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陸識才抱著虞晚離開,轟的一聲響,那輛計程車的油箱就爆炸了。
熊熊燃起來的大火將雨幕下黯淡的天空映得紅通通的,車身的碎片被震得到處飛。
圍觀的路人怕被傷到,嚇得紛紛往遠處退。
然後又好奇地都往陸識這邊瞧。
太驚險了!當時哪怕只晚幾秒鐘,他都可能會葬身火海了。
然而望過去,少年臉上既沒有害怕,也沒有死裡逃生的慶幸。
他唇角緊得死緊,一雙眼赤紅,渾身泛著冷,雙臂顫抖抱著昏迷的少女。
路人漸漸察覺出有點不對,誒,這不太像是單純的見義勇為啊?
陸識脫掉了身上的外套,給虞晚披上,又撿起剛才自己扔掉的傘,替她擋住冰涼的雨水。
他頭頂沒有遮擋,渾身被雨澆透,濕淋淋的,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可他不在乎,只緊緊垂眸盯著懷中的少女。他第一次抱她,才發現她原來這樣的輕。
少女滿臉都是血,唇色卻蒼白極了,沒了往日的生機,像一朵即將枯萎的山茶花。
陸識想起每一個一起上學的早晨,她抱著書包走來,朝自己揚起小臉露出甜甜的笑。
對他說:「早上好呀。」
嗓音清脆好聽,一整天的心情似乎都被她的這個笑容點亮了。
陸識很小就被迫獨立,很少會有什麼害怕的情緒,因為他知道害怕最沒用了。
然而此時,他心裡卻充斥著深刻又絕望的恐懼。
他怕自己再也見不到這樣明媚的笑容,聽不到少女用清甜的嗓音和自己說早上好。
那種感覺,就仿佛久在黑暗中的人終於被命運眷戀,恩賜了一束光明,最後還是無情地收了回去。
今天的這場雨格外漫長,雨水落在腳邊,濺起一個個水花。
陸識抱著懷裡的少女,感受著她身上漸漸冰涼的溫度,卻什麼也做不了。
他只能等待,等待救護車的到來。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終於,嗚嗚幾聲鳴笛,消防車和救護車先後開了過來。
白大褂的醫護人員給虞晚身上的傷口做了緊急處理,接著將她用擔架抬上了救護車。
陸識跟上去,一路就守在她的旁邊,緊緊攥著她的小手。
一旁的護士見他衣服都濕透了,心有不忍道:「同學,我這兒有套乾淨的衣服,你先去換上吧,別搞得感冒了。」
陸識一聲不吭,只搖了搖頭,緊攥著她的手,絲毫不松。
送去醫院的中途,虞晚的意識有過片刻的清醒。
她眼前一片漆黑,呼吸特別困難,每一次吸氣和吐氣都牽扯著劇烈的疼痛。
特別是頭那兒。
虞晚恍惚地記得自己出了場車禍,卻想不起自己是坐車去哪兒,為什麼會發生這場車禍。
記憶的最後一秒,是自己坐的出租和大貨車相撞的畫面。
後來的一切就變得模糊,耳邊好像聽到一聲爆炸,又好像有人抱著她,叫她的名字。
她想要睜開眼,看看現在自己在哪兒,可做不到,眼皮像承載著千鈞的重量,任她怎麼努力都睜不開。
無盡的黑暗席捲著她,似是墜入了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
但與此同時,虞晚也能感受到,有個人一直守在她的身旁,緊緊攥著她的手。
讓她不至於徹底摔落下去。
再再後來,周圍的環境變得嘈雜,她聽見好多人在交談,可又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那隻一直握著她的手鬆開了,虞晚潛意識想要重新抓住,就像是溺水的人急於抓住浮木。
可她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只感覺到有針在扎她。
冰涼的液體慢慢注入到身體裡。
陷入昏睡的前一刻,她感覺自己的臉頰似乎被顫抖著,輕輕地撫摸了下。
耳邊響起少年沙啞到了極致,也溫柔到了極致的聲音。
他在她耳邊說:「晚晚不怕,我在手術室門口等著你出來。」
手術室上方的紅燈亮了多久,陸識就在門口等了多久。
五個小時之後,燈的顏色由紅轉綠,門從里打開,主刀的醫生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兩名護士。
陸識立刻沖了上去。
長時間的精神緊繃,又一滴水沒碰,他聲音喑啞得不像話:「她怎麼了?情況好嗎?」
「手術很成功。」醫生道:「患者腦部因為遭受巨大撞擊而導致中度腦震盪,需要進一步觀察修養,但身體其他部位沒有大礙。」
虞晚還在處於昏睡中,手術前她被注射了麻藥,要再等一兩個小時才能醒來。
病房裡沒有開大的照明燈,只在床前開了盞小檯燈,房間裡有些昏暗。
陸識替她把被子角往上掖了掖,拿了張椅子,坐在她旁邊守著。
這麼長時間以來,他頭一回能這樣肆無忌憚地看著她。
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看一眼,就倉促將目光移開,怕被她發現他心底的肖想。
陸識一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論家世,他不及江澈,連身份都是上不了台面,說出去要被人詬病的私生子。
還有成績,品行這些,每一樣他都不如他,前途也是一片灰暗。
身處泥沼,卻肖想世上最乾淨美好的少女,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所以他一直都沒有想過和江澈爭,她和江澈兩個人站一塊,不管是誰看了都會說一聲般配。
這十幾年來,陸識沒有很在意的東西,對很多事也都是那種無所謂的態度。
陸家突然要把他從孤兒院接出來,他就跟著回去了。要把他放在江家寄養,他也沒什麼意見。
於他而言,那些和他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人,和陌生人也沒多少差別。
然而幾個小時前,看見少女滿臉血污地昏迷在車裡的樣子,他真的差點要瘋。
也是這時意識到,他比自己以為的喜歡,還要喜歡她。
真是喜歡的要命了。
哪怕剛才被爆炸波及,炸死了或者炸傷了,只要能把她救出來,他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麻藥的藥效漸漸過去,虞晚終於醒了過來,最先是睫毛顫了兩下,然後眼睛很慢地睜開。
她看見他,蒼白的唇動了動,沒什麼力氣,聲音很輕地叫他:「陸識。」
陸識眼眶一瞬間發紅,他偏轉了頭,沒想讓她看見。
好半天,才啞著聲音「嗯」了一聲。
虞晚腦袋上纏了白繃帶,身體仍然很虛弱,想動一下都難。
陸識扶著她慢慢坐來,又把枕頭擱在床頭,讓她能靠著舒服些。
「爸爸媽媽……他們知道我出車禍的事了嗎?」她最擔心這個。
「你家阿姨知道後就和他們說了。」陸識猜到她想做什麼,把她的手機拿給她。
虞晚馬上給媽媽的手機撥了過去,沒接通,轉而撥給爸爸,也是無人接聽。
她估計爸爸媽媽應該在飛機上,想了想,給他們發了條消息,告訴他們自己醒了,一切平安。
手機里還有好幾通童佳霓的未接來電。
她回撥了一個過去,對方很快接起。
「喂,佳霓。」
聽到她的聲音,童佳霓要激動死了:「啊啊啊啊晚晚你醒了!我聽陸識說你出車禍了,我要擔心死了。我想來看你的,他就是不告訴我醫院的地址,嗚嗚嗚嗚他太壞了!」
「對了對了,晚晚你現在沒事吧?你在哪個醫院啊,我現在來看你呀。」
「我沒事啦,你別擔心了。」虞晚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家醫院,望向陸識,問了問他。
得到回覆,她說了地址,又道:「現在好晚了,佳霓你一個女生,出來不太安全,明天再來吧。」
「不行,我要親眼見到你沒事我才放心,我馬上就過……」
童佳霓話還沒說完,那邊的聲音突然變了,成了低沉的男聲。
「她剛醒,現在還要好好休息,你別來。」
童佳霓:「……」
好霸道的語氣,可她偏偏不敢反抗是怎麼回事,嚶!
陸識掛了電話,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保溫桶,打開蓋子,雞湯的香氣在病房裡飄散。
虞晚被推進手術室後,她外套里的手機就開始響,他替她接起。
是家裡幫傭的趙阿姨打來的,本來只是想問一問虞晚晚上想吃什麼,自己好準備著弄。
結果就乍然得知了她遭遇車禍,正在手術室里做手術的消息。
趙阿姨立刻通知了虞晏清和溫如,又趕緊燉了雞湯送到醫院。
虞晚身體裡的麻藥才過,還有點後遺症,握著勺子的手會抖,這樣喝起湯來就特別麻煩了。
時刻要小心別灑到了被子上。
才喝了兩口,懷裡的保溫桶就被人拿了過去,接著,手裡的勺子也到了他的手裡。
陸識舀了勺湯,吹了兩下,遞過去餵她。
虞晚很不好意思:「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讓人餵什麼的,太羞了,她都已經十六歲啦。
陸識朝著她遞去的勺子沒有縮回,語氣堅持道:「照顧病人,應該的。」
虞晚只得張嘴,被一勺勺餵湯,耳朵尖慢慢的,有點泛紅。
雞湯喝完,虞晚感覺自己恢復了些力氣,臉上也有點了血氣。
護士進來給她換藥,車禍發生時,巨大衝擊下,車窗玻璃全碎了,她身上有好幾處比較嚴重的傷口。
陸識這時在裡面杵著不方便,便去外面等著了。
替她上好了藥,護士小姐姐收拾著棉簽這些,笑著打趣了句:「小妹妹,你男朋友對你真好啊。」
虞晚疑惑:「誒?」
「救護車送你過來的時候,你男朋友衣服被雨淋得濕透都不願意去換,就一直握著你的手。後來你去做手術,他就在門口等著,這麼長時間,他一直守著你,飯沒吃,水也沒喝一口。」
虞晚想說她和陸識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還沒來得及解釋前,又聽護士感慨道:「還有啊,我聽說他是在汽車爆炸前的幾秒鐘把你從車裡救出來的,真的太驚險了。」
虞晚怔住了。
原來不是錯覺,昏迷的時候,那隻一直握著自己的手,是陸識。
在汽車爆炸前,不顧性命救下她,一直抱著她的人,也都是他。
護士端著托盤出去,陸識走了進來。
虞晚抬起臉看著他,張了張嘴,謝謝兩個字卻不太說得出口。
救命的恩情,一聲謝謝太輕了。
「護士姐姐說你一直陪著我,都沒有吃東西,你快去吃點吧。」她聲音軟軟道。
從接到童佳霓的電話,到現在將近十個小時,陸識沒有吃一口東西,但其實餓過了勁,就不太想吃了。
然而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整張小臉寫滿了愧疚,他就不想拂她的意,點了點頭:「好。」
他把枕頭又給她放下,手機放在了她的旁邊:「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虞晚躺下了,小臉露出一個笑,乖乖道:「好。」
等他出去了,虞晚開始回想自己到底怎麼會出的這場車禍。
好像是她去參加一個鋼琴比賽,回來的路上,坐的那輛計程車和貨車撞上了。
但她又覺得不對。
感覺中間差了一個環節,一個似乎很重要的環節,可是她想不起來了。
越想腦袋越疼。
虞晚嘆口氣,只能放棄了。正打算再閉眼休息會兒,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她有些驚訝,正想著陸識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啊,一個不認識的男生跑了進來。
他跑到她面前,抓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表情擔憂又自責:「晚晚你沒事吧?」
虞晚有點懵。
她明明不認識這個男生啊,他怎麼知道她的名字的?還來醫院看她?
虞晚想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手裡掙開,可是他勁太大了,她掙脫不開。
「你鬆手,我又不認識你,你別動手動腳的。」她皺著眉,不太高興道。
江澈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整個人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