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殿下,捷報,施元帥五日前拿下懷城,已經入了北秦腹地了。」
上書房內,帝梓元和內閣六部正在議事,吉利端著軍報從外面一陣風的走進,臉上揚著喜意。
帝梓元聞言揚眉,輕「哦」了一聲,臉上露出一分滿意和讚賞,「諍言軍神之名,再過兩年怕是要蓋過當年的施老元帥了。」
施諍言統御大軍征戰北秦,在帝燼言和苑書的合縱連橫下,北秦三方受敵,步步潰退,不過區區半年,大靖就已拿下北秦十二座城池。整個北秦南境,盡歸大靖所有。
本來以北秦的戰力,不至如此不堪一擊,可惜北秦王莫天半年前病亡,他死前將胞妹莫霜迎回王城,並將皇位交給莫霜。莫霜在他駕崩後沒有繼位,執意擁三歲的皇太子為王,只肯攝政朝堂。奈何莫霜雖得民心和武將擁戴,可惜卻不若她皇兄一般能威懾朝堂,她遠離朝廷數年,根基不若當年深厚。奇怪的是北秦國師淨善在北秦王駕崩的同時宣布支持莫霜掌權,但卻自此入關,再也沒有出現過。北秦朝堂皆傳國師慟於先帝駕崩,早已不在人世,追隨先帝而去,是以太子繼位兩個月後德王一派便在王城發動兵變,帶兵闖進欲誅殺她和新帝自立為王。還好秦景侯連瀾清臨危相助,斬殺德王於宮門內,才保住了新帝和莫霜的性命。此事過後北秦朝堂大亂,德王一派的將領人心惶惶,紛紛逃離王都,造成南境邊防潰亂。施諍言抓住機會,半年之內連取數城,以至短短數月便深入北秦腹地,一場邊防之戰竟成了北秦亡國之始。
半個月前北秦朗城蟄伏數年的老將西鴻率軍出征,原本還以為施諍言會遭受阻攔,看當前傳來的戰報,懷城亦入大靖之手,想來如今的北秦境內人心潰散。念及當年戰亡在青南城下的安寧,帝梓元心生感慨,也是明白施諍言這些年背負家族和愛人的血仇隱忍至今,怕是一腔熱血之下,北秦再無人可攔他的腳步。
「施元帥素有帥名,果然不負兩位殿下的期待,如果施老元帥泉下有知,也算是瞑目了。不過若是攝政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同去,怕是不需要半年,定是三個月前就打到懷城了。」刑部尚書摸著鬍子笑道,既讚頌了施諍言的帥才,又直白的給帝梓元和韓燁戴了一頂高帽。
「哪裡,沒有靖安侯爺的幫襯,怕是也難得把北秦啃下來,侯爺亦是功不可沒。」
刑部尚書開了頭,除了內閣里的右相和洛銘西尚能不動如山,六部尚書一個勁兒的夸北地戰場裡的將領,給足了帝梓元臉面。渾然忘記了半年前帝梓元和韓燁要和北秦開戰時的阻攔。
畢竟大靖四年前遭逢大亂,再加上戰爭勞民傷財,當年一戰兵力大損,又有東騫虎視眈眈,朝臣們心有餘悸,紛紛上書諫言,哪知帝梓元一言不發,扣下了所有摺子。直到數日後洛川率領八萬水師陳兵東騫國境時,滿殿朝臣這才想起他們的這位攝政王除了是帝家掌權人,還是當年稱霸大靖南方邊界的安樂寨寨主,當年的數萬水師歷經多年變遷,在洛川的統御下已經成了不可忽視的龐然大物。
謀劃數年,當今兩位殿下破北秦之心,由此可見一斑。
打了勝仗心情好,帝梓元也實在為幼弟和好友驕傲,遂愉悅地點了點頭,「燼言確實越髮長進了。吉利,去,快馬加鞭,把這道軍報送到江南。」
吉利聞言行禮頷首,笑得意味深長,「是,殿下,奴才這就去。」
戰亂橫生,為了安撫民心,太子率著朝官巡視江南,離京亦有數月。
太子和攝政王雖聚少離多,但情誼深厚倒是有目共睹。如今大靖朝堂一派祥和,也和兩人默契主政分不開干係。
只是,還是有人忍不住瞅了瞅洛銘西的臉色,見他一派坦然,倒也失了看好戲的意思。看來傳聞洛大人和攝政王之間乃手足之情,倒也不虛。
一旁的帝梓元將眾人的表情落在眼底,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吉利出去前讓一旁的宮奴端上了蓮子百合羹。
「殿下,靖安侯夫人一早便入宮了,說是您和幾位大人憂心國事,特意給你們準備的。」
苑琴的手藝幾位大人得幸嘗過,一聽眼都亮了,忍不住巴巴朝宮奴手中的羹盒看去,就連右相也傾了傾身,笑了起來。
帝梓元也有一個來月沒見苑琴了,一邊聽著高興一邊忍不住埋怨,「都跟你吩咐過幾次了,她如今身子重,讓她在侯府休養,沒事進宮整這些做什麼?」
帝燼言遠赴邊疆兩個月後,苑琴才知道懷有身孕,帝家人丁單薄,這可是件潑天的大事,帝梓元如今對苑琴身體的看重不亞於瞬息萬變的北鏡戰場。
「還不是夫人掛念您,奴才問過太醫,說是夫人身子好,多出來走動走動也是好事。」吉利笑著回。
帝梓元神情稍霽,算是放了心,見宮奴為眾臣端上甜羹,她抿了一口,眉一皺,眼落在洛銘西身旁的宮奴上,「洛大人那碗拿出去,熱一熱再端上來。」
帝梓元這話帶了幾分威勢,一旁的宮人冷不丁一顫,忙不迭地端出去熱甜羹了。
當初太子還朝後,很是有些人想看這位年紀輕輕便才絕超世的內閣才子的笑話,哪知攝政王和太子對他的尊重更深往昔,便沒人敢浮於表面,但一些無傷大雅的笑話總是免不了的。
一旁的六部尚書此時聽見帝梓元隨口之言後面面相覷,還真沒看見袒護人袒護得這麼直白的,心驚於攝政王對洛銘西的看重,紛紛想著日後對這位洛大人怕是要更看重三分。
「殿下,昨日東騫送來國書,說是願意助大靖一臂之力,出兵北秦西境。直言打敗北秦後只取西境五城,不知殿下欲如何處理此事?」
北秦西境和東騫相連,東騫觀戰半年,見北秦潰敗之勢明顯,自然想分一杯羹。東騫四年前被北秦煽動欲吞併大靖,如今又想蠶食北秦,可見當權者反覆無常,不能輕信。
對於東騫的國書,幾位重臣雖是不屑,但都抱贊成的態度,畢竟若東騫出兵,北秦腹背受敵,況且勝後只取五城,於大靖百利而無一害。
帝梓元卻搖頭,「他們打的好算盤。西境的五城埋著北秦的礦脈,一直便是重兵守城,割讓五城無異於養虎為患,本王絕不會將一城讓給東騫,北秦國土更不會讓他們染指。」
兵部尚書聽見這話,不由諫言,「殿下,東騫國君的這封國書本有修好之意,若我們直接回拒……」
大靖和北秦正當戰時,東騫的態度便很重要,若是他們反過來相幫北秦,便是大靖左右受掣了。
帝梓元眉一冷,道:「修好?不過是打著蠶食北秦的主意罷了。東騫涇陽太后掌權多年,這幾年年事已高,她兒子不甘心受制,這才想出兵為自己爭些威望,好早日把兵權從他母后手中搶回來,涇陽太后自是不會允許。有洛川水師震懾,東騫國內紛爭不暇,他們沒有膽子在這個時候和大靖交惡。本王當初讓諍言在軍獻城誓師時沒有牽扯出東騫,他們就真的以為本王好騙不成,當年一戰涇陽太后亦知□□,莫霜既然沒有死在那場大火里,東騫三皇子自然也是早就被救走了。本王何需要他們如今假惺惺地發兵北秦,做些錦上添花的事。當年一戰,大靖差點國破,北秦本王不會放過,他東騫亦然。」
這還是帝梓元頭一次向眾臣袒露她志在雲夏的野心和雄圖霸業,上書房裡的內閣大臣和六部尚書聽得一愣,除了洛銘西,眾人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震驚。
還是右相魏諫起身朝帝梓元行了一禮,恭聲開口:「兩位殿下意在雲夏,臣等必以兩位殿下之志馬首是瞻,創不世功勳。」
有內閣宰輔領頭,上書房裡眾臣紛紛表明心跡。今日帝梓元召眾臣入宮的用意也達了個十成十。
又是小半年,西北戰局穩定,施諍言和帝燼言步步進兵北秦中樞地域。巡查江南各省的韓燁即將回京,為了迎他回朝,朝內和宮內忙得腳不沾地。唯有帝梓元日日守在靖安侯府,等著苑書生產。
京城下了幾日的雪,院內大雪壓枝頭。靖安侯府產房內隱忍的抽氣呼痛聲一直未停,半個太醫院的太醫都守在木廊下。
帝梓元在院內走來走去,不停地朝著裡頭喊:「讓她聲音叫大些,這是生孩子,忍什麼忍,聲音這麼低,沒力氣沒意識了怎麼辦?人參呢?再拿幾根百年人參出來!」
她喊著就要往裡沖,被吉利和帝府的總管攔住。
「哎喲,我的殿下,人參早就給夫人備了滿滿一盒了,產房裡頭大凶,您可不能進去!」
「費什麼話,什麼地方能凶得過本王,本王有什麼好忌諱的!」帝梓元怒急道。
「殿下,你再有能耐也不會生孩子啊!穩婆都說了,夫人這股子疼痛是正常的……」
帝梓元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埋汰,偏生又一句都反駁不得,惱羞成怒,一巴掌朝吉利腦仁拍去,「說什麼呢你,這麼埋汰本王!就是你家主子在這也不敢攔我!」
甩出去的手被人極有分寸的握住,清冷溫潤的聲音無奈地從身側響起,「他說的對,你又不會生孩子,進去了也幫不上忙,指不定怎麼添亂。好了,穩婆和太醫都在,你就安心在外面等著,苑書和孩子都不會有事。」
這句話奇蹟般的讓接近暴走的攝政王安靜下來,帝梓元轉過頭,韓燁一身朝服,風塵僕僕,肩上還帶著雪花,顯然是剛回京,連東宮都沒回就直接來靖安侯府了。
「真的?」
見韓燁頷首,帝梓元舒了口氣,朝嚴陣以待的太醫們掃了一圈,終於放棄了闖產房。一旁的吉利吹鬍子瞪眼,心裡哀嚎真是待遇不同,明明一樣的話,太子殿下說出來就是金玉良言,他在一旁吼了半天,攝政王耳都不過。
「寒氣這麼重,也不知道回宮休整了再過來。吉利,讓廚房給太子殿下煮碗薑茶。」韓燁一出現,帝梓元就倍兒正常了,一板一眼吩咐。
韓燁見她仍是忍不住緊張著朝產房裡頭望,拉著她朝樹下的桌椅上走。
「坐會吧,也陪我喝碗薑茶。」他握住帝梓元的手捏了捏,有些不滿,「怎麼不讓吉利端個火爐子過來,手比我還冷,身體怎麼養得好?雖然我母后不在了,宮裡也還有些老娘娘,到時候必定是要進宮請安的,她們最喜歡白白胖胖的媳婦,不把身體養紮實了,怕是你以後比苑書吃得苦還多……」
太子殿下碎碎念的聲音在本就安靜的院子裡迴響,一眾太醫和下人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但若仔細些瞧,便能發現他們的耳朵伸得格外長,嘴角更是笑得意味深長。
帝梓元被韓燁念得一愣一愣的,待反應過來,臉難得漲得通紅,正欲發作,產房內一聲痛苦的高喊伴著嬰兒的啼哭聲傳來!
「生啦,生啦!」穩婆從產房裡衝出來,朝愣住的帝梓元報喜,「恭喜兩位殿下,侯爺夫人生了個白白嫩嫩的千金。」
這一年深冬,靖安侯府在沉寂了二十四年後,終於迎來了新一代的子嗣。
靖安侯帝燼言得嫡長女,由當今太子親自賜名——帝安樂。
惟願一生,平安喜樂。
她的降生,帶著兩個氏族幾十年來最淺薄也是寓意最深遠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