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知因為是關興豪好友的緣故,跟關家一直走得很近,此前關兮也偶爾會看到楊明知來家裡看望爺爺奶奶,所以這會見著他也沒有覺得哪裡不對。
兩人一同進屋後,關兮就看到客廳里坐著她熟悉的一波人：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關瀅。
這架勢讓關兮看到了一種「爺爺奶奶要在中間做和事佬」的樣子，她心裡有些煩躁,倒不是覺得爺爺奶奶多管閒事，而是她知道她們之間那個縫隙已經沒法癒合,她也沒法再假裝愉快地在家裡生活了。
「明知？你今天怎麼來了。」爺爺關鴻看到楊明知有些意外。
關興豪起身：「是我叫他來的。」
眾人望向關興豪,有些不解,說好說家務事，怎麼把外人叫來了。
楊明知對關鴻、崔明珠兩長輩點頭示意,後道：「伯父伯母，今天,我是想來跟大家說一件事的。」
關鴻：「什麼事？」
楊明知：「關於關兮。你們也知道,關兮因知道自己是養女一事從家裡搬出去了，你們關氏這邊似乎也不打算給她一個位置了。」
關兮一愣：「不是……楊叔，你幹嘛突然說這個？不在公司里做事是我自己的想法，不是誰不給我,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都是你自己的想法？搬家,退公司？你莫名其妙會有這些想法？」楊明知突然轉頭看她，沉聲道，「難道不是因為關瀅，不是因為你母親嗎。」
魏紹敏臉色一變：「楊明知,你說這個什麼意思。」
楊明知：「呵，什麼意思，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們我什麼意思，關兮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們誰也別想欺負她。我知道，你覺得她現在擋著關瀅的路了，覺得她沒資格站在她前頭去，但是我今天就在這說了，兮兮有資格，她比誰都有資格。」
兩老人面面相覷，看向自家兒子，都不明白楊明知跳出來到底什麼情況，魏紹敏和關瀅更是被這話說的臉色難看。
關興豪輕抿了下唇，看了眼迷茫的眾人，道：「都坐吧，這事，我來說。」
楊明知冷哼了聲，拉著關兮坐下。
關兮一臉茫然：「楊叔，我知道你是向著我的，但是這事——」
「關兮是我的女兒，親女兒。」擲地有聲，關興豪的一句話把關兮剩下的話都生生塞了回去，她緩緩轉頭看向突然說話的關興豪，「什麼？」
「你說什麼？！」不止她，其他人也都震驚地望了過去。
關興豪咬咬牙，是決定好了，今天要把心裡藏了二十多年的事說出來。
他看向關兮，眼睛有些紅：「兮兮，你是爸的親生骨肉。當初你親生母親是因為生了病獨身一人，萬不得已才把你放到了福利院。後來她在去世前擔心你，這才告訴你楊叔你的所在，想讓他幫著看看，為你尋一個好人家。這事，你媽媽瞞著我不讓我知道。是你楊叔覺得我是你唯一的親人了，最後還是沒忍住告訴了我。」
關兮一下子都挺糊塗了，反應了好一會後才磕巴道：「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我媽是……小三？」
「兮兮，不許胡說！」楊明知呵斥道，「你媽媽從來都不是後來者，要真的說到後來者……」
楊明知看了眼魏紹敏，冷聲道：「有些事，根本不是先來後到能解決的。」
許是信息量太大，關兮也只是愣愣地看著楊明知，都不知道作何反應。
還是奶奶崔明珠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得，道：「難道，兮兮是月杉的孩子……」
月杉？那是誰。
在場除了關兮和關瀅迷惑，其他人臉色微變，竟都是知道的樣子。
「是，兮兮就是月杉的孩子。」楊明知看著關兮，說，「事到如今，我和你父親都不能再瞞著你了。其實很多年前，我、魏女士，你父親，你親生母親，我們都是大學同學。你爸媽是感情很好的一對，甚至你爺爺奶奶都見過你媽了，也特別喜歡她。」
關鴻和崔明珠一下子被這話拽到了回憶里，是啊，當年關興豪確實帶過一個女孩回過家，說是自己女朋友。
關兮渾身都僵住了，這個突然冒出了的「媽媽」讓她反應不及：「她是什麼人……」
「你媽媽叫沈月杉，她長得非常漂亮，人特別聰明、成績也特別好，她是學校里的風雲人物。但你媽媽這人性子比較冷，這可能也是從小成長環境的緣故。她父母早逝，身邊也沒什麼親人，是靠自己的努力才上的大學。我當時就特別佩服她，能在一群家境優越的人里殺出血路，拿到國外名校的保送名額，她真的比我們都優秀很多。」
關鴻和崔明珠對視了一眼，確實，當年自家兒子說起女朋友的時候他們是考慮過家世的，但後來調查過真人後，也是完全改了觀。那女孩自身條件過於優越，加以培養，未來也是無可限量……所以後來他們都默許了。
「媽……」關瀅聽完楊明知這段話心口直跳，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可她轉頭尋求魏紹敏的答案，卻發現她臉色蒼白，竟一言不發。
「那後來呢……」關兮緩緩問道。
「後來她發現自己意外懷孕一個月了，本來算是該高興的，可在她要告訴你父親的那天……那天是我生日，大家喝了太多酒。意外之下，你父親和魏女士發生了……」
楊明知沒說明，但是關兮立刻就懂了那個點，肯定是在酒精作用下發生了一腿。
楊明知道：「總之被你媽知道了，她當時傷心難過，直接提了分手，至於肚子裡的孩子，她不捨得打掉，更不打算告訴你父親。你父親酒醒之後被分手當然後悔萬分，也一直去挽回她，但你媽那性子，知道自己男朋友和自己好友做了那事，她是絕對不能原諒的，所以直接離開了。」
「你胡說！」突兀的聲音打斷了楊明知的話，竟是向來乖順的關瀅。
關瀅顫顫巍巍地指著他，根本沒法相信！
這人什麼意思？關兮是親生的？她媽搶了關兮她媽的人？怎麼可能！
關瀅：「我不許你這麼侮辱我母親！你是誰，憑什麼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楊明知看了關瀅一眼，冷笑一聲：「小姑娘，我是不是胡說你可以問問在場的人，甚至你可以直接問你母親。這裡有人不知道你父母最初因何結婚嗎。」
關瀅看向魏紹敏，可魏紹敏閉了下眼，卻是沒說一句反駁的話。
關瀅只覺心臟重重往下一墜。
但確實，在場的人是關興豪的父母，自家兒子兒媳早年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又怎麼會不知道。
楊明知見眾人靜默，不再理會關瀅，繼續對關兮道：「所以，兩人那會分手是分定了，你爸當時也是夜夜買醉，戀戀不忘，還想追回來糾正自己的錯誤。但後來天不從人願，魏女士懷孕了。」
楊明知冷冷地看向魏紹敏：「魏家也是大家族，女兒懷孕了自然不能善罷甘休。總之後來就是為了兩家的顏面和肚子裡的孩子，你父親負了責和魏女士結婚了。」
「…………」
成年舊事此時再提起來，都讓人有一種那是上輩子的事的錯覺。
兩家都是大家族，孩子和婚姻都不是兒戲。所謂一步錯，步步錯，關興豪已經沒有回頭路。
關兮聽完簡直都懵了，按這樣的情況來看，她其實比關瀅大一個月……
關興豪抱養她後在國外養著，給她定了個合適年歲也不奇怪，但她以為只是偏差一點，沒想到能偏差整一年。不過這會，莫名大了一歲完全不足以打擊到她，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魏紹敏。
一直以來，她都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母親，她孝順她，敬愛她，想要她博取她的關注。可到頭來……她那些想法簡直都是笑話。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媽怎麼死的。」關兮問道。
楊明知：「你媽有了孩子的事當時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她回了國，把孩子給生下來了。可也就是在那時間段，她知道自己得了惡性的癌症。她當時還只能算是個學生，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身上更是沒有多少錢，她看著出了問題的身體和剛出生的你也是心如死灰，原本……她是想要好好撫養你的。」
「後來把你放在了恆海福利院後，大概是怕你遇到的家庭不好，所以她在臨終時還是告知了我。她不讓我告訴你父親，只是拜託我幫你找個好家庭。」
說到這，一眾人神色各異。
那後續大家都知道了，魏紹敏的孩子被人拐走了，身心受創。而關興豪畢竟已經與她成為夫妻，有同情有責任，後來就帶著她出國療養，再後來，他從楊明知這得知關兮的存在，從恆海福利院抱養了關兮。
那時所有知道抱養真相的知情人都以為只是單純的領養，其實不是。
對沈月杉愧疚至極的關興豪將兩人的親生女兒養在了身邊。
「關興豪。」魏紹敏聽到這聲音都抖了，「你，你竟然瞞著，一直瞞著我。」
關興豪：「我告訴了你兮兮還能到我們家嗎……紹敏，是我們兩個一起對不起月杉，你再讓我看著我與她的孩子流落在外，這怎麼可能。」
魏紹敏本是憤怒，可聽到沈月杉的名字，突然整個人都跟被扼住了喉嚨一般了無生機。當初她與她是好友……可偏偏，她跟她喜歡上了同一個人。
那次的意外她心中也是愧疚的，可後來，更多的是暗暗的欣喜。她愛關興豪至深，才會昧著良心，將肚子裡的孩子當成籌碼，去贏得一個男人。
對不起沈月杉……是，她確實一直對不起她。
關瀅看著魏紹敏的反應也終於是信了楊明知的話。
這一刻，她只覺得她此前對關兮說過的話像冷箭反射，全扎回了自己身上。她在關兮面前本來就沒有自信，本來就是依靠著血緣關係才能打壓她，可現在，他們竟然告訴她，關兮還是關家的女兒？
而關兮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腦子裡已經亂成一團漿糊。
她總算知道自己是誰了，原來她還是關家的血脈。好像，她應該要開心吧。
可是這會，她卻絲毫沒有感覺到欣喜，反而，被一種令人恐懼的慌亂壓得死死的。
她親生母親被現在的母親截胡了？他爸傷害她親媽，間接導致她媽後面那麼多的無措？
關兮：「爸，你這話都是認真的嗎……」
「兮兮，爸爸對不起你和你媽，但是你要相信爸爸是真的愛你，你從小到大，我都極盡我所能去疼愛你，也一直希望你能幸福快樂。只是我沒想到後來你會偷聽到你領養的事，而這事又被有心人曝光……這段時間來我看著你因為覺得不是我親生而難過時，我也很糾結，也想告訴你真相，可是又怕告訴你真相後，你就會恨我……再也不認我。」關興豪伸手要拉她的手。
關兮看著他，縮回了手。
關興豪眼裡一痛，但還是堅持著對眾人道：「好了，我今天要說的就是這個。關兮是我的親女兒，以後，她比誰都有資格待在關家，比誰都有資格站在現在這個位置。」
崔明珠從這個巨大的信息中反應過來：「當，當然。一直如此啊，兮兮，你今天就住奶奶家，還是以後都住奶奶家吧。」
「不用了。」關兮起身，漠然道，「奶奶，我一個人挺好的。」
「兮兮！」
關兮也不再所說什麼，拿上包就往外走去。關興豪也是料定她是這個反應，一時間有些痛苦難當。
而關鴻本就偏向關兮，這會知道還是親孫女，更是整個稱都歪了，怒罵道：「你個混帳東西，兮兮要是不回來了，我跟你沒完！」
……
關兮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路上狂飆。
過了好久，等到她手都有點發麻了，她才漸漸冷靜下來，回了自己的房子。
可到了房子裡，看到周邊的一切，她突然覺得自己的世界觀要被震碎了，這個房子是當初關興豪給她買的……她看到這裡就想到他們，也就想到自己從小到大的一切。
一直以來她費盡心思到底在做什麼！魏紹敏根本不是她媽，不僅不是，甚至還占據了她媽的位置……
整個房子都陷入了寂靜，關兮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消化著那個一點都不好消化的故事。
可消化著消化著，她又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那個對她很好很好的父親，那個傷害了母親的父親，那個瞞了她這麼久的父親……
砰——
關兮突然猛地一掃茶几，茶几上的玻璃杯、水果盤、各種零零碎碎的東西全部被掃到了地毯上，桌球發出悶聲。
關兮紅了眼，突然就跟瘋了似得站起來，看到什麼砸什麼，好像想把心裡那口氣宣洩出去。
砸乾淨後，她又匆匆進了衣帽間，開始收拾行李。可收拾著收拾著又發現，這一切不都是關興豪給的嗎。
於是她把行李箱狠狠蓋了回去，只拿上一個包，徑直出了屋子。
去哪裡呢……
她不知道。
心臟好像被什麼利爪撕開，難受得她不知所措。滿腦子只剩下，都是騙子！都在騙人！
嗡嗡嗡——
手機又開始響了，其實從她出了門開始就一直在響，只是她一個都沒接。
關兮看了眼，又是一個陌生號碼。
但她知道的誰。
馬路邊上，人來人往，關兮在花壇邊坐了下來。
她已經走了好久，現在是完全走不動了。
坐下後，她看了眼手機，終於是接了起來。
「關兮，到底什麼意思。」電話那頭，江隨洲的聲音隱忍著，有些怒意。他已經換了好幾個號碼打她手機了，可此前每個都打不通，這還是第一次打通了。
「怎麼了？」他問道。
聽到江隨洲的聲音，關兮眼淚直直地從眼眶裡掉了出來，可她一個抽泣的聲音都沒有，甚至臉色依然冷得要掉冰渣。
「江隨洲。」
「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今天在辦公室……」
「我們分手吧。」
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建議，是很直接的通知。關兮聲音冷漠，腦子發空。
而手機那頭猝不及防，靜默了足足五秒鐘才出現了聲音：「什麼？」
關兮抹了把一直往下掉的眼淚，說：「你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很煩。我告訴你我不玩了，分手吧。」
關兮不是沒說過分手，但那每次都是帶著威脅的玩笑話。
而這次，不知道為什麼，江隨洲覺得她是認真的。
他一下子靜了下來，腦子裡只剩下這幾天他所看到的：「為了什麼分手，謝延？」
除了這個，他現在想不到別的。
關兮捏緊了手機，道：「你管我為了什麼，我們當初在一起也就是家裡讓在一起的，現在我不想聽家裡的了，我們就這樣算了，到此為止。」
「關兮——」
「反正你也只是為了我的背景而已，又不是有多愛我！」關兮還是忍不住發了脾氣，只是她控制著，不讓自己的哭腔溢出來，「我們分手了江隨洲，就從現在開始。」
江隨洲呼吸微緊，聲音都有了咬牙切齒的味道：「你鬼迷心竅嗎？我去找你。」
「我不想見你。」關兮都懶得跟他解釋了，只道：「而且我不是現在鬼迷心竅，是以前鬼迷心竅了。」
……
關兮把電話掛了。
她看著往來的人群，只感覺身上所有的力氣仿佛一瞬間都被抽走了。
會難過，但她覺得是對的。
恍惚中她惡狠狠地想：沒有誰能讓她不高興，誰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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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浩從辦公室外進來時，看到江隨洲坐在沙發上看著手機，眼睛都沒動一下。
「江總，現在是要回家還是去關小姐家裡？」
他沒應他。
周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往前走了幾步：「江總，江總？」
江隨洲眉頭皺了一下，他知道周浩在跟他說話，可此時他卻感覺那聲音是抽離的，他覺得自己一直在耳鳴。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讓腦子能清醒一點：「你說什麼。」
周浩：「我是問您想去哪裡？要去找關兮小姐嗎？」
關兮……
聽到她的名字，江隨洲突然像被人從剛才那通電話里拽了回來，剛才的一切瞬間都清晰了起來。
關兮方才在電話里說，他們分手？
這兩天的情況讓他想過她心裡可能有了別樣的想法，但他沒想到她會這麼突然，一點都沒有商量的餘地。
分手，她竟然是認真的。
江隨洲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一絲難以形容的酸澀感從四肢百骸冒了出來，然後它一路順著血液聚集到心臟，心跳快得難以抑制。
江隨洲忍了忍胸口突兀的陌生心悸，抬眸看了眼周浩，聲音很淡。
「她不想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