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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心灰

2024-08-31 15:29:51 作者: 法采
  衛澤言沒有死在官兵的抓捕之下,但也沒能跟上那個救了他一命、又送了他防身之刀的人。記住本站域名

  袁王造反之後,在朝廷之下過不下去的衛澤言投奔而去。

  可他沒有功名在身,而袁王手下人才濟濟,根本進不去,空有一身抱負也無法施展。

  衛澤言在秦地半年,都沒找到用武之地,可秦地之外的朝廷,又容他不下。

  他逃出了青樓,逃出了朝廷的抓捕又能怎樣?

  他仍舊直不起身子、抬不起頭,仿佛仍舊活在陰溝里。

  他找不到歸處,又在奔波之中染了病,瀕死之際只能窩在一個陰暗的小房子裡。

  就好像從哪裡來,又回到了哪裡去。

  就在一腳踏入鬼門關的時候,他竟然再次遇見了當時救了他,送了他一把刀的人。

  那人還記得他,看見他這般便給他請了大夫,然後親自拉起他,將他拉出了那間陰暗的屋子。

  他沒有問他的出身,也沒有問他的去處,卻看懂了他的難處。

  「讀書人,這是無處可去嗎?我缺一個軍師,你可願來助我一臂之力,咱們一起造反朝廷?」

  那天明明是個陰天,黑雲壓著整座城。

  可莫名地,衛澤言竟晃了眼,就在兩度給他希望的那個人身上,他又看到了光,是如太陽一般閃耀的光。

  那一刻,他暗下決定,他要用盡平生所有助此人,能將此人推得多高,便是多高!

  這是他衛澤言能給他的,最好的了。

  ……

  孟氏一族將罪名定在了衛澤言身上,說什麼都要俞厲殺了衛澤言。

  孟以謀更是心恨衛澤言久矣。

  「王若是捨不得,便由我親自殺了他!待我為爾鳳報了仇,王再殺了我不遲!」

  竟是要以命換命。

  俞厲怔怔,他還沒能從衛澤言那些驚世駭俗的言語,和深藏多年的身世中緩過神來,孟氏要殺了衛澤言的意願又是如此地強烈。

  就在這時,有人來傳了信。

  「王,軍師要見王一面。」

  俞厲不知道他還要說什麼,但還是去了。

  衛澤言的房裡焚了香,俞厲從來說不出衛澤言焚的是什麼香,但那味道暖融融的,讓人恍惚之間,幾乎回到了從前的日子裡。

  他站在門前沒有走進去,或許是不想聞到那熟悉的香氣,又或者不想記起從前的日子。

  廊下颳了刀子一般的寒風,將人吹得清醒。

  「出來說話。」俞厲開口。

  衛澤言並不介意,應了一聲「好」,然後披了衣裳走出門來。

  凜冽寒風從廊下吹過,仿佛能在心上刮出刀口一樣,但什麼也沒有。

  衛澤言瞧了俞厲一眼。

  「孟氏定要殺了我吧?你應了他們就是。」

  在這話中,俞厲抿了抿嘴,而後冷聲。

  「殺人償命,本是應該。」

  衛澤言默然一笑,「王能有這般覺悟總是好的……」


  話音未落,俞厲便問了他。

  「你要見我到底作甚?」

  時至今日,衛澤言要殺阿姝,卻令妻子李鳳間接身亡,他不知道衛澤言還有什麼要同他說的。

  但衛澤言真就開口說了許多話。

  「孟氏不會饒了我,你殺了我便可以用孟以謀了,此人也頗有謀略,只是孟氏野心大,你要慎重。但孟王后身死,孟氏也不會再猖狂到哪裡去,只要你不再續弦孟氏女也就是了……

  「關中有一葉氏,是主動歸降的詩書禮儀之家,他們家與孟氏情況相仿,但卻是降將一派,你前有孟氏做髮妻,後面便可以續弦葉氏之女,這樣一來,新臣舊部雖有矛盾,但也能分庭抗禮,相互牽制,對你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這些話都隨著廊下的風吹進來俞厲的耳中,可在他耳中沒有停留一息。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衛澤言。

  衛澤言也知道他自己活不久了,可又說這些做什麼?

  「你就這麼想讓我做這個王嗎?」

  俞厲陡然看住了他,「若我自己……不願做這個王呢?」

  話音落地,風都停了下來,昨日被俞厲揮刀砍斷打扮的竹林里,此刻竟也沒了聲音。

  衛澤言慢慢睜大了眼睛,他不可思議地看著俞厲。

  「你說什麼?不想當這個王?!」

  俞厲說是。

  「我只是一介武夫,沒有什麼智謀,也不懂什麼權術,時勢將我推到了這個境地罷了。我真的適合做王?恐怕阿姝都比我適合……」

  俞厲自嘲地笑了一聲。

  他當年同意招安,也有這方面的考量。

  他是什麼樣的人,有多大的本事,他自己不清楚嗎?

  偏偏招安沒能成,皇帝是千古昏君,衛澤言更是從中作梗。

  他看住衛澤言,想知道衛澤言聽了這話,又是如何表示。

  衛澤言在俞厲的話中,訝然哼笑了一聲。

  「阿姝……你可真能想……哪有女子做王的?況且你可以把王位給她,那是你親妹妹,但她只會把王座傳給她的兒子,還有你俞厲什麼事?!」

  他說著,突然叫了俞厲一聲。

  「俞厲,你醒醒吧!這虞城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不做,只會死在別人的刀下,你懂不懂?!」

  他聲音大了起來,俞厲卻越發地在「王」的字眼裡,憤恨衝上心頭。

  若不是這王位,他何至於此?

  妻子也不至於亡故!妹妹也不至於屢屢涉險!

  王位於他,仿佛如枷鎖桎梏一般。

  而這些枷鎖桎梏,衛澤言似發瘋了一般,非要加在他身上!

  他突然反意濃重。

  「可我就是不願再做你所謂的王!哪怕傳給阿姝,給暮哥兒,我也落得痛快!」

  俞厲說了這話,連自己都覺得痛快了起來。

  可衛澤言卻神色古怪到了極點,臉上的皮肉不自然地抽動。

  他歪著頭看著俞厲,然後轉身進了房中。


  俞厲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剛要問他一句,而衛澤言從房中出來之後,一步一步走上前來。

  俞厲困惑不解,可衛澤言忽然抖出一把匕首,一瞬間架在了俞厲的脖子上!

  上一息還一心一意為俞厲著想的人,下一息便用匕首對準了俞厲。

  誰都想不到,不要說俞厲的侍衛來不及出手,連俞厲自己,都沒有任何防備。

  「你要殺我?」

  俞厲驚問,忽而又笑了起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早死早解脫!」

  衛澤言在他的笑聲里,攥著匕首的手緊了緊。

  他垂眸看了一眼被自己勒住的俞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朝著那些驚嚇地圍上前來的侍衛道。

  「就憑你們幾個,能救出你們的王嗎?還不快去多叫些人來?!」

  他沒有驅散侍衛,反而讓他們多叫些人來,眾人皆是驚詫。

  俞厲也止不住向他瞥去。

  「你到底要做什麼?!」

  衛澤言只是看向他,良久才低聲道,「你會知道的。」

  ……

  發生了這一連串的變故,俞姝幾乎沒能休息。

  秀淡替她點了安息香,「王姬好歹睡一會,歇歇眼睛也是好的。」

  俞姝謝了她,剛閉起眼睛來,外面忽然有了稟報。

  「王姬!衛澤言把王劫持了!」

  「什麼?!」俞姝騰的站了起來。

  ……

  衛澤言院內院外,站滿了侍衛,封林在前勸說。

  「衛澤言!你發瘋了嗎?!那可是王!快放了王!」

  他緊張得不行,但俞厲和衛澤言兩人,前者神色恍惚地被挾持著,而後者神色平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沒人能猜透。

  現場古怪極了。

  俞姝到的時候,眾人僵持不下。

  封林亦沒了辦法,前來尋她。

  「阿姝,衛澤言不知道要做什麼,一直挾持著王,偏偏王神情恍惚,情形非常不好。」

  在這話里,俞姝朝著那兩人看了過去。

  哥哥不知看向何處,倒是衛澤言看了她一眼。

  俞姝不清楚衛澤言和哥哥之前都說了什麼,但眼下這情況,顯然衛澤言還有要求。

  她沉吟了幾息,緩步走上前去,對上了衛澤言的目光。

  「有什麼要求,你說來便是。」

  衛澤言在這話里,不由地看住了眼前的女子。

  她和俞厲相貌乍一看並不十分相像,但細看還是能瞧出一母同胞的眉眼。

  可俞厲性情粗狂,情義為先,他妹妹俞姝卻柔中帶剛,機敏沉穩。

  想想當初,衛澤言也是看出了俞姝的聰慧,和對於俞厲而言的重要,所以起了要娶她為妻的心思,這樣一來,目的一致,對大家都好。

  可惜那次進京,出了差錯。

  失之毫釐,謬以千里,這才有了今日局面。

  衛澤言看向俞姝,淡笑了一聲。


  「我要做什麼?這還不明白嗎?我不想死,不想就這麼窩囊死在孟氏手裡!我盡心盡力終於你哥哥,如今他還要殺我,我只能以此逃脫了,不是嗎?」

  他說著,一眼看到了俞姝身上。

  「可你哥哥武功高強,我能制住他一時,卻制不了他長久,不如換你前來,同我行個便利。」

  他這話竟說得有理有據。

  衛澤言僅有的功夫,還是俞厲交給他的,他能出其不意地制住俞厲,但俞厲也能尋個時機反制了他。

  相比之下,控制俞姝,比俞厲容易得多。

  這話說完,俞姝還沒來得及回應,俞厲忽然冷笑了起來。

  他徑直叫了阿姝,「別答應他!你回去,不管你的事!」

  然而衛澤言嘖嘖一聲。

  「你心疼你妹妹,你妹妹亦心疼你,她怎麼能捨得不答應?」

  話音落地,他手下忽然用力起來。

  俞厲頸邊一痛,有血珠瞬間涌了出來。

  衛澤言竟然當真下了手!

  俞厲不可思議地向他看去,但衛澤言錯開了他的目光,只看向俞姝。

  「阿姝,換嗎?」

  那一刀不可謂不厲害,俞厲頸邊血珠湧出來,匯成一條血流,呼呼向下流去。

  就算不割到要處,但這樣流血不止,人也撐不了很久!

  俞姝心下發緊,她答應了衛澤言。

  「我換!你不要再動哥哥!」

  她說完,理了理髮髻衣襟,深吸一口氣,走上前來。

  俞厲連道不可,「阿姝回去!不要過來!」

  但衛澤言割在他脖頸的匕首可沒有一刻鬆開。

  直到俞姝走上了前,距離兩人還有一步之遙的地方。

  俞厲頸邊流下的血,已經浸透了他的衣襟。

  俞姝開口,「你可以鬆開哥哥了嗎?」

  俞厲連連趕她離開,但衛澤言卻笑著叫了她,「你再走近一點。」

  俞姝依言照辦,她一步邁過去,已經在衛澤言可控的範圍內。

  風聲倏然呼嘯。

  衛澤言突然在俞厲耳邊說了一句。

  「我從未想過害你,今日也是一樣,只是想把牽絆你稱王稱帝的人帶走罷了!」

  話音落地,俞厲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目眥盡裂。

  說時遲,那時快。

  衛澤言不知怎麼,另外抖出一隻匕首,朝著俞姝胸口徑直刺了過來!

  侍衛皆驚,封林更是目瞪口呆,然而他們想要上前,卻根本來不及。

  就在此時,俞厲顧不得自己幾乎被匕首割斷的喉嚨,反手奪下了衛澤言一手的匕首。

  可衛澤言另一隻匕首,已要刺到了俞姝身上。

  俞厲根本無從再想,頭頂光亮陡盛。

  俞厲眼前一晃,手起刀落。

  下一息,鮮血忽然從一人身上噴薄而出……

  衛澤言倒在了地上,落進了他自己的血泊之中。

  俞姝被俞厲一把抱進懷裡,撤向了一旁。

  俞姝手裡還攥了方才拔下防身的簪子,可哥哥的反應太快了,她根本沒來得及用。

  甚至衛澤言都沒能碰她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兄妹二人皆驚魂甫定,只是再轉頭看向衛澤言,後者在血泊中,生命即將轉瞬流逝。

  俞厲鬆開了俞姝,怔怔看著自己染滿鮮血的手,最後目光落到了衛澤言身上。

  他知道衛澤言該死,可再沒能想過,他竟然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而衛澤言似乎也沒想到。

  他只是看向那兄妹,又萬分不解地看向俞厲,可到了最後,他神色哀傷地笑了。

  他的目光落在俞厲身上。

  「我把我能給你的最好的,都給你了,你為什麼……不想要呢……俞厲……」

  他最後一次喚了他的名字,那是衛澤言發誓用一生去追隨的名字。

  待聲音落地,他的生命亦走到了盡頭。

  視線中,那如光一般的男人緩緩消失了。

  只有他在心中,最後不解地喃喃——

  你……為什麼不要呢?

  ……

  幾息的工夫,在亂世中叱吒風雲的虞城王第一軍師之命,消失殆盡。

  俞厲神思飄忽地站在那裡,仿佛被風霜冰雪凍住了一般。

  直到封林上前探了衛澤言的鼻息,半晌,神色複雜地說了兩個字。

  「沒了。」

  沒了。

  從虞城小將起,便為俞厲出謀劃策的人沒了。

  昔日撥亂反正、一起造反的情誼也沒了。

  甚至連同昨日回憶,也都一樣沒了。

  俞厲恍惚,封林上前拍了他的肩膀。

  「王……」

  他卻突然問了封林。

  「你說,我做這個王,到底還要什麼意思?!」

  昔日的兄弟,懷孕的妻子,還險些搭上了唯一的妹妹……

  封林不知怎麼回答他,亦在衛澤言的突然身死中,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明明前些日,他們還一起如從前一樣烤鹿肉,喝大酒……

  俞厲茫然地向外轉身走去,俞姝看著哥哥踉蹌的腳步,緊跟在後,不安地跟著他一起往外而去。

  兩日的工夫,對哥哥的打擊一重接著一重。

  最是重情重義的哥哥,如今要怎麼辦呢?

  然而就在這時,忽然來了八百里急報。

  「王!不好了!朝廷突然徵調十萬精兵,打過來了!」

  俞厲茫然的眼神,竟然在此消息中凝了起來。

  他不再踉蹌,反而似看到了什麼奔頭一般,快步往外而去。

  俞姝心下一驚。

  「哥哥要親自領兵對抗朝廷軍嗎?!」

  俞厲沒有回頭,腳步越發加快。

  他說是。

  「我親自領兵,哪怕敗了,馬革裹屍,也是個歸宿!」

  說完,大步奔至外門。

  門外正巧有一匹馬,俞厲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翻身上馬,直奔而去。

  俞姝甚至來不及再喊他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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