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不太想讓他看到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
她把臉埋在膝蓋上,被衣服上的餘溫蒸得臉頰發燙。
視線一直盯著段南川的迷彩鞋,對方卻遲遲沒有離開。
不禁有些懊惱,甚至想要直接起身離開。
動了動腳趾,皮膚拉扯著傷口,立即傳來一陣刺痛。
她只好打消離開的想法,一動不動地坐著,等段南川主動走。
段南川解散後沒有走,他不太想回家,在學校里轉了一會兒,遠遠看到一個人坐在樹下。
迷彩服的褲腿被卷了起來,露出漂亮修長的小腿,皮膚白皙。
不知道是不是逆著光的原因,簡直白得像是在發光。
鞋襪都被脫了,整齊地放著,上面搭了一隻腳。
溫潤的腳趾透著淡粉色,足尖翹起,嬌俏可愛,偶爾動一下,晃了段南川的眼睛。
翹起的腳心帶著血跡,能清晰地看到傷口在粉嫩的腳上,更加讓人心憐。
雲卿一直注意著面前的那雙腿。
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變得不耐煩起來。
他怎麼還不走?
留在這兒看她笑話嗎?
早上還逞強地自告奮勇去罰站,現在卻狼狽地坐在這兒。
等了一會兒,就在她快要忍不住開口的時候,對方終於動了一下,轉身走了。
雲卿鬆了一口氣,趴著等他走遠,才忍著疼把襪子重新穿好。
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要是再遇到什麼人,還不如忍著疼直接回去。
剛把襪子穿好,教官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
「同學,你怎麼了?」
雲卿立即抬頭,這不是一般的教官,但在操場上集體訓練的時候見到過。
「我……」
「受傷了?」
他看了一眼襪子上的血跡,皺著眉。「軍訓才剛開始,不要強撐,快去保健室處理一下。」
「我待會兒去。」
雲卿扶著樹幹單腳站起來,聲音有些低。
保健室離這兒有點遠,與其去保健室,還不如直接走出校門,讓雲錦山來接她回去處理。
而且現在自己現在走路都困難,實在過不去。
教官似乎也看出她的難處,轉頭在周圍找了一圈。
看到有人走過來,招了招手。
「喂,那邊的同學,你過來幫下忙,把這位同學送到保健室去,讓醫生看看。」
雲卿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段南川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
聽見教官的話,正朝這邊走來。
時隔幾分鐘,又重新回到雲卿面前,匆匆看了一眼她已經重新穿上的襪子。
開口詢問:「現在嗎?」
嗓音有些低,不算清朗,卻十分好聽,每一個字都值得細細品味。
「不現在還等傷口惡化?你們不是一個年級的嗎?」
教官皺著眉,看了一眼時間,快到集合時間了,匆匆道:「你要背也行,扶著也行,把人送去保健室。」
說完,快步走了。
雲卿緊抿著嘴角,沒想到教官一句話,又把段南川給叫回來了。
她扶著樹,看到段南川微微側身,看樣子要準備彎腰。
「我不要你背。」
段南川的動作停了一下,轉過身來,思索了兩秒,伸手要扶,雲卿搶先一步開口:
「我不去保健室,你走吧,我自己能回去。」
她的聲音有些冷,說話的時候一直錯開他的臉,故意不看他,表示出明顯的抗拒。
「教官讓我送你過去。」段南川道。
「如果明天教官來問我,我會說你已經送我去過了。」
說完,雲卿提著鞋子,一瘸一拐地朝校門口走去。
段南川看著她的背影,抬腳跟上去。
雲卿走了一會兒,就發現他一直跟在後面,保持著差不多二十米的距離。
她加快速度,身後的人也跟著加快。
等她休息,段南川也跟著停下。
他就這麼擔心被教官罵嗎?
雲卿暗暗咬牙,段南川一向都是十分負責的人,每件事都盡善盡美。
被教官提出這種要求,他就算忍著心裡的氣也要做到。
想到這兒,雲卿沒有再休息,憋著一股勁兒,強撐著走到校門口。
車剛好抵達,雲卿跳著過去。
雲錦山快步下車,被她的樣子嚇到了,連忙過去扶著她。
「卿卿,你怎麼了?腳受傷了?怎麼還流血?」
剛才打電話的時候,雲卿只是讓他來接自己回家,沒說腳受傷。
她扶著雲錦山的手上車,好不容易坐下,身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沒事,就是腳底的水泡破了。」
雲錦山低頭打量著,神色嚴肅。「我看挺嚴重的,先去醫院吧。」
「好,我本來就是想去的。」
摘了悶熱的帽子,雲卿乾脆把襪子也脫了,轉頭朝窗外看去,段南川已經不見了。
雲卿腳上的傷看著恐怖,但並不嚴重,休息三天就開始開始軍訓了。
她腳上的皮膚嫩,李心美擔心又受傷,買了加厚的鞋墊放在迷彩鞋裡,軟軟的,站半個小時軍姿也不會腳疼。
重新開始軍訓的時候,雲卿帶了一雙給何露,把她狠狠羨慕了一把。
「雲卿,你知道嗎?就是和你不對付的那個段南川啊,好像真的不是什麼好人。」
聽見這個名字,雲卿迅速屏住了呼吸。
何露繼續道:「前兩天你請假,段南川有一天遲到了,他臉上有傷!」
雲卿轉過頭來,視線移動的瞬間,從三班的位置上一掃而過。
喉嚨有些乾燥。
「你看到了?」
「我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難怪平時帽子壓得那麼低,還從來不和別人說話,我覺得他肯定是在外面招惹了什麼人,你離他遠點是對的!」
雲卿垂下眼眸,淡淡道:「別人身上發生什麼,我們猜不到。」
「這倒也是。」
何露還想說點什麼,可是見她有些冷淡,似乎是真的不太喜歡段南川,就沒有開口。
正說著,黃行光拿著幾張單子,招了招手把人都聚集過來。
「老師剛才通知,明天晚上學校組織在操場看電影,所有人都要到場。」
樂尚大多數學生都是走讀,通常下午訓練完就可以回家了,這次卻要多耽誤幾個小時,頓時怨聲載道。
但這麼多人湊在一起看露天電影,心裡還是隱隱期待。
考慮到晚上還有活動,教官減輕了訓練的強度。
晚上七點,天色還沒全黑,不少學生已經帶著大袋零食到了。
大家坐得有些零散,不少人拿著小馬扎和朋友扎堆,跨了好幾個班級。
雲卿吃完晚飯去換了藥,來得有些晚,軍訓的操場上已經坐滿了人,烏泱泱一片。
幕布上正在播放電影《衝出亞馬遜》的片頭,慷慨激昂的音樂放得很大,振奮人心。
「完了,前面沒位置了。」
何露手裡提著一大袋零食,踮腳張望著。
其實這部電影她們以前都看過好幾遍,劇情都快背下來了,主要是想找個地方吃東西,氛圍很重。
「那兒!那兒!雲卿,那兒還能坐!」
瞥見幕布右前方還有空缺,她一把拉著雲卿朝那邊走去。
為了播放電影,操場上的燈都關掉了,有些黑,看不見人。
雲卿一走近,就發現為什麼這裡沒人了。
段南川坐在那兒。
他獨自一個人,周圍都是一小撮一小撮的小團體,正在熱烈地討論劇情,抱怨這部電影看了太多次。
和他像是兩個世界。
段南川甚至沒有帶馬扎,席地而坐,打了一個盤腿,右手支撐著臉頰,竟然在睡覺。
嚴肅的迷彩服解開了幾個扣子,領口微敞,露出一段漂亮的鎖骨。白色幕布折射投影儀的光落在他臉上,側臉精緻。
他大多時候都垂著眼眸,只有這個時候,才發現他的眼尾是微微向上翹的,睫毛根根分明,冷清淡漠,帶著和周圍熱鬧不符的疏離感。
右邊臉頰顴骨的位置有青紫的痕跡。
何露明顯也看到了他,倏地停下腳步。
「啊,是段南川!」
她轉頭看了看雲卿,頓時有些為難,不知道還要不要過去。
要是現在坐過去,就挨著段南川了。
「我去後面吧。」雲卿突然開口。
何露早就猜到這個答案,但還是嘆了一口氣。「看來你真的很討厭段南川,一秒鐘都不肯看到他,絕了,你們這仇可太大了。」
雲卿看了一眼還在睡覺的人。
「沒仇,就是這部電影我看過幾次了,去後面坐也一樣。」
「不成。」何露一把拉住她,「我還買了你的零食呢,說好一邊看電影一邊吃,我們在找一個位置。」
正張望著,坐在不遠處的幾個一班女同學朝他們招了招手,壓低聲音:
「雲卿,何露,你們要不要過來跟我們一起?」
何露眼睛一亮,立即拉著雲卿走過去。
「好啊,好啊。」
穿過人群,在她們身邊坐下。
兩人才剛走,段南川緩緩睜開眼睛。
周圍太吵了,他一直沒睡著,只是昨天晚上很晚才睡,打算閉著眼睛休息會兒,可沒想到雲卿他們會過來。
想起何露剛才說的話,他的目光頓時有些冷,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比起電影,大家顯然對零食和聊天更感興趣,男生甚至拿出撲克,借著微光的光線開始偷偷打牌。
女生則湊在一起吃零食,說著悄悄話。
現場有些亂,但現在是休息娛樂時間,教官和老師沒有多加干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你們知道今年咱們要練習打靶嗎?真槍實彈。」
黃行光坐在雲卿她們後面,不太喜歡打撲克,就沒有參與進去,湊上前和她們說說話。
真槍實彈!
現在全國摸過槍的人加起來都沒多少,再坐都是十六歲學生,一聽見這麼刺激的話題,立即轉過頭來,興致勃勃。
「真的?你從哪兒知道的消息?」
雲卿也忍不住回頭,眼睛微微發亮地看著他。
這件事是黃行光下午去老師辦公室的時候聽到的,老師說要過幾天再通知,畢竟靶場那邊還要談。
但黃行光一看到雲卿明顯感興趣的目光,忍不住道:「我聽老師說的,過幾天開始訓練,連三天就去靶場。」
所有人立即激動起來,就連正在後面玩牌的幾個男人也湊上前,表情激動。
「真槍啊!」
「不知道會給我們什麼槍,AK?」
「你做夢呢,不過學校也太硬核了吧!不怕走火嗎?」
「有教官呢,怕什麼。」
……
雲卿上輩子沒趕上,後來失望了很久,問了好多人具體情況,聽見他們的擔心,更加期待起來。
黃行光低聲叮囑道:
「老師還沒通知呢,你們別出去說,自己知道就好了。」
「好,好。」
大家一鬨而散,但臉上的神情明顯還是激動。
黃行光微微朝旁邊坐了一點,到雲卿的身後。
「雲卿,你以前摸過槍嗎?」
上輩子云錦山知道她錯過打靶之後,說過要帶她到槍擊俱樂部過過癮,可是後來還沒去,家裡就出事了。
雲卿搖了搖頭。
「沒有。」
黃行光笑了一下,微微挺直背脊,驕傲道:「我爸是警察,我偷偷摸過幾次,不過是□□,挺沉的。」
說著,見雲卿認真地看著他,有些靦腆地笑了笑。
過了兩天,軍訓日程過半,老師果然宣布了要練槍打靶的消息。
所有人頓時沸騰起來,尤其是血氣方剛的男生,激動得奔走相告,仿佛自己下一刻就要拿著槍奔赴戰場。
當天下午,教官抬來了幾十把□□,有些老舊,子彈都被提前抽走了。
高一人數太多,只能輪流排隊進行訓練,但就算這樣,也絲毫沒有澆滅大家的熱情,新奇的體驗讓那兩天的軍訓都格外有力。
所有人抱著空槍,趴在地上訓練了兩天,教官組織所有人集體上靶場。
這次是真正的真槍實彈。
每個人三顆子彈,□□的子彈很大,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金色的銅殼閃閃發亮,有人背著教官,偷偷上嘴咬了一口,差點崩壞了牙。
靶場離市區很遠,供他們使用的槍也很少,需要排隊等。
聽著遠處傳來的槍聲,每一下都刺激著所有人的腎上腺素。
何露讓雲卿幫忙占位置,上前排打聽了一會兒,興高采烈地回來。
「大家都在說,這麼好的機會,都要把子彈殼拿回去,留作紀念,待會兒我們也拿幾個,回去跟我弟炫耀,眼紅死他。」
雲卿一愣,跟著重重點頭。
「好。」
等了一會兒,才終於輪到雲卿和何露。
兩人直接趴在地上,□□抵著肩膀,全神貫注地瞄準遠處的環形靶。
教官在旁邊指揮:
「對準再開槍,肩膀牢牢抵著槍,別把鎖骨震斷了。」
聽見這話,雲卿心頭一凜,立即緊張起來。
他們訓練的時間不長,教官準備的靶子不遠,只有幾十米。
雲卿閉著一隻眼睛,仔細標準靶心,扣下扳機。
砰!
砰!
砰!
三槍結束,她瞄得很認真,臉頰激動得發紅,抬頭發現其他學生都已經結束了。
另一個教官快步跑過去記錄數據,抬高聲音喊:
「二號,25環!」
雲卿激動地站起來,揉了揉被槍後坐力撞得有些疼的肩膀,滿臉笑容。
「可以啊,不錯。」教官讚許地點了點頭,朝後面喊:「下一組!」
「謝謝教官。」
她激動地彎了彎腰,滿腦子都是剛才開槍時的感覺,等脫離了隊伍,才想起自己忘了拿子彈殼。
何露早就等在外面,激動地拉著她。「卿卿,我只打了18環……你呢?」
「25。」
雲卿擦了擦額頭的細汗,臉上難掩笑容。「我剛才太激動,忘記拿子彈殼了。」
聞言,何露更是愁眉苦臉。
「我也是。」
「你沒拿?」
剛才何露離開得很早,她還以為她已經拿到子彈殼了。
打靶的位置上幾乎滿地都是。
何露搖頭。「我哪兒敢拿啊,教官都盯著呢,不准拿。」
「不能拿?」
「當然不能,誰也不准拿,老師說不能開先例,我真是白高興了。」
雲卿愣了一下。
她還以為用過的子彈殼可以留下作紀念,卻沒想到老師早就猜到,不准任何人拿走。
那上輩子放在門口的子彈殼,是誰送給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我高一軍訓的時候也練習過打槍呢,所以我玩遊樂園的打氣球特別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