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辰看了一眼立時合上,沒有給鄭秘書瞧見總裁小名的機會,笑著看向這位斯文男士:「先生怎麼稱呼,我好跟總裁說一聲。」
「我姓白,叫白睿,是一名律師。」男人很是坦然。
「等著。」翟辰捏起那張卡片,轉身離開前台。
鄭秘書追上來,小聲問:「他是誰呀?」
「來認親的。」翟辰晃晃手裡的卡片,在鄭秘書試圖伸手拿的時候快速躲開。
「這人膽兒夠肥的啊,」作為公司內除了兩位當事人之外,唯一知道星星哥哥是誰的鄭秘書,驚訝地回頭又看看那位等在前台的白先生,「他哪裡來的信心?」
那些個騙子,都只敢發個郵件、打個電話什麼的,這人竟然敢直接找來,還好死不死讓翟辰直接撞上。李鬼遇見李逵,下場可想而知。
「大概是,抗揍吧。」翟辰摸摸下巴。
「……」
高雨笙剛忙完一陣子,起來倒水喝。從壁櫥里拿出一盒干薄荷葉,放兩片沖泡。乾癟的薄荷葉在清透的水中逐漸舒展,青是青白是白,讓人心情愉悅。
「有個自稱哥哥的人在門口,要見你。」翟辰走進來,把卡片遞給他。
「嗯?」高雨笙接過來瞧了一眼,「你怎麼沒把他……」話說一半,眼中的笑意驟然消失。
「你這小名,還跟別人透露過嗎?」翟辰見他臉色不對,收起了調笑。
「叫他進來,看看他說什麼。」高雨笙眸色冰冷地抿了一口薄荷水。
這位白律師似乎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步履沉穩,神色泰然。翟辰看得好笑,把人帶進辦公室,發現高雨笙已經換了一副模樣。不複方才的凶光四射,此刻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喝水的人,周身瀰漫著溫和平靜的氣息。
「坐吧。」翟辰拽了個凳子過來扔到沙發對面,自己坐到高雨笙身邊,用規劃的目光審視對面的律師先生,決定一會兒從哪裡打起。
「你寫這個是什麼意思?」高雨笙將卡片攤開擺在桌上。
白睿看了一眼坐在高雨笙身邊的翟辰,欲言又止。
「我是保鏢,一步也不能離開的,您二位隨便聊,不用管我。」翟辰沒骨頭似的窩進沙發里,單手搭在高雨笙身後的靠背上,這大概是市面上最囂張的保鏢了。
「我就是你要找的星星哥哥。」白睿深吸一口氣,直接說了出來。
「噗……」翟辰忍不住噴笑出聲,趕緊捂住嘴表示抱歉,請白先生繼續。剛才他還想著,也許萬一是高雨笙流落在外的哪個親哥哥,好嘛,真的是來冒充他的。
「我看你,不大像。」高雨笙端起玻璃杯,面色冷淡地喝了一口薄荷水。
「你還在喝薄荷水,」白睿仿佛沒聽到這句質疑,很是感慨地嘆了口氣,取下眼鏡擦了擦,似乎為了遮掩眼中的淚光,「山里人都喝泉水、井水,沒有咖啡茶葉,只能采一把薄荷扔進去,消暑解渴。你小時候,很喜歡喝的。」
翟辰一愣,他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從他見到高雨笙開始,這傢伙就沒怎么喝過咖啡、茶水,平時喝的都是薄荷水。
山裡的確有很多薄荷,村里人時常拿來當藥材用,下火止癢的。翟辰有一回跟隔壁二狗拍卡片,贏了個漂亮的玻璃瓶子,就學著村頭麻子爺往瓶子裡裝薄荷葉沖水。
沖的是涼水,泡不出什麼滋味,哄天賜玩的。他竟惦記了這麼多年嗎?
高雨笙沒有接茬,垂目看著卡片上的「天賜」二字:「你這些年,去哪裡了?」
「我是個孤兒,父母都不在了,警察送我回去沒找到人,就又回了福利院。」白睿不愧是做律師的,說話頭頭是道,語速快且穩,將人不自覺地帶入到自己的語境裡。
「咱們山下那個鎮子,叫南碑鎮,因為鎮上有個南朝時候立的石碑。村子叫坡上村,因為在陡坡上面。」
這些東西都是可查的,倒不稀奇,稀奇的是,這人竟然能說出小時候的一些細節。
「你記不記得咱們養的雞?」白睿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美好的事,眼中滿是溫柔。他長得還算英俊,常年做律師打扮得比較嚴肅刻板,突然笑起來仿佛鐵板上開花,好看是好看,就是浮於表面有些不真實。
翟辰聽著聽著就走了神。
那時候,翟辰跟著的那戶人家,不像高雨笙那個駝背養父那麼變態,是一對比較樸素老實的夫妻,比較勤勞。春天的時候趕集買來一筐小雞,用軟籬笆圈在院子裡,讓翟辰看顧。
毛茸茸的小黃雞很是有趣,擠成一堆「啾啾啾」叫個不停,充滿了活力。翟辰沒見過這麼稀奇的東西,立時叫了小天賜來一起看。
天賜也沒見過這個,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想摸摸小雞仔。那小雞突然回頭要啄他,嚇得他立時縮回了手。
「不咬人的。」翟辰抓起一隻小雞塞到天賜手裡。
小天賜被嚇了一跳,但哥哥給的東西又怕摔壞了,就堅持著沒有扔。發現它真的不咬人之後,又高興起來:「小**,我是天賜,你叫什麼名字?」
「這個長大了,就會變成大**。」翟辰坐在地上,拿著沾了顏料的小樹枝給小雞屁股上畫圈,這是那便宜爹媽去地里之前交代他的,畫上標誌防丟。
「變成大**做什麼?」天賜捧著小雞給哥哥畫圈。
「吃啊,等它們長大了,就宰了烤著吃。」翟辰信誓旦旦地說。
「可是,家裡的雞是不能隨便吃的。」天賜低頭看著嫩黃的小雞,很是難過。駝背家裡也有幾隻雞,只有逢年過節才會殺一隻,平時要麼拿去賣,要麼拿去走親戚了。
這個道理翟辰當然知道,家裡的雞都是有數的,丟一隻就要挨打:「小雞丟了不要緊,咱倆偷偷養兩隻。」
天賜眼睛一亮。
兩個小朋友各揣著一隻小雞,跑到他倆經常玩耍的林子裡,用樹杈做了個籬笆,鋪些乾草把小雞放進去。
「快點長大吧,長大我們就有烤雞吃了。」小天賜扒著籬笆吸口水。
結果第二天,兩隻小雞就被野貓叼走了。養雞不成丟了雞的翟辰,因為隔壁二狗告狀挨了一巴掌。
「哥哥……」小天賜看著他被打紅的胳膊,眼裡泛起水光。
「沒事,」翟辰搓搓胳膊,指著二狗家站在房頂上趾高氣昂的大公雞,「回頭咱們偷一隻現成的。」
房頂上的大公雞似有所感,腳下一滑差點摔下來,撲楞著翅膀沖這兩個不懷好意的小孩喔喔叫。
「哥哥,等我回家,請你吃炸雞。炸雞店裡的炸雞可好吃……」話沒說完,就被翟辰捂住了嘴巴。
扛著鋤頭的駝背慢吞吞路過:「娃子,回家。」
「駝背叔,叫他跟我再玩會兒,我帶他吃飯。」翟辰抱著天賜站起來,不肯還給駝背。
「那你們玩吧。」駝背瞥了一眼,慢吞吞回家去。
拍拍懷裡緊繃的小身體,翟辰想把他放下來,卻不料被他抱得更緊。
「哥哥,等我自己有家了,就養兩隻雞,只給你吃。」天賜在他耳邊小聲說。小小的孩子,知道不能說「回家」,被駝背聽到就要挨打。只能換了個說話,宛如清朝時候躲避文|字|獄的可憐秀才。
「行,那說好了,等出去了請我吃炸雞。」
……
「我看到電視上的消息就來找你了。之前看到你的節目,我其實有點懷疑的,但又不敢相信。畢竟你以前不叫雨笙……我這些年一直在惦記你。」白睿那連珠炮一樣喋喋不休的聲音,把翟辰從回憶里拉了回來。
比起這個假哥哥,自己好像很不稱職的樣子。看到這張臉也沒想起是天賜,能認出來完全靠的直覺,跟野獸似的,簡直不是人。
「我很高興,」高雨笙抬眼看向白睿,身體卻往後靠,直接靠在了翟辰的胳膊上,「謝謝你還記得我。」
翟辰覺得這姿勢有點太不商務了,試圖把胳膊抽回來,便捏了捏高總的後頸肉。
「留個名片吧,」高雨笙面不改色地任由某人捏他,就是不肯挪動,「今天太忙,改日請你吃飯。」
白睿對他的冷淡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燙金名片。
「問完了,可以揍了嗎?」翟辰小聲問高雨笙。
高雨笙沒理他,繼續壓著他的手臂。
白睿以為他說「可以走了嗎」,忙說有事的話先去忙,不著急敘舊。高雨笙也就順水推舟的送客了。
等人走後,高雨笙把名片交給鄭秘書:「打聽一下,有沒有這個人。」
名片上寫著的,是一家頗為有名的律師事務所,很容易查。既然讓鄭秘書打聽,當然不僅僅是為了求證白睿的律師身份。鄭秘書心領神會地去了,留下屋裡相顧無言的兩人。
高雨笙瞪著他,不說話。
「呃,那什麼,我不知道那個鎮叫什麼。不過我知道那個村叫簸上村,因為山像簸箕,這是村頭的麻子爺說的。」覺得高雨笙眼神不大對,翟辰趕緊積極證明自己的真品身份。
高雨笙哼了一聲,抓住他被壓麻了的那隻手,直接拖著出了辦公室。
「哎哎!」翟辰沒吸氧,被他拽得一個踉蹌,單手拎起包甩到肩上,「上哪兒去?」
標點公司里的人都在低頭忙碌,等兩人出了公司大門,那些埋進土裡的筍尖腦袋紛紛從隔板後冒了出來。
「我沒看錯吧?剛才boss拉著小保鏢的手出去的?」
「沒有吧,是手腕啦。」
「手腕也不正常好嗎?我說什麼來著,那個保鏢長得細皮嫩肉,還沒高總壯士,肯定不是什么正經保鏢。」
完全不知道公司里已經開始傳起自己緋聞的翟辰,被高雨笙一路拉著下了樓,拐去了公司大樓旁邊的炸雞店。
這會兒正是上班時間,店裡沒多少人。高雨笙點了一桌子的各色炸雞,遞給翟辰一隻雞腿,自己也拿起一隻,沉默地吃了起來。
「你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翟辰拿著炸雞哭笑不得。
高雨笙不說話,惡狠狠地撕扯著肌肉。
翟辰終於察覺出這孩子有點不正常,攔住他捏著雞腿的手:「你這是吃雞呢,還是尋仇呢?」
「那個人說的那些話,是我跟高家人說過的。」高雨笙指尖發白,捏斷了手裡炸酥的雞骨頭。