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回娘家了,她的娘家就在尚書府。
王慎為官清廉,從不收受賄賂,但皇帝器重他,賜了他一座大宅子。王慎一人住正院,將西跨院分給了陳管事一家。而在回京的路上,陳嬌也從兄長口中得知為何王慎年過而立,卻一直沒有成親了。
原來十幾年前,王慎在揚州當知縣時曾有過一門婚約,都快成親了,結果王慎辦了一樁殺人大案,兇手被抓,兇手同夥為了報復王慎,竟夜闖王慎的未婚妻家中,將女方一家七口人全部殺害,一個活口都沒留。
沒人知道王慎到底是什麼心情,反正從那之後,王慎再沒應過任何婚事。
陳嬌聽完這段,特別替王慎難受,他為百姓斷案鳴冤,百姓們安穩了,他卻承擔了奸邪惡人的怨恨,他不想娶妻,一定是怕再次連累家人。
馬車走得慢,出發第二天下午,兄妹倆才回了京城。
王慎人在刑部,陳管事與兒媳婦月娘早早就在前院等著了,尚書府其他下人們也來看熱鬧。
馬車停了下來,陳嬌探出車廂,一眼就看到了這世的父親。陳管事比王慎大六歲,今年剛好四十,為人沉穩忠厚,妻子去世後,陳管事一直沒有再娶,一邊替王慎管家,一邊獨自拉扯大了一雙兒女。
「爹爹!」陳嬌快步走了過去,想到在牢房裡過的那些時日,陳嬌眼睛就酸了。
「別哭別哭,都過去了,嬌嬌過來,先跨了這個火盆。」看見女兒瘦成這般模樣,陳管事別提多心疼了,握著女兒的手腕,先將女兒領到了他提前擺好的火盆前,去晦氣。
陳嬌提起裙擺,大步跨了過去。
「妹妹受苦了。」陳嬌的嫂子,月娘也走上前關心道。
月娘是王慎進京後新招的繡娘,原身只在兄長成親時見過這個嫂子一面,陳嬌就更不了解了,見月娘中等容貌,膚色白皙,瞧著很溫柔好相處的模樣,陳嬌就笑著喚了聲「嫂子」。
陳管事父子要幫忙搬陳嬌的嫁妝,月娘挽著陳嬌的手先帶她去了西跨院,陳管事住在上房,陳繼孝夫妻住東廂房,月娘早把西廂房收拾好了,裡面桌椅等器物一應俱全,乾乾淨淨的。陳嬌環視一圈,就有了種回到家裡的踏實。
陳嬌的嫁妝不多,不方便拿的根本沒有帶回來,除了衣裳只有兩個大木箱子。
東西搬過來了,一家四口聚在一起,聊了很久很久。
「這次多虧大人幫忙,傍晚大人回來,嬌嬌要好好謝謝大人。」陳管事囑咐女兒道,前陣子大人去太原辦案了,本該直接回京的,收到他求助的信,大人才繞路先去了冀州,如此才免了女兒在牢房吃更多的苦。
陳嬌點頭道:「父親放心,大人的恩情我沒齒難忘。」
陳管事瞅瞅女兒,在心裡嘆了口氣,女兒嫁進方家三年多而無子,如今回來,怕是也再難找個好人家。他不怕養女兒一輩子,可身為父親,他還是希望女兒能嫁個好夫婿,夫妻倆甜甜蜜蜜地過一輩子。
「府里人手齊全,沒有什麼差事分給你,往後你就幫你嫂子做針線吧,別的事以後再說。」陳管事又道。
陳嬌明白,別的事是指她改嫁的事,陳嬌並不是很著急,她才過來,還是先熟悉熟悉尚書府吧。
敘過舊,陳管事、陳繼孝夫妻先走了,讓陳嬌好好休息。
陳嬌躺到炕上,睡了一覺,醒來恰是黃昏。
嫂子月娘過來了,提醒她換身衣裳,準備拜見王慎。
陳嬌洗了臉,坐在梳妝檯前,想了想,梳了個未出閣姑娘的髮髻。
月娘站在小姑子身邊,越看鏡子裡的姑娘就越驚艷,陳繼孝長得就很俊朗,但也只是普通的俊朗,這個妹妹就不一樣了,桃花似的臉蛋,水汪汪的眼睛,一顰一笑都十分嬌俏靈動,並沒有守寡歸家婦人的喪氣。
「上次見妹妹還是一年前,我怎麼覺得妹妹越長越水嫩了?」幫陳嬌插上簪子,月娘羨慕地道。兩人明明同歲,可她站在陳嬌旁邊,一看就是當嫂子的,老氣!
「嫂子就會誇我。」陳嬌笑著道。
打扮好了,姑嫂倆並肩出了屋。
陳管事人在正院,遠遠看到與兒媳婦有說有笑的女兒,陳管事不禁一愣。他記憶中的女兒,貌美有餘,靈動不足,被大人教的老氣橫秋的,端莊是端莊了,但總少了股小姑娘該有的嬌氣,可眼前的女兒,腳步輕盈笑容甜美,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
莫非,是被他那短命的前女婿嬌慣出來的?
只要女兒開心,女兒變成怎麼樣陳管事都能接受,但,他隱隱擔心大人會不喜這樣的女兒。
「爹爹。」陳嬌再次朝父親行禮。
陳管事笑笑,指著他在正院的一間倒座房道:「大人還沒回來,你們先去屋裡坐吧。」
陳嬌與月娘應了,剛要走,尚書府前停了一輛馬車。
「大人回來了。」陳管事趕緊示意女兒隨他前去迎接。
陳嬌快步跟在父親身後。
門外,王慎低頭下了馬車,剛從刑部回來,他穿著一身紫色官袍,頭上仍戴官帽,顯得越發威嚴不可直視。站好了,王慎抬頭,一眼就看到了陳管事左後側的陳嬌,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小衫兒,豆綠色的長裙,配上待嫁少女的髮髻,乍一看就像個十五歲的小姑娘。
「嬌嬌快跪下。」
王慎打量陳嬌的時候,陳管事低聲提醒女兒。
陳嬌心裡一驚,還要下跪啊?
不過她連知縣都跪了,跪一跪救命恩人也沒什麼。
「陳嬌能洗刷冤屈,全靠大人英明,救命之恩,陳嬌願結草銜環為報。」陳嬌跪到地上,說著就要朝面前的男人磕頭。
「阿嬌客氣了,你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我身為長輩,怎能坐視不理。」王慎彎腰,虛扶了一把。
陳嬌莫名覺得,王慎喚她「阿嬌」的時候,聲音格外溫柔。
她站了起來,揚首朝王慎感激一笑。
短短几日,這是王慎第二次看她笑了。上次她人在牢房,身穿囚服,披頭散髮的很是狼狽,便是那樣,他仍然覺得她笑容太過明媚,此時她一身素雅長裙,髮髻整整齊齊的,小臉白裡透紅嫩如桃花,展顏一笑,色能傾城。
王慎很不習慣。
他更習慣所有人都畏他敬他。
肅容頷首,王慎直接從陳家父女身邊繞了過去。
陳嬌倒沒有多想,雖然王慎待他們一家頗好,但終歸主僕有別。
道了謝,陳嬌就沒有理由往正院去了,王慎去刑部的時候,陳嬌會逛逛尚書府的花園,王慎沐休在家,陳嬌就絕不往花園去。白日裡,嫂子月娘會待在繡房,偌大的尚書府就一個主子,下人也不多,月娘的差事還算清閒,每年除了做下人們的份例衣裳,就只需幫王慎縫縫補補了。
月娘清閒,陳嬌這個打下手的更閒,自己買了料子針線,準備孝敬陳管事一件袍子。
這日早上,陳嬌照舊與兄嫂一起吃飯,陳繼孝吃的很認真,陳嬌卻發現月娘偏頭捂了好幾次嘴,似是有嘔吐之意。
陳嬌懷過孩子,見狀登時冒出一個猜想,飯後偷偷問月娘:「嫂子,你是不是有了?」
月娘臉一紅,不確定地道:「我也說不清,想再等等。」
陳嬌就問她上次月事是何時來的,越問越覺得准,乾脆找個藉口,姑嫂倆一塊兒去外面看郎中了。尚書府沒有女主子,王慎不在時府里一切由陳管事說了算,她們要出門自然容易。
看了郎中,月娘果然有喜了。
陳繼孝別提多高興了,陳管事也笑呵呵的,傍晚迎王慎進府時,他都藏不住笑意。
王慎看他幾眼,奇道:「有何喜事?」
陳管事笑得更明顯了:「繼孝媳婦有孕了。」
確實是好消息,王慎也罕見地笑了,吩咐道:「再請個繡娘吧,讓她安心養胎。」
陳管事正愁女兒沒事幹呢,馬上道:「不用,嬌嬌針線也不錯,她嫂子忙不過來就讓她干。」
王慎可從來沒把陳嬌當丫鬟看,有些猶豫。
陳管事看出來了,嘆道:「大人不能再慣著嬌嬌了,她三年無子,往後婚事註定艱難,您再慣著她,把她眼光養高了怎麼辦?」
王慎默然。
日頭漸暖,王慎的春袍去年冬天月娘就做好了,現在要準備夏袍了。
月娘要去給王慎量尺寸,叫陳嬌陪她一起去。
「等我身子重了,這些活兒就都是妹妹的了,你先學學。」月娘溫柔地道。
陳嬌乖乖地應了。
夕陽燦爛,姑嫂倆一塊兒來了正院。
王慎剛回來不久,換了一件家常袍子坐在東次間看書,得知姑嫂倆的來意,他點點頭,示意小廝長福領二人進來。
姑嫂倆進屋時,王慎已經站在屋子中間了。
月娘有些怕他,行禮過後便像以前一樣忙了起來,安靜本分地為王慎量尺寸。
陳嬌看著她忙,看著看著,注意力就被王慎的腰身吸引了。男子喜歡欣賞女人的曼妙身姿,其實遇到體形修長的男子,女人也會忍不住多看兩眼,陳嬌就發現,王慎的腰又窄又細,特別適合穿系腰帶的圓領長袍。
王慎察覺了她的打量,他低頭看看,卻不知道陳嬌在看什麼。
有陣子沒見了,王慎關心地問道:「阿嬌在這邊住的可還習慣?」
陳嬌受寵若驚,忙收了視線,垂眸笑道:「挺好的,多謝大人關心。」
王慎嗯了聲,想到皇上新賜的一批賞里有兩匹蜀繡綢緞,他絕對用不上,便吩咐長福去庫房取來。
「這是皇上賞我的,你拿去做兩身新衣裳吧。」尺寸已經量完了,王慎坐到椅子上,以長輩的口吻道。
那料子一看就是宮裡的好東西,陳嬌當然喜歡,客氣地推辭了一番,王慎堅持送她,她就笑著收下了。
王慎重新拿起書卷。
姑嫂倆識趣地告退。
「大人對你可真好。」回繡房的路上,月娘摸摸那蜀繡料子,又羨慕又替小姑子高興。
陳嬌心情也很好,好到都不覺得王慎難以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