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因的眼神閃躲了幾下,沒說話。
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在心裡逐漸成型。
她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
有的時候,自欺欺人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
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今天一整天遭遇的事情太多了,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去消化。
她突然覺得,其實她應該慶幸。
還好她這一生過的格外坎坷,遇到這種事情,她反而更容易接受一些。
畢竟千瘡百孔的人,是不介意身上再多出一道傷口的。
岑鳶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陳甜甜身上穿著白雪公主的裙子,在客廳里跑來跑去。
周阿姨跟在她後面追,讓她把鞋子穿上,別著涼了。
看到岑鳶了,陳甜甜光著腳丫子往她懷裡跑:「媽媽~」
小傢伙的聲音甜,奶聲奶氣的。
岑鳶恍惚了一陣,蹲下身去抱她:「為什麼不穿鞋子呀。」
陳甜甜在她懷裡蹭了蹭:「不想穿。」
岑鳶無奈低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動作溫柔,聲音也溫柔:「聽話,不穿鞋會感冒的。」
岑鳶的話,陳甜甜都聽。
她讓她穿,她就穿了。
周阿姨把她抱過來,一邊給她穿鞋子一邊說:「還是你說話好使,我每次都得哄半天。」
岑鳶輕笑著說:「小孩子多少都會有些小任性,慢慢教,等稍微大點就好了。」
周阿姨看著她,岑鳶的確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溫柔到,有時候連她自己都會替岑鳶感到不值。
替別人養女兒這種事情,如果放在她身上,她肯定接受不了。
岑鳶卻毫無怨言。
岑鳶問周阿姨:「商滕沒回來?」
周阿姨說:「把甜甜送回來以後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好像是家裡那邊打來的電話。」
岑鳶和商滕結婚這麼久,甚至連他父母的面都沒見過。
他母親吃齋念佛,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大眾的視野里了。
而他的父親,在病床上躺了好幾年,前些日子聽劉因講起,他好像已經可以下床了。
想來今天給商滕打電話,也是為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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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里燈光明亮,四周的裝飾都是一片壓抑的灰和黑。
這裡的房子在尋城最貴的地段,占地面積也大的嚇人,後面是天然湖泊,風景怡人,冬暖夏涼的避暑好地。
但住在這裡的人卻是毫無溫度的冷血動物,無一例外。
商昀之坐在輪椅上,哪怕是大病初癒,那張臉上仍舊不見半分憔悴。
除卻白了大半的頭髮,仿佛在無聲敘述著他的年紀。
商滕的長相有七分似他。
尤其是那雙眼睛,冷血薄情,如出一轍。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商昀之在這些基礎上多出了一些狠厲。
他目眥欲裂的瞪著一言不發的商滕,抓起手邊的茶杯砸了過去,情緒激動的破口大罵道:「逆子!」
商滕沒躲,茶杯砸在他的額頭上,多了一道傷口。
血流下來,淌進眼睛裡。
眼底漫上一抹猩紅。
他仍舊無動於衷,仿佛頭被砸破的那個人不是他,而是別人。
只是沉默的拿出西裝胸前口袋裡的方帕,把血擦淨。
他討厭這種黏膩的感覺。
商昀之手緊緊扣著輪椅,問道:「是她的女兒?」
商滕很坦然的承認了,沒有半分隱瞞:「嗯。」
商昀之氣到青筋欲裂:「所以你現在是在和我示威?我告訴你,我三年前不許那個女人嫁進我們家,三年後也不可能同意她的女兒姓商!」
方帕上沾了血,商滕隨手扔進垃圾桶里。
他對商昀之剛才的話視若無睹,叫來了護工:「我爸身體不適,推他回房吧。」
商昀之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別以為你現在翅膀硬了,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我告訴你,只要我還活著一刻,就不會讓那個孽種進我們商家的族譜!」
商滕把領帶扯開,眼神仍舊平靜。
護工推著他進了電梯,男人暴怒的聲音完全被隔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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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頭上的傷他自己簡單處理了一下,然後站起身,把外套穿上。
出門前,小蓮從三樓下來。
她是紀瀾的保姆。
這些年紀瀾吃齋念佛,過著完全與世隔絕的生活。
平時她都住在郊外的別墅里。
最近幾天才回來。
小蓮手上拿了個墨綠色的錦盒,上面的刺繡很精細,看上去也有些年頭了,應該是個古物。
她把東西遞給商滕:「夫人讓我把這個給您,讓您到時候轉交給岑小姐。這是夫人的母親給她的,讓她傳給未來的兒媳婦。」
她頓了頓,「另外夫人還說,顧念舊人是好,但也不能委屈了身邊人。」
商滕沒說話,接過錦盒推門出去。
晚上下起了雨,因為氣候原因開始堵車。
岑鳶剛把陳甜甜哄睡下,何嬸聽到聲音過去開門。
看到商騰額頭上的傷了,岑鳶走過去,眉頭微皺:「怎麼回事?」
他淡淡的移開視線:「不小心磕到了,沒事。」
他把外套脫了,上了樓。
岑鳶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會。
那天晚上岑鳶失眠了。
心裡裝了太多的事,很難入睡。
她想起商滕額頭上的那個傷,翻來覆去了一會,最後還是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穿上拖鞋去了客廳,把藥箱拿過去,進了商滕的房間。
她動作輕,怕吵醒他。
商滕的房間很簡潔,顏色基調也很簡單。
和他這個人一樣,都是冷冰冰的,不好接近。
岑鳶只把床頭燈開了,一檔,昏黃色的光。
商滕的睡顏安靜,纖長卻不算卷翹的睫毛。
五官輪廓以及線條在燈光的映照下,仿佛被人用畫筆加深勾勒過一樣。
他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讓人感覺周身是有溫度的。
在這個圈子裡,像他這個年紀的人,還在享樂人生。
可他卻過早的承擔起了家族的重責。
他應該也有許多身不由己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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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鳶把他額頭上的紗布輕輕揭開,血已經凝固了。
傷口其實不算深,不是需要縫合的程度。
但因為處理的太過隨便,所以看上去有些駭人。
岑鳶用棉簽沾了點碘伏,給他的傷口消毒。
房間裡的那點光亮,只能起到微弱的照明作用。
岑鳶低頭去拿藥的時候,正好對上了商滕的視線。
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的,那雙眼太過深邃,哪怕身側就是燈亮,可他的眼神還是暗的。
弄醒了他,岑鳶和他道歉:「你額頭上的傷不好好處理的話,可能會感染。」
商滕從床上坐起來,睡衣前兩顆扣子散著,領口微敞,脖頸線條往下延伸,甚至還能看見半截鎖骨。
他不急不緩的把扣子扣上,剛睡醒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去睡吧。」
岑鳶沒動。
商滕又說:「我自己來。」
岑鳶搖頭,罕見的反駁了他的意思:「你肯定又只會隨便應付一下。」
她太了解他了。
所以她難得的,也有這麼堅定的時候。
商滕沉默了一會,最終還是妥協。
岑鳶給他消完毒了,開始上藥:「可能會有點疼。」
他只喉間低嗯一聲,便沒了其他反應。
他坐著,她站著,罕見的身高差異反了過來。
這還是第一次,不是在做那種事情的時候離他這麼近。
岑鳶可以很清楚的看清楚他眼角的那粒淚痣,褐色的,很小,不細看其實看不出來。
在他那張總是冷冰冰的臉上,反而多出了幾分禁慾性感。
像是不容褻瀆的天神,也開始勾引世間,
離的太近了,岑鳶甚至能聽見他的呼吸聲。
不算沉,但在這個安靜的房間裡,還是難以忽視的。
此時,那陣呼吸聲像是實體化,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細小的鉤子,沿著她的心臟往外拉扯。
酥酥麻麻的感覺。
商滕很安靜,一句話也沒說。
岑鳶上好藥以後,把東西收拾好,還不忘叮囑他:「這幾天洗澡的時候注意些,不要碰水。」
「嗯。」
岑鳶把醫藥箱收拾好,頓了頓,她還是問了一句:「你的傷,不是磕傷對吧?」
商滕看著她。
岑鳶微抿了唇:「我剛剛看了一下,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砸破的。」
商滕低沉出聲:「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
這話的意思便是在下逐客令了。
商滕不喜歡那些彎彎繞繞,他表達不耐煩的方式很直接。
就像現在這樣。
岑鳶有自知之明,沒有再追問,和他說了句晚安以後,打開房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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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甜甜開始上幼兒園了,商滕幫她改了姓,跟著他姓商。
周阿姨每天接她上下學。
家裡突然少了個小孩子,安靜了不少。
岑鳶甚至有點不習慣了。
工作室已經開始裝修了,岑鳶偶爾會去查看一下進度,順便買些水給那些裝修工人。
好在最近氣溫開始涼下來了,不然在這種高溫下工作,很容易引發中暑。
她給周悠然打了個電話,這幾天沒她的消息,岑鳶有點擔心。
以前一周她會給自己打三通電話。
可是自從上次以後,周悠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電話響了很多聲才接通,周悠然的聲音有些虛弱,聽起來有氣無力的:「鳶鳶。」
岑鳶擔心的眉頭皺了起來:「怎麼了,是生病了嗎?」
周悠然笑了笑:「沒事,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會擔心,所以才沒給你打電話。應該是之前累著了,所以有點氣虛,去看過醫生了,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讓我好好休息。」
岑鳶的心這才稍微放了下來:「你身體本來就不好,這些天就好好在家裡休息,實在閒不住的的話就去和鄰居打會麻將,待會我給你轉點錢過去。」
周悠然忙說:「你不用再給我轉帳了,我自己有錢,我攢了很多,夠我下半輩子吃喝的了。」
岑鳶每個月都會給她打錢,最近這段時間越來越多。
尋城是大城市,不比他們小鎮子,物價高,需要用到錢的地方肯定也很多。
所以周悠然希望她能把這個錢自己留著。
岑鳶卻說:「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多注意休息,別太操勞了,我找個時間回去看看你。」
周悠然一聽她要回來,立馬開心的笑了:「那我先把臘肉臘魚掛出去曬好,等你回來就可以吃了。」
岑鳶也笑:「記得讓徐伯在他家魚塘抓幾尾鯽魚,我想喝你做的鯽魚湯了。」
周悠然忙應道:「好好好,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做。」
這話說完,周悠然沉默了會,似突然想到什麼一樣,長嘆一口氣:「下個月,是那孩子的忌日吧?」
岑鳶忽的頓住,遲遲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