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慎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喚著「阿嬌」。
一開始他每喚一聲,陳嬌都要嚇一跳,以為他醒了,但抬頭一看,才發現王慎緊緊閉著眼睛,依然處於無意識的狀態中。驚嚇的次數多了,後面王慎再喚她時,陳嬌的緊張慢慢就變成了另一種滋味兒。
這種時候,他喚她做什麼?
陳嬌歪著頭,臉頰通紅,不知是累的,還是被他低啞的聲音喚的。
隨著王慎陡然變重的一聲「阿嬌」,陳嬌手背上又落了什麼,如汗如雨。
陳嬌皺了皺眉,她是喜潔之人,別說是王慎,便是前面幾世的夫君的東西,她也不想沾。
自己的帕子早不能用了,陳嬌不得不抓來王慎的外袍,收拾的時候,陳嬌難以避免的看到了,讓她長鬆一口氣的是,刑部尚書大人終於肯消停了。胡亂捲起他的外袍扔在地上,陳嬌忍著雙臂雙手的酸麻,一邊觀察王慎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幫他穿好中褲。
忙完了,看著王慎依然泛紅但卻沒有那麼可怕的臉,陳嬌有些猶豫,要不要請郎中幫他看看?
就在此時,廳堂外忽然傳來陳管事的聲音:「大人在嗎?」
陳嬌一慌,屋裡全是王慎的味道,如果此時父親進來,肯定要誤會什麼!
耳聽著陳管事的腳步越來越近,陳嬌心跳如鼓,情急之下,低頭便鑽到了王慎的床底下。藏好了,陳嬌一邊調整呼吸,一邊蜷縮著身子,緊張地盯著外面,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陳管事的衣擺與一雙腳。
陳管事一進屋,就聞到了濃濃的一股怪味兒,他是男人,當然明白那是什麼。
陳管事迅速趕到床前,就見大人只穿一身白色中衣躺在床上,褲子還好,上衣幾乎全被汗水打濕了,而大人俊美的臉上遍布潮紅,那可疑的紅,居然讓這位素來威嚴冷峻的刑部尚書顯出幾分艷麗來!
陳管事先驚後怕,看大人這樣子,難道,難道?
「大人,大人!」陳管事俯身,輕輕地推王慎,試圖喚醒他。
陳嬌暗暗咬牙,此時此刻,她只能期待父親叫不醒王慎後便去請郎中,她再趁機悄悄地溜走。
可陳嬌低估了陳管事喚醒王慎的決心,亦或者,陳嬌忘了,王慎的藥效已經過了,沒人打擾王慎一定會繼續沉睡,一旦有人打擾……
被陳管事連續推了七八下後,王慎醒了,頭疼欲裂。
他睜開了眼睛,陳管事一喜,旋即擔心地問:「大人你怎麼了?」
王慎看著熟悉的陳管事,眼裡一片茫然,他怎麼了?
王慎試著回憶,記起他在書房看書,柳氏母女通傳說午飯做好了,於是他移步廳堂用飯。端午佳節,柳氏做了粽子,還準備了一壺雄黃酒。王慎自斟自飲了兩盅,酒勁兒比他預想的大,跟著,他好像看到了陳嬌。
看到陳嬌之後的事,王慎全都不記得了。
他怎會躺在床上?
王慎試著坐起來,腰間突然傳來一股強烈的酸,竟讓他無法起身。
「大人先別動。」注意到他的不適,陳管事連忙按住了他。
王慎看著床頂,後知後覺地聞到了那種味道,再看身上一片汗濕狼狽,王慎暗暗握拳,冷聲吩咐陳管事:「將柳氏母女帶來。」
陳管事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去找人了。
陳管事走後,王慎仰面躺著,他斷過無數案子,其中不乏惡霸強占良家婦人之事,對於那些髒髒手段,王慎一清二楚。想到自己可能經歷了什麼,王慎一拳砸在了床上!
他這一拳蘊含了無盡憤恨,幾欲將床板砸塌,且不偏不倚地砸在陳嬌頭頂上方,對於陳嬌而言,無異於五雷轟頂。
她嚇得「啊」了聲,剛出聲音,陳嬌立即捂住了嘴。
但王慎聽到了!
誤會是柳氏母女藏在床下,王慎黑著臉跳下床,一腳踹在床沿,怒喝道:「出來!」
他那聲音,比殺人還可怕!
陳嬌腦海里一片凌亂,但事到如今,她只能硬著頭皮從床底下爬了出來。
看到她,王慎眼中翻滾的怒火登時一頓。
「大,大人。」陳嬌低著頭慢慢吞吞站了起來,想到剛剛的情形,陳嬌不敢看王慎。她也想裝成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臉。端午這樣炎熱的時節,她為他忙得那三通比連著洗三十件衣裳都累,累得她全身發熱,出了一身汗,才替他穿好褲子,父親就來了,陳嬌都沒時間收拾自己。
因此,王慎看到了她微亂的髮髻,看到了她紅通通的臉,也看到了被汗水打濕黏在她耳邊的鬢髮,那模樣,仿佛被人用什麼不堪手段欺負過。
腦海里「嗡」的一聲,王慎身形一晃,險些沒站穩。
他記得自己失去意識前見過陳嬌,難道,他對陳嬌做了什麼?
這個念頭一起,王慎迅速轉身,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陳嬌無法確定他到底想了些什麼,但她還想繼續為王慎編書,她絕不能讓王慎知道真相!
「大人請聽我解釋。」
冷靜過後,陳嬌飛快斟酌一番字眼,低聲在他身後解釋了起來:「大人,晌午我們做了粽子,父親說大人愛吃甜粽,命我送來一份。我過來時,發現柳氏鬼鬼祟祟地關了門,裡面還有巧蓮的聲音,柳氏叫我別打擾大人,可我覺得不對,衝進來一看,就見大人昏迷不醒,巧蓮正想脫去大人的衣衫。」
王慎臉色鐵青,那對兒毒婦!
陳嬌繼續道:「她們母女被我撞破毒計,便想勸我與她們狼狽為奸,還許諾我各種好處。大人昏迷不醒,我一人面對她們母女,怕逼急她們她們殺人滅口,我只得小心翼翼地周旋,後來耽擱的時間長了,我用父親隨時可能過來尋我威脅她們,她們才匆匆離去。我折回內室,發現,發現大人躺在床上,地上是這件袍子……我正準備離開,父親真的尋來了,我怕父親誤會,不得已藏到了床下。」
王慎背對她站著,餘光瞥見丟在地上的外袍,明顯濕了一大片的外袍,他神色不停變幻。
柳氏母女下藥,是想讓巧蓮爬他的床,如果巧蓮真的得逞,她們母女肯定會守在這邊,等著讓他負責任。現在母女不見蹤影,說明陳嬌前部分的話是真的,陳嬌的出現,令母女倆退縮了。
至於陳嬌後面的話,外袍變成那樣,確實像他自己解了藥性用來善後的,可王慎一點印象都沒有,他就算懂得如何自己解除藥性,難道在無意識的時候,還會自己穿好褲子?
如果褲子不是他穿的,那,是陳嬌,還是陳管事?
陳嬌嫁過人,她應該明白屋裡瀰漫的是什麼味道,所以她怕父親誤會,急急藏到床下避嫌。
她連清楚他做過什麼都委婉地承認了,應該不會在別的事情上撒謊。
所以,褲子要麼是他自己穿好的,要麼就是陳管事幫的忙。
可,就算如此,他還是在陳嬌面前出了丑。
「是我馭下不嚴。」王慎閉上眼睛,沉聲道。
陳嬌忙安撫他:「大人君子,寬厚待人,她們母女心懷不軌有意暗算,大人如何能防?」
王慎緊緊抿著嘴唇。
陳嬌怕父親去而復返,小聲道:「我,我先走了,父親那邊,還請大人替我隱瞞。」
王慎頷首。
陳嬌咬咬唇,低頭朝前走去。
當她從身邊經過,王慎悄無聲息睜開了眼睛,目光複雜地看著她的背影,然後,就在陳嬌轉身的剎那,王慎的視線,突然定在了她右手的衣袖。今日過節,陳嬌穿了件蓮紅色的小衫兒,但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在她替王慎幫忙的時候,她的袖口也沾了王慎的東西。
王慎並非刻意打量陳嬌的衣物,此時他怎會有那種閒心,但案子辦多了,明察秋毫似乎成了印在他骨子裡的一種本能。
王慎胸口驀地騰起一火,她的袖口,怎會有那個?
莫非,褲子是她替他穿好的?
念頭一起,王慎又冒出一個更令他無地自容的猜測,他幾乎顫抖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到鼻端。
什麼味道都沒有。
王慎不甘心地走到味道最淡的窗邊,再聞,手上還是沒有那種味道。
小女人汗濕的鬢髮、通紅的臉龐闖入腦海,王慎捂住額頭,心亂如麻。
陳管事四處搜尋柳氏母女的蹤影時,陳嬌一路小跑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反手關上房門,陳嬌差點癱軟在地上。
她曾經夢見過王慎,但夢是荒誕的,沒有任何意義,醒來陳嬌就忘了,可是今日,她親眼看到了王慎,也親手為他解藥。
越不想回憶,那一幕就越清晰。
陳嬌捂住了臉,誰料手剛碰到臉,一股濃郁的氣味兒便撲面而來。
記起這雙手做了什麼,陳嬌一邊呸了幾口一邊放下手,衝到水盆前清洗,洗著洗著,陳嬌發現袖口也髒了,沒辦法,只好重新換了身衣裳。
正院。
陳管事沒找到柳氏母女,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對已經換上一身乾淨常服的王慎道:「大人,她們收拾了細軟,肯定是逃了!」
王慎恨不得殺了柳氏母女,但他是刑部尚書,深知私刑觸犯本朝律法,公然抓捕,他自己的名聲不要緊,柳氏母女可能會扯出陳嬌。
「罷了,隨她們去罷,料她們不敢再回京城。」王慎冷著臉道。
陳管事很心疼!
雖然大人是男子,但這麼一個正直威嚴的男人大丈夫,被個丫鬟染指欺辱,陳管事很難受!
他想安慰大人幾句,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王慎對上陳管事那欲言又止的目光,心裡則是另一種滋味兒。如果猜想都是真的,意識不清的他強迫陳嬌替他那般,他以後怎麼面對陳嬌,怎麼面對忠厚老實的陳管事?
相伴三十載的主僕倆在廳堂默默無言,陳嬌回來了。
陳嬌不想這麼快就再次面對王慎,但她得善後。
「爹爹,柳氏母女暗算大人,被我撞破逃了,我追了一路沒追上,現在怎麼辦?」
陳嬌站在廳堂門口,滿頭大汗的樣子。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陳管事早忘了之前女兒穿的是什麼衣衫,垂眸端坐的王慎,卻一眼就看出陳嬌換了衫子。
他,他不敢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