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2024-08-31 15:39:07 作者: 雲住
  九月初,林櫻桃又敲定了她兩位朋友的國慶節行程。閱讀

  巧的是,她們同在大洋彼岸的美利堅生活。

  師大學姐孟莉君,原本不確定她今年國慶期間有沒有時間。她工作很忙,在東海岸又剛剛站穩了腳跟,一個28歲的異國單身女人,絲毫不敢鬆懈。可叫她沒想到的是,她父母居然國慶節要去美國偷偷看她,還準備帶著家裡老人喜歡的相親對象一同去,搞她一個突然襲擊。

  「要不是我表妹說漏嘴了,我都不知道!」孟莉君在電話里說。

  於是她問主管請了假,主管同樣作為女性,非常同情她。

  林櫻桃和蔣嶠西說了這件事。蔣嶠西對孟莉君有印象,前幾年櫻桃去美國念了九個月的書,受這位學姐很多照顧。

  另一位朋友是林櫻桃當年在群山一中的好同桌,耿曉青。

  耿曉青正在美國讀研究生,環境工程專業。每天泡在實驗室里,為人生第一篇SCI做準備。她正在忙最後的數據整理,本來說要努力調出時間,但還是安排不出來。

  林櫻桃一聽「SCI」,憧憬讚嘆:「哇!!」

  耿曉青不好意思道:「不是一區二區的啦,普通期刊而已……」

  耿曉青在電話中說,本科階段剛來美國的時候,每天都很不適應,很低落,但現在好多了,生活很充實,她也很幸運,跟了一個好的老師,有了一個好方向。

  「櫻桃。」

  「嗯?」

  耿曉青試探著問:「余樵,找女朋友了嗎?」

  林櫻桃一愣。

  「我也不知道,」她坦白說,「我好久沒見到他了。」

  雖然時不時在微信群聊天,可余樵很少談到他的個人生活,連蔡方元和杜尚對他這方面都不是很了解。

  但他怎麼都二十四歲了。

  「應該……應該找了吧?」林櫻桃猜測。

  耿曉青說:「這些年,我經常回想起中學時候的事,想我到底啊,為什麼會喜歡上他。從初一,到高三,說白了,我根本都不認識他,也不了解他,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後來和他接觸上,面對面,其實立刻就感覺他和我想的一點兒也不一樣了。」

  「後來我明白了,櫻桃,」耿曉青說,「其實我喜歡的,是你最早和我聊天的時候,講到的那個『余樵』,不是真實的這個。」

  林櫻桃握著手機,張了張嘴。

  「對不起,曉青……」她不自覺就說。

  「你,對不起什麼??」耿曉青一愣。

  林櫻桃懊惱起來:「是我講得太不真實了!真實的人令你失望了!!」

  耿曉青忍俊不禁:「就是啊!虛假GG你!」

  「我有時候想,如果能時光倒流就好了,」耿曉青頓了一會兒,「我就能回到初中,告訴那時候的耿曉青:余樵根本就不是你喜歡的那個樣子!」她說到這兒,又想了想,「但那時候,生活在群山,那么小的地方,每天都那麼無趣,那樣的一個我,肯定也不信,肯定會覺得,我不管,余樵一定就是我的『三井』,一定就是我的白馬王子!」

  她和林櫻桃一起笑起來了。耿曉青說:「我還記得,戴麗欣那時候特喜歡道明寺。你呢,你喜歡誰來著?」


  教師節那天,林櫻桃收到了班上小朋友親手疊給她的一罐小星星,一人疊了一顆,疊得歪歪扭扭的,她仍然很高興。下了班,蔣嶠西過來接她了,外出過節吃飯。

  高中班主任陳老師這時在微信上聯繫她,與林櫻桃互道節日好。

  「林其樂,你和蔣嶠西什麼時候有空回來看看?我這屆學生剛上高三,你們也給學弟學妹分享分享你們的那個學習經驗。」

  從畢業以後,蔣嶠西再沒回過實驗高中了。陳老師現在還帶本校18班,蔣嶠西進門時看了一眼班牌,他對學校總是沒什麼歸屬感,似乎還是因為櫻桃轉來本校,他待在這裡的時間才更加長了。

  陳老師在講台上,簡單介紹了蔣嶠西和林其樂,他有意省略了兩人之間的關係,只說是08屆兩位非常優秀的學生。「一個是天賦型的學長,一個是偏努力型的學姐,」陳老師對學生們說,「機會難得,都好好聽一聽!」

  台下女生們正盯著台上的蔣嶠西,偷偷捂著嘴交頭接耳,有幾個學奧賽的男生已經鼓起掌來了——畢業六年,小白樓里仍流傳著關於學神蔣嶠西的種種傳說。

  蔣嶠西站到講台上,他望著台下,頓了頓,他突然說:「我沒參加過咱們內地的高考,你們有什麼想問的,關於競賽,或是,托福,美國高考,可以問問我。」

  蔣嶠西本來就不是特別愛講話的人,從小到大,無論在哪兒,總是別人提問,他回答的較多一些。

  學弟舉手問:「學長,平時太努力準備了,對考試結果是不是適得其反?」

  蔣嶠西看到講桌上有根斷了的黃色粉筆,他把粉筆拿起來,放回到筆盒裡。

  「有多努力?」他抬頭看去。

  那學弟一愣,周圍的同學頓時偷笑起來。

  蔣嶠西沒等到他順暢的回答。

  「你目前高三,」蔣嶠西皺眉道,「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學習,不要找藉口。」

  那學弟唯唯諾諾地點著頭,他坐下了。

  絕大多數學生面對像蔣嶠西這樣的人,都有些不敢講話。他們或是趴在課桌上,看誰有那個膽子問學神問題,或是嘴裡快速默念著什麼,把一個問題咬在嘴裡,來來回回潤色和修改。

  林櫻桃站在講台下面的窗邊,看這些學弟學妹們,她突然想起最早在群山,她也是這麼被蔣嶠西動不動懟上一句。但她很想告訴學弟學妹,蔣學長其實並不凶,他說的是真心話。

  托福提前多久準備,SAT要不要專門停課去學,高三參加競賽與高考複習之間有衝突,要如何權衡……這些問題,蔣嶠西聽在耳朵里,更感覺到這些學生的迷茫。

  大多數人,總是從迷迷茫茫中錯過了也許最珍貴的歲月,而只有少部分人,從一開始就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並為之付出了應有的努力。

  「根據自己的能力,做出適合你的選擇,」蔣嶠西說,「你們自己,還有你們的師長,都比我更了解你們現在的水平,不要盲目自信,也不用妄自菲薄。學會自己總結,你是誰,你在哪兒,而你要到哪裡去,這些問題你應該自己判斷。」

  也有一看就是搞數學競賽的學生,站起來,問題極有針對性。

  「蔣學長,您當初學了那麼久的數學競賽,成績一直非常好,我小學也是實驗小學的,初中也在附中,我經常聽競賽老師提到你……就是,你為什麼在進入國家集訓隊的時候放棄了?是不是數學競賽有什麼和您想像中不一樣的東西?」


  蔣嶠西說:「你為什麼問這樣的問題。」

  那學生說:「我……我擔心我會和您一樣,從小努力學了這麼久的數學,真走到那個時候,也會發現什麼之前沒發現的事情,讓我失望,或是什麼別的,那我的時間和精力可能就白費了——」

  林櫻桃借著身後的陽光,望向了如今的蔣嶠西。

  「並沒有什麼可失望的,」蔣嶠西想了想,說,「數學競賽,本身有它的意義,選拔的過程會給出一個方向,也可以鍛鍊你的技巧。退賽是我個人原因,和學科還有競賽本身並沒有關係。」

  學生問:「那您為什麼沒有再學數學了?」

  蔣嶠西看他。

  那學生紅透了臉:「我、我們助教是和您一屆的,他特別特別崇拜您,說,覺得蔣嶠西學長您是他見過最有天賦的人,應該去參加那一年的國際賽,您肯定能進國家隊,拿金牌!然後去美國進修,成為真正杰出的數學家!而不是……」

  他沒說下去。

  蔣嶠西面對台下五十多雙清澈眼睛的注視,這些孩子,他們都還很年輕。

  他穿著商務襯衫,他在投行、基金公司待了三年,在香港生活了七年,成年人的圓滑,有時會被孩子的天真不經意戳破一個孔。

  「你最開始的問題是想問,」蔣嶠西想了想,說,「你擔心,時間和精力被浪費了。」

  「對。」那學生點頭。

  「無論發生什麼,」蔣嶠西遠遠地俯視他,「無論是,出成績了也好,沒出成績也罷,或是像我,退賽了——我也從沒有覺得,我的精力和時間被浪費了。事實上,如果你有這方面的天賦,競賽會幫助你,鞭策你突破自己的邊界,如果沒有天賦,它也是一種經歷,更深地接觸這門學科。」

  忽然有別的同學插話道:「那、那蔣學長,萬一競賽沒搞好,還把高考耽誤了怎麼辦啊——」

  蔣嶠西聽著,眨了眨眼。

  「競賽完不還有半年嗎?」他的手揣進褲兜里。

  所有人面面相覷,這些孩子們很快就明白了:實驗傳說中的學神學長,老校長引以為傲的天才,他的經驗心得對普通學生來講真的太難,很難實現。

  還是那位看起來和藹、可愛的林其樂學姐站到台上,講的內容更平易近人些。

  「其實很多時候,包括我自己上學的時候,也常會覺得,學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啊,物理、數學、幾何、函數……我以後能用到嗎?」林其樂看著台下這些孩子,她說,「暫時先不論它以後能不能用到,哪怕它沒有用,但在高中時期,這些學科是唯一能證明我們自己的方法,它可以證明我們究竟能達到哪一種智力層次,以及我們能擁有怎樣的,自控水平。」

  台下學生們聽著,中間有些人望著林其樂,他們臉上浮現出似乎明白了,又仍含有困惑的神情。

  「明明我們頭腦很聰明,我們有能力去控制自己,卻沒做到,」林其樂嚴肅起來,「明明可以有那麼高的水平,卻沒達到,那麼不是好的大學不要我們,是我們不要他。那份更好的未來,是我們自己選擇放棄的。」

  「只要我們努力過了,它一定會在接下來的某個時刻反哺我們自身……只要證明了我們的能力,就可以去到更好的大學,學習更多的知識,站在更高的平台上,去追尋更好的人生。從小到大,成長,就是一次又一次證明自己,證明我可以上好大學,值得一份好工作,」林其樂不笑的時候,她的大眼睛便有一種威懾力,叫人不自覺聽她說的話,「甚至在將來,等你們長大了,這種能力還能夠替你證明,你可以擁有好的伴侶,可以組建好的家庭。」


  學生們偷笑起來,他們聽到「伴侶」這個詞,難免想入非非。

  陳老師雙手抱在胸前,他點了點頭,示意林其樂繼續往下說。

  「林學姐,」有同學說,「那萬一我就是笨,我就是學不會怎麼辦啊——」

  「對啊,」後排有同學問,「知道要努力,但是臨考試發揮不好,那我也沒轍啊。」

  林其樂對他們說。

  「我們每個人的天賦都不一樣,有的同學可能就是不太適合走大多數人走的路,有一些別的才能,但這並不是逃避高考的理由,」林其樂說,「因為高考絕不會是我們人生的最後一場考試,大學也好,走入職場也好,就算當演員,做生意,你能想到的任何一條道路上,都永遠會有更多更複雜的考核在等著你們,可能現在是一個月一考,以後會變成每一天都在經歷考驗——」

  「啊???」學生們發出慘叫。

  他們身在校園,對成人世界尚不了解。

  「所以要儘量轉換一種心態,」林其樂說,兩隻手握成粉拳,比在身前,「考試並不是篩選我們的過程,你要想,它是一個督促我們的,讓我們證明自己的過程。在一次次考試里,我們始終是進步的,它是對我們有幫助的。」

  孩子們沉默了,只有幾個明顯是優等生的學生在下面點頭,表示贊同。

  林其樂說:「如果總是懷抱著,會被從獨木橋上擠下去,會被甩下車輪,被碾壓在輪下,時時刻刻對考試,對未來懷抱著這份恐懼——」

  蔣嶠西在陳老師身旁註視她的臉。

  「那麼不僅是高考最後這一年,以後無論遇到了什麼事,你都會很辛苦,」林其樂認真對學生們說,也望向那位最一開始向蔣嶠西提問的膽小緊張的同學,「它會反過來影響你的狀態,干擾你的臨場發揮。所以學會調適自己,這也是我們個人能力極其重要的一環。」

  「而且這不是生活能力,」林其樂講,「這是生存能力。」

  她講到這裡,學生們就笑。

  他們年紀太小,覺得她在說笑。

  「學習很重要,每一個過來人都會這麼對你說,像我,小時候學習很差,成績總是排在班裡倒數,」林其樂看到台下驚異的眼神,「所以我後來很慶幸,我有及時努力,改變想法,好好學習,才有今天站在這裡和大家交流的機會。當你在學校里,無論遇到什麼難關,經歷什麼不快樂的事,學業和成績都是你的依靠。以後走上職場也是一樣,讓事業、工作能力支撐住你,就不用再懼怕人生任何的風雨。」

  實驗高中剛入校的高一新生里,已經開始有「00後」了。

  林櫻桃挽著蔣嶠西的手臂,一同在實驗校園裡走。蔣嶠西剛剛去了一趟校長室,和一直看重他的老校長「匯報」這些年來的工作方向。

  他在小樹林的長椅上坐下了,拉著櫻桃坐在他身邊,他攥住她的手。

  「00後不應該在上幼兒園嗎。」蔣嶠西說。

  林櫻桃看他:「我們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是『10後』了!還『00後』。」

  蔣嶠西點了點頭,他嘆了口氣,把手放在櫻桃的膝蓋上。

  臨近放學時間,校園裡滿是學生。林櫻桃靠在蔣嶠西身邊,看著這些十來歲的孩子們三兩成群從他們身邊走過,當她望向他們,他們也不自覺扭頭看她和蔣嶠西。隔著很遠,能聽到籃球場上砰砰的,有人在打籃球的聲音,女生們出了操場,拿著網球拍,拐向另一條長廊,那是通往網球館的方向。


  林櫻桃抬起頭,望頭頂傍晚時分風吹的樹葉。

  她忽然想起,以前和杜尚坐在這裡,一起聽很多老歌,是那個時候流行的歌。

  林櫻桃說:「總覺得還在上高中似的。」

  蔣嶠西道:「高中你可沒在小樹林和我一起坐過。」

  林櫻桃看他,蔣嶠西好像不高興,又表現得很無所謂。她笑著推他。

  朋友圈時下正流行的文章是:

  《第一批九零後已經開始禿頭了》

  《第一批九零後已經準備出家了》

  《第一批九零後的你,該學會養生了》

  蔣嶠西摟著林櫻桃,在小白樓正門前拍了一張合影。林櫻桃回頭,朝小白樓的大門裡張望,她想問蔣嶠西,要不要進去看看,這時幫他們拍照的學生走過來了,還了蔣嶠西的手機,然後試探著問:「請問您是……蔣嶠西學長嗎?」

  林櫻桃站在台階下面,仔仔細細舉起學生的手機,幫眼前半個班的競賽生和蔣嶠西合影。蔣嶠西個子高,只能站在後排中央,他微笑地望她的鏡頭。

  那棵遮天的大銀杏樹,樹冠至今還蓋在小白樓的上空。

  蔣嶠西抬起眼,望這棟熟悉的,曾對他來說像家一般的建築。

  蔣嶠西之前並不知道,小白樓里還掛有他的照片,那是當年省隊到達福州時留下的一張合影。除此之外,在小白樓壁報欄里,還有去冬令營之前,他在這裡上自習時被拍到的一張照片——蔣嶠西自己是一點印象都沒有,林櫻桃湊到他身邊,睜大眼睛瞧那照片,自習室那麼多學生都在抬眼看鏡頭,只有蔣嶠西坐在角落裡,他正低頭拿著支筆專注地算什麼,他沉浸在其中,全世界,萬事萬物,都與他無關。

  林櫻桃從照片上挪開眼,她悄悄看向身邊的蔣嶠西,發現蔣嶠西看著這張照片,一張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在這裡!」

  林櫻桃推開自己小臥室的門,她握著蔣嶠西的手快步走進來,她蹲在床頭櫥前,拉開門,低頭把裡面保存在文件袋裡的一摞書卷拿出來。

  爸爸媽媽站在門外,納悶往裡看,不知道櫻桃帶嶠西突然回來是幹什麼。

  他們把門帶上了。

  蔣嶠西站在林櫻桃身後,當他看清楚這些書卷是什麼,他拉了一下西褲,在床邊地板上盤腿坐下了。林櫻桃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從櫥子裡又翻出一個小小的牛仔布筆袋,轉過身在蔣嶠西面前拉開,裡面躺著幾支黑色的水筆,雖然都不能用了,大概早就沒水了。

  「這都從哪兒弄的。」蔣嶠西拿過一本講義,在手裡翻了翻。

  紙頁的空白處密密麻麻是數字,是青澀又過於熟練的字跡。

  林櫻桃低頭也看那講義,她對他講起,那是蔣嶠西去香港以後,她聽說他還有書留在小白樓的自習室,差點被人收走了:「我過去看了看,就都拿回來了。」

  蔣嶠西放下手裡的講義,又拿過一本習題冊,翻了翻。

  「這些我都做過了。」蔣嶠西抬眼看她的圓臉蛋。

  言下之意,拿這些回來幹什麼。

  林櫻桃也看他。

  林媽媽從外頭敲門,給女兒女婿端進來一盤切好的蜜瓜。她嚇了一跳,看到嶠西穿著西褲坐在床邊地板上,正拿一支筆在一本舊書上寫字,好像小時候在他們家做作業似的。


  林櫻桃靠在他身邊,專心看著他算。見媽媽進來,林櫻桃抬頭說:「媽,我們想今天留下吃飯!」

  「哦,」林媽媽反應過來,忙說,「好,好啊!」

  蔣嶠西算完了一道題,填上答案,林櫻桃伸手掀過這一頁,一指角落裡:「還有這道題也忘了做。」

  蔣嶠西看著題,輕聲說:「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林櫻桃抬頭看他,她說:「我還知道你在哪幾頁畫過帶梗的櫻桃——」

  蔣嶠西垂下眼,一挑眉。

  習題冊里時不時就會夾一張小紙條,上面潦草寫著一些字母公式,還有看不清的數字,紙條太小,不像草稿紙,蔣嶠西拿起幾張來看,到眼前仔細分辨。

  櫻桃在他懷裡問:「這是什麼?」

  他回想起這是他那時候琢磨的數學問題,他喜歡這麼記突然萌生的想法,想法是很珍貴的,可有時候不小心就弄丟了。

  他低下頭,摟著櫻桃。

  弄丟了六年了。

  林電工在門外接到老夥計余班長的電話。余班長閒極無聊,約林工收拾釣具,吃完晚飯出門夜釣。

  「蔣嶠西。」

  「嗯?」

  林櫻桃從他懷裡抬起頭,近近地問:「你還想繼續讀書嗎?」

  蔣嶠西沒說話。

  林櫻桃說:「什麼時候不想上班了,我們就去讀書啊。」

  蔣嶠西說:「讀什麼啊。」

  「數學啊,」林櫻桃說,「你不是喜歡數學嗎?」

  又說:「你以前還想去伯克利學統計,統計也行。」

  「學數學可沒錢……」蔣嶠西忽然說,他想了想,「再說,我萬一也學不出什麼東西來……」

  林櫻桃盯著他的臉。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在學業上這麼不自信的話。

  「你、你這麼聰明……」林櫻桃忙說,「你還是奧數國獎呢……」

  「那和高等數學又不是一回事。」蔣嶠西說。

  林櫻桃擰起眉。

  「沒事啊,你去學,」她說,「我可以賺錢,學不出就學不出嘛。」

  蔣嶠西悶著頭坐了一會兒,他抬起眼看林櫻桃的神情,他忽然笑了,他笑著扭開頭去。

  「你笑什麼啊!」林櫻桃不滿道。

  窗外暮色漸濃,門外能聽到媽媽做飯的聲音,鏟子在鍋子上划動。

  「我好想回群山看看……」林櫻桃靠在他懷裡,忽然說。

  也許是今天回到了高中,觸景生情。

  蔣嶠西摟著她說:「那等辦完婚禮就去。」

  「真的?」林櫻桃看他。

  「不然呢?」蔣嶠西問。

  「群山就在那兒,又丟不了,」蔣嶠西說,「想看就去看吧。」

  *

  上完了音樂課,林櫻桃站在班門口,和助教感慨。

  現在「10後」中間的流行也是瞬息萬變,上學期還非要老師彈《小蘋果》,現在就變成什麼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


  「林老師……」助教輕聲說,碰了碰她的胳膊。

  林櫻桃順著助教的目光回過頭,朝班裡看去,自由活動時間,班裡小朋友都在玩鬧說話,只有一位小朋友不玩耍。她還不到六歲,戴上了眼鏡,也不碰班裡的玩具,她悶頭坐在小凳子上,正握著一支鉛筆頭在算術本上寫來寫去。

  從她這學期轉學過來,林櫻桃已經注意她快半個月了,包括上一節音樂課,這位小朋友也很不合群,不肯融入大家,對音樂節拍也沒有反應。

  蔣嶠西過來接老婆下班的時候,看到林櫻桃正蹲在班裡,湊在一個小女孩身邊不知道在說什麼,那小女孩也不理她,很內向的樣子,揪著手裡的算術本,並不聽老師講話。

  林櫻桃一轉頭,看到蔣嶠西站在門外。

  平時除了教英語歌謠的外教,很少有男性出現在孩子們能接觸到的環境裡,更別提蔣嶠西這樣身材高大,模樣帥氣的罕見人士。林櫻桃牽起小女孩的手,帶她走出了教室,坐在門口台階上。林櫻桃指著蹲下在他們面前的蔣嶠西說:「這個叔叔,他的數學特別特別好,你有沒有什麼問題要問他?」

  那戴眼鏡的小女孩愣了愣,她抬頭,看見蔣嶠西。

  蔣嶠西那長長的睫毛,看上去不僅吸引過林櫻桃這麼一個幼齡小女孩。

  「叔叔,」小女孩怯怯問,「你是數學家嗎。」

  蔣嶠西還沒開口,林櫻桃說:「對啊!」

  蔣嶠西坐在了她們身邊的台階上,接過她手中的算術本和筆。那是道簡單的幾何分割題,有點腦筋急轉彎的性質,怪不得林櫻桃一時半會兒看不出答案。蔣嶠西把塗畫得髒兮兮的本子掀了一頁,在下一頁抬手畫了個圓。

  「這……」

  他話音未落,忽然那戴眼鏡的小女孩「哇!」了一聲,雙手誇張地掩住了嘴。

  她一下子恢復了孩子秉性,雙眼亮晶晶地崇拜望著蔣嶠西。

  越來越多的孩子從身後朝他們圍過來了,蔣嶠西低頭坐著,感覺肩頭手邊圍的全是各種各樣的小朋友,全是林櫻桃照顧的這些鮮活的小生命,他們像這個世界的善意,將蔣嶠西軟軟地包繞起來。林櫻桃曾對他說,被一個孩子依賴,再硬的心也會變得柔軟,而蔣嶠西當時並不明白。

  「叔叔,」小女孩搖晃他的袖子,小聲懇求,「你再畫一次,你再畫一次……」

  蔣嶠西有些無奈,他捏著筆,奉命在本子上又畫了個圓,還是一樣的標準完美,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這位看起來像上班族的叔叔,一定有些不尋常的經歷。小朋友們一見到了,激動地都捂著嘴,在他身邊開始鼓掌歡呼了,有些甚至高興地蹦跳起來,好像看到了什麼特異功能。

  臨分別前,蔣嶠西把那道題給那個小朋友一步步講完了。

  「數學家叔叔再見!」戴眼鏡的小女孩背著書包,算術本也被接她回家的媽媽放進書包里,她一隻手握住了媽媽,另一隻手朝蔣嶠西努力揮了揮。

  突然櫻桃挽住了他的手臂。「走吧,我們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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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注釋:

  *「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青春修煉手冊》,由TFBOYS演唱的歌曲,於2014年7月24日正式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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