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水壺,拿了紙巾,把桌上的水漬擦乾淨,然後拿著盛了熱水的玻璃杯出去。
一杯放在周阿姨面前,一杯自己拿著。
岑鳶其實早就猜想過她的母親是誰。
都姓陳,又能讓商滕視如己出般疼愛,這個世界上,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岑鳶其實羨慕過陳默北。
商滕一直都是耀眼的,他是天上星,海中月。
也是能夠凍傷人的冰。
高中那會兒,全校女生瘋狂迷戀他。
矜貴清冷如他,卻把所有偏愛全部給了另外一個人。
在岑鳶因為自卑心作祟,只敢躲在暗處偷偷看他的時候。
他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出現在她奪冠的舞台上,笑容溫柔的把花送給她。
那一幕,熟悉又刺眼。
他們太般配了,般配到,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應該是一對。
天造地設的一對。
岑鳶是台下的觀眾,耳邊響起的,是一陣又一陣的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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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阿姨抱著陳甜甜回了房,岑鳶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發呆。
商滕那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居然願意養陳默北和其他男人的孩子。
到底是怎樣深的感情,才能讓他這麼心甘情願。
醫院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她才稍微回了回神。
昨天約好了醫生,今天要過去檢查。
最近這幾天,她身上總是莫名其妙的出現淤青。
雖然對她的生活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但總歸檢查一下才能徹底心安。
簡單的收拾了下,她出發去醫院。
因為提前就掛好了號,所以並沒有等太久。
醫生詢問她的症狀。
岑鳶說:「就是最近這幾天,身上莫名其妙的出現了幾處淤青,有的時候隨便磕碰一下都會。」
醫生拿著筆,在她的病例本上寫下症狀,然後說:「我看看的你淤青是什麼樣的。」
岑鳶把褲腿和袖子卷了起來。
醫生仔細的看了看,眉頭皺起來了:「你這不是淤青,是皮下淤血。」
岑鳶不解:「皮下淤血?」
醫生沉思了一會,臉色稍微有些凝重:「這樣,你先去做個檢查。」
他把單子打出來,和病曆本一起遞給她:「繳完費以後直接去四樓就可以。」
岑鳶接過單子,和他道了謝。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了,但看醫生的表情,似乎不容樂觀。
醫生最後安慰她:「只是猜測。」
這話的意思大概就是,她還是有百分之二十的機會是健康的。
從醫院離開後,岑鳶給趙嫣然打了個電話,正好今天有時間,她想去附近逛逛。
趙嫣然最近追男人的進展可以,因為和岑鳶是好朋友的這層關係,林斯年甚至主動幫她牽起了紅線。
接到岑鳶的電話後,她開車過來。
閒聊中提起林斯年,趙嫣然對他可謂是讚不絕口:「你說現在的小朋友,怎麼一個比一個熱心上道,最近他們部門有什麼聚餐,他也會叫我出來,多虧了他,我現在馬上就要抱得美人歸了。」
岑鳶無奈的笑笑:「那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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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西餐廳出來,特助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引火上身。
老闆今天心情好像不怎麼好,剛剛應酬的時候話也特別少,全程都是對方在說,他模樣幾分冷漠,幾分漫不經心。
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低氣壓。
特助跟在商滕身邊也算有些年頭了,男人的脾氣實在算不上好。
高門大戶養出來的,教養都好,但脾氣就另說了。
他心冷,利益至上,有著上位者的狠厲。
那些商戶哭幹了眼淚也沒辦法博取他的一丁點兒同情。
面前這位也一樣,原本和豐鈞談好了合同,卻為了點蠅頭小利又和其他公司勾搭上了。
企圖從中賺個差價。
他錯就錯在覺得商滕年輕,好欺瞞。
商滕很快就察覺到了,沒有任何多餘的廢話,直接讓法務部把律師函寄給了他。
合同上寫明了,違約金十倍。
足夠把他賠得個傾家蕩產的地步了。
所以今天,那人是特地來求情的。
無論他說的多可憐,哭的多慘,商滕始終無動於衷。
特助在一旁看了都覺得,果然那些傳言也不全是假的。
上流圈子裡也分階級,商滕屬於絕大部分人,這輩子都接觸不到的級別。
這個圈子裡,所有人都忌憚姓商的。
除了他們的權勢財富,社會地位,再有的,是他們足夠心狠。
特助不敢出聲,安靜的坐在一旁。
那人看見商滕垂眸轉動著自己無名指上的婚戒,想到他英年早婚,家中有位嬌妻,於是試圖從這中間找突破口。
「早就聽說商先生和夫人恩愛,貴夫人一心向善,前些年甚至還拍賣了自己的珠寶項鍊資助山區貧困學生,商先生,您能不能看在您夫人的面子上,饒我這一回。」
商滕眼色一冷,平靜的抬眸睨他。
足夠讓他感到膽寒心顫了。
他哆嗦著手。
面前男人氣場太足,哪怕一言不發,依舊足夠震懾到他了。
仿佛是被戳中了某種禁忌。
商滕這下是連敷衍都懶得再敷衍,起身離開了。
特助嘆了口氣,想去安慰那人,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畢竟違法合約的那個人,的確是他。
哪怕商滕的做法的確有些不近人情了,但合乎情理。
生意場,本就是為了賺錢,又不是做慈善。
特助把帳結了,要了發/票,方便回公司報銷。
然後急忙跟過去。
老闆腿長,他一路小跑這才勉強跟上。
走到某個男裝店門口的時候,他卻停了下來。
岑鳶挑了件外套,最近開始變天了,所以她想給商滕買些秋裝。
服務員詢問了她身高體重以後,去給她換碼數。
趙嫣然皺眉:「你該不會是給商滕那個狗東西買的吧?他都那麼對你了,還直接領養個不知道來路的小女孩回家,你還在關心他會不會凍著?」
岑鳶笑了笑,也有些無可奈何:「只要看見他那張臉,不論他做了什麼,我好像都氣不起來。」
趙嫣然恨鐵不成鋼:「你這顏控也控的太過分了點。」
岑鳶也不否認,又選了幾套。
這兒視野開闊,聲音也聽的清楚。
特助敏銳的捕捉到「商滕」「狗東西」這樣的字眼,心都懸在嗓子眼上了。
這個商滕應該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商滕吧?
他小心翼翼的去觀察自家這位脾氣不怎麼好的老闆有沒有生氣,卻發現他的臉色緩和了許多。
至少不像剛才那麼陰雲密布了。
他低沉出聲:「小劉。」
特助嚇的肝兒一顫:「商總。」
「讓法務部把起訴書撤了吧。」
特助一愣:「啊?」
商滕冷冷看他:「需要我再重複一遍?」
特助急忙搖頭:「不用不用。」
老闆這心情怎麼似乎......突然變好了?
怎麼挨罵都這麼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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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鳶一共選了好幾套,結帳的時候刷的是她自己的卡。
趙嫣然說她傻,商滕給她的卡她居然不用。
好不容易嫁一回豪門,沒撈到愛情,總得撈到點錢吧。
岑鳶卻只是笑:「自己的錢用的總是踏實一些。」
服務員把衣服用紙袋裝好,雙手遞交給她:「歡迎下次光臨。」
岑鳶接過後同她道謝:「謝謝。」
買完商滕的衣服後,她又去了三樓的童裝區。
給陳甜甜也選了幾套。
趙嫣然說她幫別人養孩子還挺用心。
但她也知道,岑鳶就是這樣的性子。
有那麼一種人,本身就是付出型人格,這些和幼年時的經歷,有著分不開的關係。
趙嫣然和岑鳶是高中同學,她剛轉校過來的那會,沉默話少,總是一個人默默的學習。
她太安靜了,以至於哪怕那張臉長的再美,依舊容易被人遺忘。
趙嫣然第一次和她說話,是在她去球場,看商滕打比賽的那天。
只要是商滕出現的地方,總是少不了被圍觀,那次的比賽也是。
岑鳶擠不進去,只能站在遠處看。
她手上拿著自己親手煮的茶,專門過涼了。
運動結束後,補充鹽分和水分。
喝這個最好。
給商滕送水的女生那麼多,唯獨只有她,是自己用心,花時間去煮的。
也是那次,趙嫣然注意到了她。
溫婉嫻靜,穿著校服,站在那裡。
是個不輸陳默北的美人兒。
但她太內向,沒有其他女生追求愛情的膽量,最多只是在他快散場的時候,把茶杯悄悄放在他的休息椅上。
她不知道的是,她用心煮的茶,每一次的歸屬,都是球場旁的垃圾桶。
無一例外。
趙嫣然和陳默北是朋友,算不上多好,但因為家境相當,長輩之間有生意上的合作,所以她們也成為了維繫這一關係的樞紐。
商滕的每一場比賽,陳默北都會到場。
她也是一個溫柔到極致的女孩子,會把商滕的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位。
水,毛巾,甚至乾淨的球服。
當趙嫣然問起她為什麼還要帶一件乾淨的球服時,她笑了笑:「因為商滕討厭濕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覺。」
他們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對於商滕,陳默北無所不知。
做為熟悉他們每一個人的人,所以趙嫣然才會替岑鳶不值。
她不比陳默北差,可是憑什麼,她只能成為她的替代品。
不被人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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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陳甜甜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旁邊是商滕。
他應該剛回來,身上衣服還沒來得及換,淺灰色的襯衣,袖口往上卷了兩截,露出白皙精瘦的手腕。
此時正給她剝石榴,他的手很好看,白皙細長,骨節分明,石榴皮在他手下層層撥開。
陳甜甜手上拿著一個奶酪棒在啃,偶爾學著動畫片裡主角唱歌。
商滕溫柔的笑笑,替她把嘴邊沾上的奶酪擦乾淨:「慢點吃,小心噎著。」
陳甜甜看到岑鳶了,眼睛一亮,喊她:「漂亮阿姨。」
聲音和她的名字一樣,都是甜的。
何嬸看到她手上大包小包的東西,走過去,全部接了過來:「買的什麼。」
岑鳶說:「最近天氣轉涼了,所以給商滕和甜甜買了點秋裝。」
何嬸笑道:「還是你貼心,看來這家裡啊,就是得有個女主人操持著。」
何嬸一邊說著,一邊把東西提過去,讓商滕試試,看合不合身。
商滕語氣淡:「放著吧。」
何嬸一愣,下意識的看了岑鳶一眼。
怕她被商滕這個冷漠的態度傷到。
好在,後者的情緒並沒有受太大的影響。
可能是習慣了吧。
陳甜甜說要她抱,岑鳶便笑著坐過去,抱她。
陳甜甜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軟軟糯糯的聲音,喊她:「媽媽。」
離的近,甚至還能聞到她身上的奶味。
岑鳶愣了愣。
陳甜甜又小聲告訴她:「是商叔叔讓我這麼喊你的,他說我喊了你,後天就帶我去遊樂園玩。」
岑鳶看了眼旁邊的商滕,他低頭剝著石榴,臉上沒什麼表情。
岑鳶收回視線,繼續去逗她:「那以後都這麼叫,好不好?」
既然商滕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收養她,她也沒有反對的權利。
好在,自己也很喜歡甜甜。
陳甜甜臉一紅,埋在她胸口不肯回答。
羞的。
商滕終於稍微有了點動靜,他略微側眸,安靜的看著面前這一幕。
指腹若有似無的在食指關節上輕輕摩挲。
眼睫輕抬。
那天晚上,陳甜甜非要和岑鳶和商滕一塊睡。
從小就沒有父母在身邊,突然多了兩個親人,她依賴這種感覺。
岑鳶溫順的笑笑,同意了:「好。」
陳甜甜又用期待的眼神去看商滕。
結婚這麼久,他們一直都是分房睡。
岑鳶不想為難他,剛要開口,商滕卻點頭同意了。
於是岑鳶便悟了。
對於陳甜甜的任何請求,他都會同意。
那天晚上,他們像是最平常不過的一家三口。
陳甜甜不肯睡覺,讓商滕給她講睡前故事。
商滕便專門去找了一本書,講給她聽。
往日低沉質感的嗓音,此時刻意放輕,講著那些幼稚無厘頭的童話故事。
現在的他,是從前沒有的溫柔。
與記憶中的那張臉逐漸重疊。
連聲音也像。
岑鳶僵愣了好一會,眼睛一熱,手攥著睡衣裙擺。
她怕被看出來,於是起身出去了。
房門被輕輕帶上,商滕停了下來,視線落在房門處。
陳甜甜悄悄告訴商滕:「剛剛漂亮阿姨一直看著商叔叔,後來還哭了。」
商滕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聲開口:「忘記我和你說的話了?」
陳甜甜乖巧改口:「爸爸。」
他低笑著說:「乖。」
把她哄睡下以後,商滕從房間裡出來。
岑鳶坐在客廳里發呆,雙眼空洞無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商滕走過去,在她身側坐下,平靜出聲:「聽甜甜說,你剛剛哭了?」
岑鳶的眼角還有點紅,她急忙伸手去擦,想解釋,卻又覺得沒什麼說服力。
於是只能點頭承認:「想到一點過去的事。」
過去的事,是什麼事。
他沒問。
可能並不在意。
他手腕上的抓傷淡了點,但是還沒徹底消掉。
骨節分明的左手隨意搭放在身側,似有若無的點了幾下。
岑鳶知道,這是他思考時的慣有動作。
過了會,他淡聲開口:「下個月去民政局把證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