五花大綁的黑毛野豬面對面。
陳嬌不知道韓江非要跟他們進城,是單純要買虎頭鞋還是另有目的,她只知道,韓岳昨晚說要帶她去挑首飾的承諾,今兒個怕是無法履行了,親弟弟在旁邊,韓岳給她買好首飾,韓江會不會也替曹珍珠要一樣?
就算韓岳捨得,陳嬌也捨不得,這一窩野豬幾乎是韓岳沒黑沒夜拉扯出來的,好不容易賣了銀子,陳嬌寧可自己不要首飾了,也不會浪費在曹珍珠的腦袋上。
韓岳也在琢磨這事。
自打嬌小姐進門,就一直跟他過窮日子,這半年才稍微可以多吃點肉了。早在韓岳剛獵回大野豬那天,他就答應賺錢了給她買首飾,馬上要過年了,今日韓岳必須想辦法完成這個承諾,否則他沒臉再纏著嬌小姐生孩子。
前面就是城門了,韓岳對弟弟道:「你去給勝哥兒買鞋吧,我跟你嫂子先去集市,你買完了去那邊找我們。」
野豬賣的很快,韓岳計劃賣完野豬他就帶嬌小姐去逛首飾鋪子,二弟若是去了集市,只能先在驢車旁等。韓岳在集市有是熟人幫忙看車,不怕丟。
韓江打個哈欠,睏倦地道:「不了,我先在車上睡會兒,等大哥賣完豬了,咱們一起去買,正好讓嫂子幫我挑挑。」兄嫂不知道,韓江心裡門清啊,他這趟進城,一是確定野豬的行情,看看大哥一頭野豬到底能賣多少銀子,二就是盯著大哥,看大哥是不是想給嫂子買好東西,否則為啥之前幾次都不帶嫂子,今天就帶了?
韓江自認不傻,曹珍珠的話,他覺得沒道理他就不聽,有道理的,韓江也會與媳婦一條心。大哥真想給嫂子買東西,行,那就給珍珠買件一模一樣的,衣裳料子就罷了,若是金銀首飾,回頭他藏起來,留著應急或是傳給勝哥兒。
韓岳單獨支開弟弟的第一次嘗試,失敗了。
驢車進了城,韓岳又想到個辦法,笑著對弟弟道:「回家再睡,咱們怎麼省時間怎麼來,這樣,你跟你嫂子先下車,一塊兒去買鞋。」
陳嬌意外地看他。
韓岳不著痕跡地回了她一個眼神,一會兒賣了豬,他單獨去給她買首飾。
陳嬌沒看懂丈夫的眼神,但聰明地應了。
韓江聽了曹珍珠的耳旁風,主要防著的是嫂子纏兄長去買好東西,現在大哥安排嫂子跟他一起行動,韓江頓時放鬆了警惕,再加上也不好表現地太明顯,韓江揉揉眼睛伸個懶腰,痛快道:「行,那我跟嫂子先去買鞋。」
韓岳對陳嬌道:「給勝哥兒挑雙好點的。」
陳嬌懂了,這是要她出錢的意思,小孩子的虎頭鞋再好也貴不到哪去,反正走公帳,陳嬌笑著點點頭。
三人分兩頭行動,陳嬌與韓江先去了鞋鋪。鋪子裡有大人的孩子的,小孩子的虎頭鞋都擺在一處,陳嬌看哪雙都覺得可愛,做主給侄子買了兩雙,一雙紅布面的,一雙藍鍛面的。
貌美的嫂子這麼大方,還給買緞面的,韓江反而捨不得了,阻攔道:「嫂子,咱們買一雙就行了,不用穿那麼好的,小孩子腳一個月一長,沒幾天就不能穿了。」
陳嬌笑道:「布面的平時穿,緞面的過年穿,勝哥兒穿不下了,還可以留給弟弟妹妹。」
韓江聽了,心裡暖呼呼的,只不過,陳嬌去付錢時,韓江忍不住瞄了眼親嫂子的肚子。說來奇怪,嫂子該不會真有問題吧,嫁過來快一年了都沒動靜。再想到家裡的胖兒子,韓江忽然覺得,曹珍珠雖然不如嫂子美,但會生兒子,也算不錯了。
陳嬌猜不出這個老二在腹誹她的肚子,帶著韓江去買其他年貨了,這是三房共用的,陳嬌花多少錢韓江都不心疼,開開心心地幫忙提著東西。
那邊韓岳剛趕著驢車進了集市,就有個穿細布的胖管事迎上來了,笑眯眯地看著他與車上的野豬,熱絡道:「我們家爺昨兒個去做客,席上吃了野豬肉,特意打聽是哪來的,聽說集市上有人賣,一早就打發我過來了,可算叫我等到了,不然我們爺說了,買不到野豬,我也不用回去了!」
韓岳心裡暗笑,看來這最後一頭野豬,又能賣個好價錢了。
胖管事果然爽快,一出手就給了八兩銀子,然後領著兩個小廝抬走了野豬。
韓岳將借來的驢車託付給熟人照看,他揣著新得的八兩銀子,快步朝首飾鋪子趕去。
上次韓岳來首飾鋪子,眼花繚亂什麼也看不懂,回家後他偷偷觀察家裡的嬌小姐,發現她很喜歡戴一支桃木柄的桃花簪子。現在媳婦不在身邊,韓岳就決定送她一根更好的桃花簪。
挑來挑去,韓岳發現了一支銀柄的桃花簪,簪首的桃花是用什麼粉碧璽的東西雕的,韓岳不懂碧璽是啥,就是覺得這粉粉嫩嫩的顏色很好看。
「這支多少錢?」韓岳假意又看了看別的,才詢問銀柄桃花簪的價格。
剛賣完野豬的莊稼漢,一身粗布衣裳還帶著豬味兒,老闆娘一看就斷定韓岳買不起,所以也沒有虛報高價,漫不經心地道:「五兩六錢。」
韓岳暗暗咂舌:好貴!
「能便宜點嗎?」韓岳誠懇地問老闆娘。
老闆娘這才多看了韓岳一眼,然後意外發現,這漢子雖然穿得破,長得竟不賴。
時間太早,店裡沒什麼生意,打發時間也罷,存心多與俊朗的莊稼漢多聊兩句也罷,老闆娘笑著問:「送姑娘吧?便宜多少你能買啊?」
韓岳從袖中取出兩個小銀錠子,再將灰撲撲的錢袋子往桌面上一倒,窘迫道:「嬸子,這是我全部家當了,一共是四兩零八百六十二個銅板,您看能不能便宜賣我?」
老闆娘為難地皺了皺眉,這個價錢她還有的賺,只是賺的不多啊。
但,小伙子似乎挺誠心的。
「為啥要買這麼好的簪子?買別的不行嗎?」老闆娘好奇問。
韓岳低下頭,嘆氣道:「我,我想娶我們村秀才的女兒,但秀才嫌我窮,我糾纏多了,秀才才置氣道,說我能拿出一件六兩以上的首飾來提親,他就把女兒嫁給我。嬸子這首飾差不多六兩,拿出去別人都信……」
老闆娘一聽還有這緣故,突然樂了,那秀才看不起窮漢子,一衝動誇下海口,如果窮漢子真拿了好首飾回去,秀才豈不是白白賠了個好女兒?
少賺點就能湊成一樁好事外加看一樁熱鬧,老闆娘就高興賣了,一邊收了韓岳拿出來的銀子銅板,一邊笑道:「我知道了,那簪子我賣你了,而且你放心,要是秀才不信簪子值六兩,你就讓他來城裡跟我對質,他敢來,我就告訴他,這簪子是我七兩銀子賣你的!」
「多謝嬸子!」韓岳感激道,「往後我有了錢,就帶媳婦來您這裡買。」
老闆娘更高興了,鼓勵韓岳多賺錢養媳婦。
韓岳藏好桃花簪子,心滿意足地出了鋪子,等他回到集市,陳嬌、韓江還沒回來呢。
韓岳坐在車上等,大概半個時辰後,叔嫂的身影終於出現了,陳嬌手裡拎著兩包糕點,韓江兩手滿滿。
「大哥,年貨我們都買好了,豬賣的咋樣?」韓江放下東西,滿頭大汗地道。
韓岳笑:「這隻豬最小,不過也賣了四兩,晌午咱們吃頓好的。」
韓江沒懷疑,最後賣的這頭,確實瘦了點,不然也不會留到最後,就指望多餵幾天多長點肉的。
豬賣了,年貨買了,三人有說有笑地回了大旺村。
到了家,韓江拿著兩雙虎頭鞋興高采烈地去哄兒子。
曹珍珠低聲跟他打聽城裡的情況。
韓江捏著勝哥兒的小胖腳丫子,一邊給兒子穿鞋一邊道:「就你喜歡瞎想,嫂子今兒個跟去城裡,是為了陪大哥置辦年貨,人家嫂子還主動給勝哥兒買了雙緞面鞋,以後你少念叨嫂子壞話。」
曹珍珠撇嘴:「給我幾十兩銀子,我也大方。」
「閉嘴吧!」韓江瞪了她一眼。
曹珍珠哼了哼,想到陳嬌沒偷買好東西,她也算滿意了。
東屋裡面,陳嬌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一包棗泥山藥糕,她以前就愛吃這個,剛剛路過一家糕點鋪子,嘴饞,忍不住買了兩樣。
軟軟綿綿的山藥糕入口,甜絲絲的,雖然不如國公府里的好吃,但陳嬌也滿足了。
韓岳坐在一旁,詫異地看著她像只小饞貓一樣,連續地吃了兩塊兒。
他以為,她會因為沒有買到首飾而生氣失望,卻未料到,她眼裡只有這些糕點,仿佛已經忘了首飾的事。
「不生氣?」韓岳輕聲問。
陳嬌疑惑地看過來:「生什麼氣?」
韓岳指了指她頭上的簪子。
陳嬌瞭然,笑道:「銀子你都給我了,反正你買首飾,花的也是我的錢。」
韓岳笑,真是越來越喜歡她這嬌俏樣了。
既然提到銀子,韓岳就把新賣的野豬錢掏出來,讓她收好。
陳嬌拿了鑰匙打開衣櫃,再打開錢匣子,看著裡面碼得整整齊齊的銀錠子與銅板,也覺得美滋滋的。住在國公府,不愁吃不愁穿,爹娘給她一千兩,陳嬌也沒有這麼滿足過,自己一點點攢起來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當然,銀子是韓岳賺的,可誰讓他們現在是夫妻,所以韓岳賺的,也是她賺的。
「另一包你去分給二弟、三弟吧。」
陳嬌買了兩包糕點,藏了錢,她使喚韓岳道。
韓岳點點頭,去送糕點了,隻字未提胸口收藏的桃花簪子。
待夜幕降臨,陳嬌坐在銅鏡前梳頭時,韓岳才走過去,搶了梳子幫她通發。
「怎麼忘了取下簪子。」梳了一下,韓岳奇道,順手將簪子遞了過去。
陳嬌茫然地接過來,看著手裡銀柄的粉碧璽桃花簪,在這農家小屋裡儼然一件珍寶,陳嬌愣了愣,忽的反應過來了,難以置信地轉過身。
韓岳只是笑。
陳嬌看看簪子,再看看這個一直都很摳門的莊稼漢,心裡突然充盈了一種陌生的甜。
「說過給你買首飾,就一定會給你買。」韓岳扶著她肩膀,目光溫柔。
陳嬌莫名不敢直視他此時的眼睛,低頭把玩簪子,小聲問:「多少錢?」
韓岳道:「不到五兩。」
陳嬌唇角上揚,笑話他道:「終於捨得花錢了?」
韓岳看著她狡黠的眼睛,慢慢地琢磨過味兒來了,敢情以前她雖然沒跟他要東西,嘴裡也沒嫌棄過他窮,心裡其實一直都覺得他摳門捨不得給她花錢?
一絲尷尬自心頭閃過,但那點尷尬,很快就被她盈盈似水的眼波衝散了。
一把抱起他的嬌小姐,韓岳大步朝炕頭走去。
陳嬌勾著他的脖子,還沒進被窩呢,身子先熱了起來。
這一晚,韓岳很瘋,陳嬌也有點忘乎所以,韓岳甚至捂住了她嘴,怕聲音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