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潮生把琉雙趕出去, 倒了杯茶,灌進自己嘴裡。記住本站域名
他臉上燒得發燙,她這是什麼意思?故意來逗他, 看他什麼反應嗎?他心中煩亂,仙閣房間逼仄, 空氣中似乎還有她殘留的香味。
明知不可能,這樣試探他有什麼意思?他不明白她的用意, 又難以揣測出有何陰謀。
晏潮生垂著眼睫, 坐回塌上, 繼續琉雙方才進來前, 原本被打斷的事。他解開自己玄色的衣衫, 衣衫下, 缺少護心鱗的地方血肉模糊, 重新滲出血來。
他一整條右臂, 被削掉的肉和鱗片還未長出來,一眼看過去,有的傷深可見骨。
他面無表情把手中沒了藥的玉瓶扔掉, 面色平靜。
雖然他在空桑待了三年, 但能得到的靈藥太少,這一瓶還是以前自己做山林妖怪時,一位遊方仙人與他換的。
是他如今身上最好的東西,晏潮生一直沒捨得用。
可就在方才,他用來給琉雙塗擦傷。晏潮生平躺著, 重新穿好衣裳, 心煩意亂。
妖怪沒了護心鱗, 等同把軟肋暴露在人前,空桑看似寧和, 然而對他這樣的人來說,一旦回去,必定要面對數不清的危險,在此之前,護心鱗不可能長出來,他不僅得想法子恢復修為,還得找到能代替護心鱗的軟甲,護住妖類全身上下最為脆弱的心臟。
這些東西岔開了他的思緒,讓他努力不去想赤水琉雙如今這張臉。
其實八荒之中,妖類是最不應該注重容貌的,因為人人都長得不差,四處可見美人。偏偏妖類生性又該死的放蕩膚淺,正如晏潮生情竇初開時路過的那片山林,女妖們縱然看不上他的血脈,也想因為他的皮囊與他春風一度。
這樣近乎發-情般、令人感到厭惡的放蕩天性,晏潮生無法割除。他也是妖族,有妖族一切令八荒覺得譏諷和骯髒的天性。
甚至,晏潮生有些難堪,拉過被子蓋住自己。
蛇性本淫……
縱然是狐族血脈,也不及蛇族血脈放蕩。狐族擅長引誘別人,而蛇族……晏潮生臉色難看地想,幾乎難以抵禦一切誘惑。
晏潮生記得自己幼年生存的那片山林,便有一隻大蛇妖,白日夜晚,不分時間場合地與人廝混,總是弄出很多奇怪的味道。
晏潮生厭惡那條淫蛇,他總覺得蛇族的血脈,不該是這樣骯髒的。
可手腕上銀色十誡環耀眼無比,清楚地提醒著他方才做了什麼。
他死死抿著唇,從來未曾這般痛恨自己的天性。
傷口泛著疼,妖族的自愈能力再快,這個過程也是極其痛苦的,但肉能長出來,護心鱗卻無法長出來,或許要百年,或許要千年,晏潮生不可知。
畢竟此前,沒有哪一隻妖會蠢到拔下自己的護心鱗。
他嘴唇泛著蒼白,開啟妖瞳,觀察周圍是否有人,見沒人,才放任血腥氣在房間中散開。
晏潮生警惕著,一夜不敢入睡,第二日天將明之前,他睜開眼,勉強凝了個術法,習以為常地把屋子的血腥味清除乾淨。
又在傷口上加了一層又一層的封印。
妖類的生存條件苛刻,從小所有妖怪都知道,不能把自己的脆弱袒露在人前。
仙族露出怯弱會被憐惜。
而妖怪們一旦露出自己虛弱的一面,便會被人殺掉或是吃掉。
晏潮生走出門時,面色已與平時別無二致,他見到琉雙和白氏公子們時,琉雙正在和少幽辭行。
她今日穿了一條藍色的裙子,沒了幻顏珠,她額間屬於上古赤水時的仙印也自然顯露了出來。
冰藍色的片羽半花,高貴又清雅,她托著香腮,目光追隨著即墨少幽。
晏潮生在下首坐下,冷淡地聽著白追旭說離開的客套話,晏潮生強忍著,沒有多看她一眼。
儘管血液在奔騰叫囂,這股令人煩躁的天性,被他強壓了下來,他不曾有半分失態。
*
琉雙捨不得少幽,好不容易在這輩子與他相遇,沒想到不到短短一月,便要再次分開。
白追旭說:「少主,走了。」
她坐上仙劍,回頭去看少幽,青衣仙君沐浴在陽光下,似乎沒想到她會回頭,正好對上她看過來的目光。
二人的目光不躲不閃,撞了個正著。
琉雙剛要因為這樣的默契笑,少幽低咳一聲,移開目光:「赤水仙子一路平安。」
他身邊的沃姜笑眯眯道:「小丫頭,經過這段時日相處,你看我家少主如何?」
「少幽自是極好。」
晏潮生猛然抬眸看過來,黑瞳沉沉,不辯喜怒。
沃姜:「那你上次來崑崙做下的那件事,可有後悔?」
琉雙以為他指的是原主過來,羞辱少幽的事:「自然後悔。」
沃姜嘿嘿嘿笑,笑容愈發蕩漾,白髮白鬍子都拯救不了他原本仙風道骨的形象。既然後悔和少主悔婚了,還能挽救嘛。他還待要說什麼,少幽不疾不徐開口:「師尊,你的丹爐要炸了。」
沃姜愣了愣,吱哇一叫,招呼都顧不上打,匆匆往自己桃林而去。
少幽微笑對琉雙道:「珍重。」
琉雙說:「少幽,我過段時日再來探望你。對了,我聽大公子說,過不了多久還有四海宴,你會去四海宴嗎?」
他輕輕頷首。
琉雙很是高興,那過不了多久,又能看見少幽了,等她此次回去適應了空桑的生活,一定要給少幽備一份禮物。
白羽囂不耐煩地催促道:「行了行了,有完沒完,還要不要回空桑了,她這麼囉嗦,兄長,你就縱著她唄。」
白追旭好笑地搖搖頭:「少主坐穩。」
他啟動仙劍,帶著一眾人離開,琉雙朝少幽揮著手。
仙境之中的青年抬眸望著她,直到他們身影漸行漸遠。這一幕與上輩子重疊,琉雙心裡感慨萬千,上一次這般與少幽道別,她坐著金烏拉的大婚仙車,後來再也沒有見過少幽。
上次是永別,這次不久後還可相見。
故人一個個重逢,令她覺得十分安心滿足。想到故人,她頓時還想起一個快要死得透透的小傢伙,連忙看向被忽視得徹底的晏潮生。
他坐在仙劍的另一頭,背對著她,目光冷淡地。
從一行人與少幽道別開始,他一句話也沒說過。此刻看上去,周身都彌散著低氣壓,也不知誰又招惹了他。
琉雙走到他面前蹲下,悄悄問晏潮生:「那枚蛋呢?」她試圖找出晏潮生把青鸞藏在哪了。
可不能被白氏的人發現。
若是白追旭知曉青鸞的存在,鐵定會誅殺了青鸞,而若是白羽囂發現,恐怕得現場表演一個火烤妖鳥蛋。
可她把晏潮生身上能藏妖鳥蛋的地方都打量了一遍,也沒看見青鸞。
琉雙有些奇怪,不會被他悄悄扔了吧?
晏潮生從她打量他時,就全身僵硬不已,他帶著幾分火氣道:「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不繼續與即墨仙君惜別?」
說罷,他意識到什麼,驟然目光冷沉噤聲。
琉雙非常莫名其妙,與少幽道別,和問青鸞有什麼關係?她眨了眨眼,好聲好氣與他輕輕商議:「它去哪兒了?我先前說的交易還算數,你救它,我給你修為可好。」
晏潮想也不想隨口冷冷道:「吃了。」
「吃了!你把它吃了?」
「現在才提起它,何必惺惺作態。」
琉雙用神識細細搜尋,確實沒有在晏潮生身上感覺到任何妖鳥蛋的氣息,她不死心地搜尋了一遍又一遍,依舊是整個結果。琉雙腦海有一瞬空白。
原本七百年後,青鸞沒有死,它還能隨著赤鳶,與晏潮生征戰。
而今,青鸞的母親落下血淚自焚,化成一件仙器贈予晏潮生,願永世成為他奴役的仙器,他卻轉眼把青鸞給殺了。
琉雙記憶中的青鸞,大多是暖色,它單純可愛,她解靈離開那日,它還親昵地依戀著她。它帶琉雙看過潮汐日落,會用大翅膀幫她擋住嚴寒,陪著她在擎蒼山日復一日地等,還會拱著大腦袋來沖她撒嬌。
青鸞和長歡,上輩子與她一同生存百年。對琉雙來說,它不僅僅只是晏潮生用來征戰的妖鳥,也是陪伴了她百年的夥伴。
玄冰幾次憤怒地在琉雙指尖凝結,可她清楚地知道,她原本的計劃是對的,她甚至不能明面上與晏潮生撕破臉,他若死了,長歡更沒人救,八荒變動極大,後來因晏潮生而存活的蒼藍生靈又怎麼辦?
琉雙後退一步,冷冷地打量晏潮生。她手指顫了顫,玄冰在掌中消散。
晏潮生嘴唇動了動,似乎要說什麼,可是最終,沉寂無言。
兩人間古怪的氛圍,連白追旭都感覺到了不對勁:「少主,發生了何事?」
琉雙低聲道:「無事。」
她轉身,找了個離晏潮生最遠的地方,在仙劍上坐下。琉雙無法避免感到害怕,是她的到來,改變了青鸞的命運。琉雙微微發抖,青鸞本不該死。
這就像一個契機點,放大了她重生以來的所有不安。她真能在晏潮生手中,同時保住空桑和蒼藍嗎?
濃重的無力感侵襲,就算是白羽囂,此刻也看出不對勁,琉雙表面看上去還算冷靜,但誰都看得出來,她心裡並不好受。
白追旭與白羽囂面面相覷,最後齊齊看向晏潮生。
晏潮生抿著唇,一言不發,顯得十分冷漠和毫不在意。只有手指,愈發收緊。
白羽囂暗暗納罕,晏潮生這是做了什麼,把人弄成這樣,看上去像霜打的茄子。
沒想到誰也不願意說出原委,白追旭嘆了口氣,
就這樣,仙劍疾馳了好幾日,琉雙都鮮少說話,只偶爾白追旭問,她會回答。
離開崑崙時的歡快情緒蕩然無存,她的低落,任誰都能看出來。
她一眼都不願看晏潮生,白羽囂好幾次看見,晏潮生抬眸看琉雙,她錯開目光,冷冰冰的,連眼風都不曾分給晏潮生,只認真聽白追旭講修煉上的法門。
晏潮生死死抿緊唇,也移開目光。
這種可怕的氛圍,他們倆倒是沒有被憋瘋,白羽囂卻率先受不了,他兄長是個悶葫蘆,找琉雙嘮嗑,她不開心,他說什麼,她都心不在焉。晏潮生就更別說,本身氣質就陰鬱,如今更顯陰沉。
白羽囂很絕望。
他開始絞盡腦汁想,如何緩和現在冰冷的氛圍,想來想去,倒真讓他想到個好的法子。
回去的路途並不如來時這般著急,仙劍不疾不徐地飛著。
白羽囂示意白追旭停下:「今日恰好人間中元節,不少地方在放河燈,咱們去走走。」
白追旭反對:「人間繁雜,濁氣也重,不知會遇到什麼危險,儘快回到空桑才是。」
白羽囂:「兄長,不是我想去,是少主想去看,你就讓她去唄,不然你看,她快哭了。」
並沒有哭的琉雙終於抬起眼,看了白羽囂一眼。
白羽囂悄悄湊過來,對琉雙說:「我知道那小子得罪了你,你最近看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們先下去,避開我兄長,你要報仇要怎樣都隨意,行不行?」
琉雙看著他,半晌,點點頭。她不能殺晏潮生,可是不代表什麼都不能做。
青鸞的事像一根刺堵得慌,不拔出這根刺,消磨內心的難受,她怕自己沒法平靜地按照計劃走下去。
白羽囂喜笑顏開,轉過她的臉,讓她對著白追旭:「少主也想去!」
白追旭看著琉雙,為難片刻,點了點頭。回空桑,確實不急著一兩日,這段時日眾人在仙劍上的氛圍怪怪的,特別是少主不太高興,白追旭看得不忍。找個機會緩和一下,讓她開心開心也好。
少主心性單純,或去熱鬧的人間中元節走走,回來便重新高興了。
白追旭說:「好,但是不可惹事,也不能亂走。」
白羽囂連連保證:「不會,我會看好少主。」
白追旭驅使著仙劍落下,恰好,竟然又是慶烏城,不過此次眾人沒有去郊外,反而進了城中。如白羽囂所說,今日中元節,慶烏城中十分熱鬧,到處點著燈籠,街道上小孩子跑來跑去,不少攤位在賣香燭紙錢。
白羽囂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柄摺扇輕搖,得意解釋道:「人間的上元節和中元節都極其熱鬧,逢上元節,凡人們會賞花燈、猜燈謎、放煙花,至於中元節,則放河燈、祀亡魂、焚紙錠,可比咱們的四海宴有意思,怎麼樣,兄長,少主,是不是第一次見?」
眼前的人間,與七百年後的熱鬧重疊起來。
琉雙自然不是第一次見,她甚至比幾人更為熟悉人間,曾經的每一個中元節,她都會隨著娘親去放河燈。娘親說,死去的魂靈會隨著河水漂流,去最想去的地方。人們把心愿寫在河燈上,神仙就會看見。
後來被趕出家門,跟隨少幽雲遊,中元節她鮮少再過。
一行人找了家酒樓,從二樓往下看,人間煙火更是繁複熱鬧。仙境常年肅然冷清,不會有這樣的景象。一行人還都是少年心性,縱然琉雙難過,可是好不容易看見記憶里熟悉的景象,也忍不住趴在窗戶邊,往下看。
孩童們笑鬧著跑來跑去,商販們把河燈做成了蓮花的形狀,一盞盞次第亮著,不遠的河畔,還有煙柳畫舫。
琉雙覺察有人在看她,抬眸,對上晏潮生的眸光。她好不容易有的半點興致也沒了,琉雙收回目光,不往外看了。
晏潮生臉色漸漸蒼白。
白羽囂尋了個空,用眼神暗示琉雙,琉雙有了原主記憶,難得看懂了,與他一同貓到後院。
「小爺說話算話,可不是誑你,放心,這次知己知彼,必定不會再讓那小子像上次活著離開。這件事就交給我,必定一雪前恥。」
「你是說殺他?」
「怎麼?」白羽囂道,「難道不殺,他已與我們結怨,那小子可不是寬和之輩,八荒之中,若不能了結一段仇怨,便會造就惡果。」
琉雙搖頭,低聲說:「還不能殺,留著他有用。」白羽囂委實是個奇才,上次的事情已有前車之鑑,若再交給他,空桑滅亡的進度可能會加快數百年。
白羽囂皺眉:「你是不相信我,還是覺得我會怕他?」
琉雙說:「我有暫且留下必須他的理由。這件事我自己想辦法,你別參與了。」
白羽囂挑眉:「你想留著他慢慢折磨?」
「……」琉雙語噎,未免他再追問,只好點了點頭。
「行,那就先不殺他。但我與晏潮生,早已勢同水火,就算你不動手,有朝一日,我也會動手。」白羽囂眸中划過一絲冷然,旋即又變臉笑道,「我有個好主意,你且聽聽看。」
有了上次的事,琉雙不打算聽。結果白羽囂把她揪過來,強行低語幾句,琉雙睜大眼。這也……太損了。
「可還行?」
琉雙點頭:「行。」就這麼幹,這次聽起來靠譜,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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