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染當年回梧桐島即位時便沒有入住鳳皇殿,如今退位了,仍是在後島石屋裡居住。Google搜索
當年上古來梧桐島,便是在這石屋小院裡將火凰玉送給了未降世的小火鳳,這些年鳳染等著景澗重生,一晃也一千多年過去了。
依舊是這地兒,只是在梧桐樹下和她對弈的人從上古變成了元啟。
元啟小時候肖似白玦真神,待年歲漸大,反而模樣更似上古了些,只是這些年眉眼間的冷峻,和當年在蒼穹之境的白玦一般無二。
看著對面垂眼落子的青年,鳳染挑了挑眉:「我那徒弟,你見過了?」
「姑姑一番好意,我豈有見不到我那小鳳凰之理。」元啟好端端待在梧桐祖樹里,若不是鳳染有意為之,他怎麼會以小童的軀體正好落在鳳隱面前。
「你的小鳳凰?」鳳染哼了哼。
元啟挑了挑眉:「姑姑,我可是知道的,火鳳凰古來便是我混沌之神一脈的坐騎。」
鳳染眯了眯眼:「這話只有你母神有膽兒在我面前說,你要坐騎,自己去鳳隱面前討去,別在我這兒撂狠話。」
元啟被鳳染噎得一愣,摸了摸鼻子,失笑道:「您的這位高徒,睡了一覺醒來便是半神,我可不敢讓這位鳳皇當我的坐騎。」
「睡了一覺?」鳳染神色複雜,「倒當真是漫長一覺,若是我,可不願這樣歷世修來半神,我那徒弟當年何等的活潑可愛,如今那性子跟老僧入定了一般,不討喜得緊。」
鳳隱的性子不討喜?想起小鳳皇那火焰般的瞳色和含笑的面容,元啟以為鳳染在說笑話。
他聽得鳳染話中有話,面露困惑:「姑姑,鳳隱的半神之位究竟是如何修來的?她既然已入神,為何醒來那日沒有降下雷劫?」
若非親眼所見,元啟絕難相信天地間竟能有人不歷雷劫便能化神。
鳳染神色微微複雜,將鳳隱在凡間輪迴千年的命途娓娓道來。
元啟聽得神色詫異,當初是他毀了鳳隱涅槃才害得她歷世千載,可他聽見鳳染這話,除了愧疚外,不知為何心底竟有些他也難以說清的鈍痛和酸澀。
鳳染嘆了口氣:「我們在仙界過了千年,喜怒哀樂歷經的也就這一世罷了,她在凡間數十世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一朝黃泉輪迴,一生過往歷歷在目,也難怪會成了如今這副性子。」
鳳染看了對面眉頭微皺的元啟,暗嘆她千歲時還是個在淵嶺沼澤無法無天懟天懟地的刺頭子,哪如這兩個小年輕一般少年老成渾不讓人省心。她那徒弟雖然曾經魂飛魄散歷經千世,但如今好歹囫圇著回來了,得了個平安,元啟卻……
「你如今……」鳳染心裡頓了頓,到底沒把擔心的事說出來,只道:「你這幾日化作小童模樣,倒讓我想起你小時候在清池宮的時候來了。」鳳染眼底拂過些許懷念,突然道:「聽說華姝為你舉辦了壽宴,廣邀仙界諸山掌教,前幾日帖子都送到我的梧桐島來了。」
見元啟眉頭皺起,鳳染仿佛不在意道:「如今鳳隱即了皇位,接帖的人是她,聽說她懶得去,轉頭就把帖子送還給天宮了。」
元啟一愣,心底隱隱有些失落,落下一子,道:「當年我毀了她涅槃,害得她魂飛魄散歷經千年輪迴之苦,她不願見我也是應該,更別談參加我的壽宴了。」
「所以你在她面前藏起身份,借用崑崙山弟子之名。」鳳染眼底露出不贊同之意,「我聽鳳雲說她甚是喜愛你,把鎮魂塔都搬到鳳儀宮去了,鳳隱性子剛烈,若是將來知曉了你的身份,怕是……」
「她不會知道。」元啟打斷鳳染的顧慮,「出了這梧桐鳳島,三界之內再無上白,清池宮的元啟和她也不會再有交集,鳳隱能醒來也算了了我一樁心事,姑姑,我孑然一身慣了,以後如此便好。」
鳳染聲音一滯,半晌點了點頭。
從千年前那一日起,她便沒有再看見元啟臉上有過笑容,除了今日在鳳隱面前,她原本想讓兩人多相處相處多些情誼,可見元啟這模樣,分明當年的事連半分都沒放下。
「華姝為你籌辦壽宴,雖說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是她對你有意,在討好於你,卻打著天宮眾仙敬仰清池宮神君的名義,請你出山震懾妖界,半月後天宮眾仙群集,你這不去都不行了……」
「與我何干。」元啟漫不經心抿了口清茶,聽見天宮眾仙和華姝之名,眼底愈加淡漠。
鳳染瞧見元啟冰冷的神色,心底嘆了口氣。當年那隻水凝獸雖說是在天雷下魂飛魄散,可若沒有天宮眾仙放縱華姝先在她身上落下六道天雷,她又何至於慘死在雷劫之下。
對元啟而言,那水凝獸的死他不僅原諒不了自己,更無法原諒他一力守護的仙族,否則他也不會千年不出清池宮,更在那之後從不踏足天宮一步。若不是他身為神之子與生俱來的使命和責任,以元啟和他娘一般護短的脾性,那小孔雀只怕當年就活不成了。
華姝也忒不知好歹了些,旁人避都避不及,她還上趕著湊上來,怕是要吃下大虧才能醒悟。
言談間,棋局落,元啟看了一眼天色,便向鳳染告辭,鳳染連連擺手,顯然也是覺得元啟如今這副性子聊天也是累得慌。
哪知元啟走了兩步,突然停住喚了一聲鳳染。
「姑姑。」
「何事?」
「當年鳳隱尚未涅槃出世時,是不是已經能憑元神化為人形?」
鳳染點頭:「不錯,她小時候跳脫張揚,還未涅槃便整日化成人形在島上搗亂,我和幾位長老很是頭疼了些日子。你怎麼知道這事的?鳳雲告訴你的?」
鳳染沒瞧見,背對著她的青年面上浮現的複雜神色,許久,只看見元啟搖了搖頭:「不是,只是今日我見鳳隱,總覺得她有些熟悉,原來我們當年竟是見過的。」
元啟最後一句微不可聞,鳳染沒聽明白,待再要問時,元啟已然走遠。
月色下,青年的身影襲著皎月,落寞寂寥,一如這千年。
鳳染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白玉棋子,卻不知為何想起了千年前羅剎地里那一日滿身染血的青年眼中悔恨到絕望的情感。
若是那水凝獸瞧見那一眼,怕是怎麼都不會選擇死在所愛之人的手裡。
活著的人,雖生若死,亦不如死。
她嘗過,所以知道。
可已經魂飛魄散的阿音,卻永遠都不知道,她最愛的人被她親手送進了地獄深淵,千年萬年困若囚牢。
徒弟啊徒弟啊,你的歷世可千萬不要像師君想的那般……若是師君猜得准,還真是不知道將來要如何給上古神界裡那兩位真神一個交代了。
鳳染猛地抬眼,眼底一派清明睿智,卻帶著難言的複雜和感慨。
元啟就這樣以崑崙弟子上白的身份在梧桐島住了下來,他以孩童的身份日日在鳳儀宮裡混著,和鳳隱朝夕相處。說實在的,千年後兩人的性子都不似當初了。
鳳隱當年在大澤山時活潑好動,日日和青衣上天入地地惹禍,就是個小姑娘脾性,歷世千年後歸來,帝王將相流寇平民都做過,如今待在鳳儀宮裡最愛的便是下棋品酒,修養心性了。
而元啟除了在鎮魂塔中蘊養魂魄,便是被鳳隱抓著陪她下棋飲酒。
元啟怕被鳳隱瞧出端倪,下棋時很是藏拙了一番,但鳳隱如今是何等心性,縱使元啟再藏,也難免從他的弈棋中觀出其心胸品性的一二來。小小稚子便胸有千壑,還使著勁地藏,鳳隱看在眼底,卻不點破,循了她這千年做凡人時的性子。
不過有緣相伴幾日而已,既然別人不願說,她亦無需多事。只是在瞧出了元啟頗有保留之時,她好笑之餘,對他那份難以言說的親近心到底難免淡了幾分。
兩人便這樣安安靜靜地在鳳儀宮伴了小半月,這段時日雖平淡,卻是元啟千年來難得能安下心來的時候。他如今明白當年戀慕的人是鳳隱而非華姝,如今弄明白了人,少年時的情感卻回不去了。
錯過便是錯過,他有更掛念的人,雖然那人不在了,他這一生,卻也無法再愛上旁人。
雖然他瞧著鳳隱那雙紅瞳時,始終熟悉又溫情,卻也只當是這千年他日日將火凰玉懸在腰間的陪伴帶來的感覺罷了。
小半月後,元啟請辭,鳳隱有些失落,卻未挽留,讓元啟待了片刻笑著讓侍女為他備離別禮,並親自送元啟出島。
元啟念著鳳隱一番好意倒未推辭,只是在鳳島門口見著鳳族侍衛牽著載滿黃金寶箱的十二匹天馬時,微微愣了愣神。
「陛下?您這……」
「崑崙是大派,雖說你師父是崑崙老祖的嫡傳弟子,但你這仙力怕是受不了寵,難免吃些虧。我雖然年歲輕,輩分地位卻擺在這兒,有我這份看重,你往後在崑崙的日子自然會好過些,無需推辭……」鳳隱說著,從一旁侍女手中接過一個不起眼的布包,遞到元啟面前,笑道:「這是我最喜歡的綠豆糕,我知道你們小娃娃最喜歡吃這些,嘍,都是你的,路上吃,若是喜歡,遣個人來鳳島說一聲,我便讓人做了給你送去。」
鳳隱低眼的一瞬,正好和元啟抬眼的目光碰在一起。
他看著含笑的鳳隱,愣在了原地。
「嘍,阿晉,都是你的,你不要生氣了,帶我一起下山好不好。」
他仿佛聽見記憶深處那道清脆的聲音。
面前的鳳皇仿佛和千年前大澤山石梯上輕笑的少女緩緩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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